目睹金丝雀从笼子里钻出来。
事情发生在短短片刻，就见金丝雀的一只翅膀伸出来了笼子，紧接着身体也从中穿过。接下来它扑打着翅膀，缓缓升空。
不同于以往它展示自己歌喉的时候，现在的它沉默不语。随后它朝我看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敏锐而又锋利的眼睛望着我。
我全身为之战栗，多美的身姿。为什么以前就没注意到？
它的姿态烙印在我的眼底。
柔软的身躯，高傲的头颅，以及我没有的挣脱牢笼的力量。
“你自由了。”
我对着它说。
它理也没理，只见它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的短短瞬间，我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它留在原地的残影。
我抱起装满衣服的盆子，把这些洗干净就是今天的任务。简单而又繁琐，重复的动作不免让人生厌。
麻烦的是，我无法违抗布置下来的任务，哪怕是自己不擅长的、不喜欢的，也得用心完成。因为晚饭的供给量是与任务完成情况挂钩的。
以前就算稍稍偷懒，也有妮丝姐姐她们来帮忙，不过在主教来过几次后，留下的我也不能再想那些事了。
当然，整个孤儿院不可能只剩下我这一个小孩了，问题在于其他人不是偷奸耍滑的男孩子，就是年纪比我小，需要我照顾的人。
换句话说，我并不像妮丝姐姐她们那样温柔，我更加自私一点，更顾自己一些。
“海伦姐姐！”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把我的思绪牵扯回来。
“一起来玩吧！”
小女孩戴着花环，无忧无虑地朝我笑道。想必是注意到我盆中的衣物都清理完了吧。
我思考了一下后微微点头，开口说到：
“得先等我把衣服晾起来。”
“嗯！”
我抬起盆站起身的同时，一阵蹲久后产生的短暂眩晕感立马涌入大脑。
眼中的视野慢慢变黑，耳边也传来滋滋的声音。
不知道这种事只有我会遇到，还是大家都是这样，不过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就连我也害怕这是一种疾病，不敢开口。要是让别人知道这个小孩带着某种疾病的话，本来就很渺小的被领养的几率就更低了。
“海伦姐姐，你怎么站住不动了？”
清脆的嗓音又一次拉回了我的思绪，连带着这股眩晕感就像是幻觉一样，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琳的头发真漂亮，花环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避开话题，一边夸奖她蔷薇色的长发，一边又问到花环怎么做。
兴致勃勃的琳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自己编制花环的过程。
编制过程再详细，实际花费的时间并不会很长。清楚知道这件事的我，在琳努力尝试用一些华饰的修饰词拉长结尾的时候，我才又一次开口把对话继续下去。
只用简短的几句话就可以换来琳的滔滔不绝，只要保持微笑就能给别人一种我们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啧。
突然开始厌恶自己。
我盯着琳，她叫我姐姐，我就应该把她当做妹妹。
所以，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是由别人评定才对。
这样想着的我，在她的帮忙下晾好衣服后问到。
“琳想要玩什么？”
“嗯……”
琳拉住我的手沉思着。
这幅光景，似曾相识，让我有股怀念的感觉。
到底是在怀念什么呢？
“玩这个吧！”
那是一个被藤蔓环绕的，许久不经修饰的秋千。是院里面的小孩最喜欢的玩耍场所，不过这个时间并没有其他人，大概都还在忙自己的事。
“姐姐，帮我！”
琳这么说着，坐上了唯一的一个座位上。说实在的，就算有两个座位，我也会选择站在琳的身后，让她玩得开心一点。
与其说是为他人着想，不如说是让自己不用考虑自己的事。
——既是逃避、也是害怕。
害怕自私的自己会失去被领养的机会，害怕自私的自己会失去被帮助的机会。
秋千停下来的时候，我的手陷入了琳的秀发之中，蔷薇的花瓣大概也是这触感。顺着发丝落下，但被我揉乱的相互缠绕得乱七八糟的长发变得碍事起来。
内心烦躁不已，我加重力道试图强行舒开，结果换来琳委屈的眼神。
“抱歉，下手重了点。”
抽出手我佯装微笑，似乎是无心之过一样。琳看见我的笑容立马就恢复了精神，小孩子想必是不会在意那么多的。
光是见到她的笑脸，就让我安心下来，真是奇怪。就像是几年前的妮丝和我一样。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那似曾相识的画面，不正是我向妮丝撒娇的情况？
这么说来，我和琳不过是再一次上演妹妹和姐姐的游戏，不过是我从妹妹变成了姐姐。
那么妮丝，她——
也是这样长大的？
她那时的心情也和现在的我一样？
我如是想着，牵着琳的手往回走去，过一段时间应该她就会在院长的吩咐下过来跟我一起住。
现在的行为就像是有着一定的目的一样。
那么目的是什么？
送到她现在的房门前，我停下脚步。
“姐姐，下次再一起玩哦！”
我转过头凝视她，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真的是因为和我一起会更快乐才过来的吗？
接着，她一如既往的笑容浮现了出来，夕阳撒在她的脸上，仿佛变得梦幻了起来。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弯曲却又没有上翘过头的嘴角，从嘴唇缝隙中微微透出小小虎牙的光芒，真是恰到好处的笑脸。
太过理所当然的场景，但在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
——这完美的笑容，真的是发自她的真心吗？
当然是真心的。
我在心中否定着，却同时浮现出琳坐在秋千上时的笑容。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这刻画得标准的笑脸，会不会缺了什么？
什么也没缺！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我此刻的脸一定扭曲极了。还好周围并没有旁人，不然铁定会被误解的。
说到底，大家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笑着的，只要感觉到了幸福就会笑出来，是这样没错……
——真的有感受到幸福吗？
唰的一声，大脑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样，思绪根本运转不开，只体会到连绵不断的寒意。
为了品尝到那一点热度，我把毯子拉到头顶，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覆盖起来。
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都不得而知。
紧紧闭着双眼，捂住耳朵，拼命告诉自己，大家都是幸福的，所以才会笑。
但那讨厌的声音，依旧响彻了我的大脑。
——大家都是不幸的，所以笑容里面才会少了……自然。
蜷缩着身体不愿承认的我，伴随着黑暗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被热醒的，夏日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凉爽，可以让我捂住全身而不会感受到闷热。
缓慢将头从毯子中伸出来，身上传来一阵黏稠的恶心感觉，每次流汗我都想要抱怨，为什么人会有汗水？
将涣散开的瞳孔一点点聚拢，对焦完成后我发现漆黑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我眨了眨眼，依靠微薄的月光视物，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个人影，还是我所熟悉的样子。四目相对后，在我眼中她露出了模糊的笑容。
“啊，姐姐你醒啦？”
我默默点头，开始思考，为什么琳会在我房间里？从今天开始她就和我一起住了吗？我为什么没有得到通知？
哗的一声，火柴被点燃的声音，随后便是蜡烛开始为这小小的房间照明。
已经到了需要蜡烛照明的时间了吗？
我望向窗户，这是朝东的窗户，早晨会有初升太阳的阳光，夜晚的前半时间也能有月光流入，但到了深夜的时候，随之就是更加深邃的黑暗。
“姐姐，这是晚饭。”
琳说着掀开一块布，将给我留的东西展现了出来。
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不去食堂就只能获得这样的食物吗？或者说如果没有琳的话，我是没有晚饭的。
漫不经心的，我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从床上坐起。这样敷衍的态度可能是我刚睡醒，脑子仍有所转不过弯来。
我迟迟没有去桌子旁，只是让目光追随着琳小小身体移动。
移动？实际上根本没有动，我在瞄到她身旁的衣物后我就了然了，琳已经要和我同住了。
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下午没去吃饭所以错过了院长会下达给我的通知吗？
我和妮丝一起住的时候，也是她这个年龄吗？
在琳眼中，我只是坐在床上发着呆，她带着一丝抱怨将我的晚饭拿起向我走来。
“姐姐，可不要洒在床上哦！”
与其说是抱怨，我更觉得这是一股清流，让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嗯，谢谢。”
但发出的还是有气无力的声音，总觉得会让琳对我产生失望，不过我有给她什么期望吗？
将晚饭接了过来，随后我听见了什么声音，一阵让我以为是错觉的声音。
——真是太好了。
我决定先吃掉晚饭，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隔天，院长原谅了我没有按时到餐厅吃饭的行为，也稍稍提醒我不能再有下次，让琳把晚饭带去房间吃。
在餐厅将这个规矩重申了一遍的院长，仿佛在告诉我，就是因为你，才导致大家的项圈又变紧了。我低着头，露出羞愧的表情。直到偷偷上扬的视线发现院长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后，才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