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续骚扰

1

“山羊酒馆”,牌子上这么写着,艾洛恩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来小混混还算诚实,不管是在这个酒馆的地理位置方面,还是在“大家都去那喝酒”这方面。在她还未迈动双腿之前,如同天上太阳般强烈的印象就涌入了艾洛恩的脑袋——喧闹、拥挤、混乱、臭味。

稍微有点恶心,艾洛恩想着,径直向着吧台走去。

可以理解,白天忙着农务,晚上沾床就睡,几乎天天大汗淋漓的农夫们会有什么样的消遣方式,无非是喝酒、赌牌和无关紧要的聊天。很巧的是,所有这些活动都可以在一个名为“酒馆”的地方进行,那么毫无疑问的,这个地方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个著名的“大家都去那里喝酒”的地方。

艾洛恩并非抗拒社交活动,潜入、伪装这些任务都需要参与一定程度的社交,对行动来说,收集情报时的任何一次交谈都与杀死目标时关键的一击同样重要,失败就失败,而成功则需要每一个细节都接近完美。

不过,排除这些场面话,人总是有喜恶之分的。即使是收集情报时,执行者也会自发地选择那些讨喜的目标,而在此时此地,艾洛恩不想和身边十数个桌子旁,数十位满身大汗的醉酒农夫中的任何一人搭话。

这显然是不对的,无论是哪个阶层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仅仅因为对方在某一价值取向上的差距就予以否定,甚至产生厌恶感,这是典型的歧视心理。也许是艾洛恩此时的心情不佳所致,也许是她遥远回忆中留下的尊卑感作祟。

她意识到了,但并不打算做任何改变,毕竟自己是来寻找住宿的,暂时不开始刺探也没什么。

“你好,这里提供住宿吗?”她走到吧台旁,轻轻敲了敲木桌。

“啊,是的,虽然提出这个要求的顾客很少。”

一为白发老人从吧台下直起身子,他明显是在捡什么东西。当他看到吧台前已经坐着的艾洛恩时,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但是,对独行的年轻女性来说可能不太安全舒适。”

艾洛恩歪了歪头,说道:“你是在说我年纪太小了吗?”

“多有冒犯,请见谅。”老人含蓄地点了点头。

艾洛恩上下打量着这个吧台后的老头,这个人给她的第一感觉,还不错。

谈吐礼貌、梳妆整齐,穿着一套浅色的老旧衬衣长裤,披着一件马甲,时间褪去了它们的光泽,但是仍然干净漂亮。白胡子白眉毛,花白的头发也向后梳着,看不出长期在这种混乱场所里工作的油腻,要么是不经常来前台工作,要么是勤于打理,根据老头之前的表述,应该是后者。对于男性来说,喜爱干净也许并不是那么必要,但是毫无疑问会增加在他人眼中的好感。

比这个酒馆里其它的男性要好多了,看来是一个理想的刺探情报的对象,艾洛恩想着。

“按照帝国法律,十六岁就算作成年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老板点了点头。

“一名成年人,在各地之间旅行求宿,这有什么问题吗?”艾洛恩一笑,“还是说,山羊酒馆对顾客的年龄要求,甚至还高于女皇陛下亲自制定的法律?”

“唉,”老头叹了口气,“但是这里最近不怎么太平也确实是事实。”

“没关系,我一般不对此作过多的担心,”艾洛恩伸手一弹背后的剑柄,“这个东西会帮我考虑的。”

老板这才发现艾洛恩背后的剑,黑柄黑鞘,在加上艾洛恩的黑披风黑兜帽,在这光线较暗的酒馆里确实不甚显眼。

他转念一想,年纪轻轻就敢出远门旅行,背着剑,而且特地来偏远的安铂镇,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好吧,住宿一晚十五个铜币。”

“十五个?”艾洛恩有些惊讶,掏钱包的动作慢了些,“平常不是这个价吧?”

“独行的女孩子多不容易,便宜一点应该的。”

“我不喜欢欠人情,给你三十个,包今天的晚餐。”艾洛恩把三个小袋子往桌上一拍,将钱包收了起来。

老板无奈地笑笑,只得将三个小袋子放到吧台下的钱篮子里。

“楼上有房间,四个都是空着的,如果你想选一个的话,左数第二间比较干净。晚餐是?”

“我一会下来吃。”

艾洛恩从椅子上跳下,径直朝楼梯走去。她面无表情,但是步伐逐渐加快,在心里早已雀跃不止了。终于终于,终于可以在床上睡一觉了!

2

艾洛恩从床上坐起,目光无神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她的意识还沉浸在模糊中,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这一觉,安稳得让人不愿醒来。

“……还有正事,不能睡了。”

她挺直身体、舒展手臂,像清晨的白兔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抹眼角站了起来。

房间真的不大,塞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桌子已经是极限了,连一个大点的椅子都摆不下,如果想的话,人甚至可以坐在床沿趴在桌上写字。但如此拥挤的环境里,桌面上的墙上竟然有一面镜子,不得不说老板当初在布置这些客房时确实考虑周全。

她对着镜子仔细整了整衣服,又从包里拿出一柄木梳子,一边梳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条纯白色的花边丝巾,恭恭敬敬地系在了脑后,打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很好。”

她放下梳子,站起身一拍口袋,立刻又想了什么。

“这些也清点一下吧。”

艾洛恩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但是更多时候与此相比,她的另一重身份更加重要——游荡者。

顾名思义,游荡者也就是在死亡边缘游荡的人,他们执行最危险最黑暗,最没人接的任务。光荣高尚的圣骑士殿、纪律严明的军队、高手云集的雇佣兵,他们有着长远而广阔的势力,但却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在处理世界表面下的事件时束手束脚,而“游荡者”就是潜行于黑暗的清道夫,钻入最肮脏的角落,用最利落的手法排除“垃圾”。

而对于一个游荡者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三件,强硬的实力、聪慧的头脑以及称手的武器。

对艾洛恩来说,应该是称手的武器们。

她从背上取下短剑扔在床上,接着是腰后的两把匕首、腿上的小刀、靴子里的刀刃、腰带上的暗器……

“一个、三个、五个、七个……还有几个就不数了,差不多了吧,这些应该够用了。”她将每一样用随身的手帕擦拭之后归于原位,从外表看起来,只看得见背上有一把剑而已。

为什么要携带这么多武器,战斗时真的用得到吗?事实上,当然用不到。这些武器全都是保险,真正适合格斗的只有短剑和匕首而已,其他武器有时连着几个月都不会见血。但保险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险吗?越是用的少越能证明持有者的实力。

艾洛恩推开房门,随手一关,她的所有物品都在身上,也不需要担心小偷入室盗窃。

“你下来了啊。”

老板看见慢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艾洛恩,打着招呼。

“嗯哼。”

她环视四周,在酒馆里坐着的人少了很多,只有几个人还满面赤红地喝着酒,大声谈笑着。她感到有点奇怪,这个点正是晚餐后,应该是这些农夫们谈天说地的时间啊,为什么没看到几个人呢?

“晚餐想吃些什么?”老板靠在吧台上,询问道。

“一块面包,两片培根,一个煎蛋,一杯水。”艾洛恩坐上吧台前的一个椅子,随口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给你做。”老板一笑,正要转身进后房。

“亲自做?你这里没有伙计吗?”

“白天会有人来帮忙,今天晚上没人,”老板摆了摆手,“别担心,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

他一转身,钻进了吧台后面的房间里。

艾洛恩这才发现自己这样干等着还挺无聊的,这地方啥都没有。

她无聊地撑着脑袋,眼睛四处扫动。她看到吧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大酒架,各种颜色形状的酒瓶子放置在菱形的方格里,在黄色的烛光下,还有点漂亮。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封口木塞和瓶口的交界处没有一点水渍,要么是这些酒从来没有开过盖,要么就是这些酒都是装饰品。

无论是哪种,都说明这里的酒客们从不要求点墙上这些酒,嗯,有可能,毕竟他们需要的只是掺了酒精的水而已。不过,若是真存有这么一面墙各不相同的酒的话,老板应该是个喜欢收藏各类酒的人,毕竟不是每个酒馆都会模仿酒吧做个吧台和酒架出来。

既然如此,收藏之前是一定要验酒的吧?量产的收藏品毕竟比较少见,瓶装的收藏酒大多是有名有姓的“增值品”,收货前开盖品尝一点应该是惯例,在这种情况下,瓶口木塞是一定或多或少地有点水渍的。

然而,一两瓶还好,这面墙上没有一瓶酒有开盖的痕迹,全部都是包装之后就再不碰一次的摆设。

得出结论。

“全是假的。”艾洛恩自言自语道。

花了多久?她在心中估摸着刚才这番推断的耗时。8秒?比这少一点,但是差不多。

太久了,这应该是随便看两眼就能认识到的事情,自己退步了,是前两天的旅行太劳心费力了吗,有可能,但这个酒馆确实给人感觉不太对劲。

说不上来,但是总有点突兀,像是有个极其特殊的东西想要变得合群而伪装自己,而偏偏放不下一些执念,弄得四不像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好好想一想,这个镇子里的其它人和……

“哟,小妹妹!”

就在这时,一个轻浮的声音从艾洛恩身后响起。她对人的特征记得很清楚,而这个声音,今天下午才听过。

“你是不是不长教……”

她转过身,但是一瞬间愣住了。

这个人不是下午的小混混,声音、体型、神态都几乎一模一样,但艾洛恩可以确信眼前这个醉得眼神迷离的男人不是下午那个家伙。

她的眼神死死地锁在了这男人的头顶——这家伙,发型不一样。

“但是这发型也好奇怪啊。”她想着。

简直就像是一团发硬的杂草长在了他的头顶,还遮住了一只眼睛,可即使如此,他的脑袋却有一边是秃的,在酒馆的烛火下泛着光泽。这强劲的冲击性对比,简直如同在火山口里制作冰激凌一样。眼睛一旦注意到了这个发型,就会触发发怒公牛般的好奇心,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想要看到这个发型在不同的动作和风向中的样子的欲望。

“喂!小丫头,看哪呢?!我最讨厌别人看我头发!”

艾洛恩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相当于要求人喝刚出锅的开水时不要喊烫一样吗。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她反问。

“啊、哦,对了,你丫的,今天上午是不是打了我弟弟啊?!”

他满嘴酒气,尤其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男人一定要以最大音量说话。那股口臭与酒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的味道,实在是难以接受。

艾洛恩在心中狠狠地叹了口气,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吸引社会人的特殊体质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撞上这些家伙,而且一来就是三哥六弟,这个完了下一个。

“你弟弟执意要打我,我那是正当防卫。”

这很显然是假话,已经算故意伤害了。

“我管你呀!”男人猛地一敲桌子,“敢打老子弟弟,你是活腻歪了吧!”

“可能是吧,那你此行来又是做什么的呢?”艾洛恩反问道,她已经对和这些家伙周旋感到有些厌烦了。

竟然要靠哥哥出头,实在是丢人的弟弟啊,最关键的是,这个弟弟很明显没有仔细向他的兄长描述那时的经过,不然这个哥哥应该有点准备才是,不至于这样轻易送死。

“嘿嘿,我是来给你两个选择的。”男人阴笑道。

选择?艾洛恩心想,这个哥哥没有一上来就动手,也许有些脑子。

“什么选择,你说吧?”

“嘿嘿嘿,”男人斜倚在吧台上,眼睛里闪烁着淫邪的光,“爷看你姿色不错,比镇上那些货色强多了,这才大发慈悲让你自己来选。要么,你让爷打一顿,少不了断几根骨头,或许还要划花你那漂亮的脸蛋;要么,你来陪爷兄弟两个回去睡一晚,啥损失也不会有,爷两个都是怜香惜玉的人,肯定把你伺候得好好的,怎么样,自己选吧。”

艾洛恩看着他,怀里的拳头死死地握了握,但是又松开了。

“好,我选第二个。”

男人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猥琐的表情,眼珠子在艾洛恩身上贪婪地打量着:“好!识相!”

“但是,我想先看看你对身体状况,我可不想染上什么疾病。”

男人一愣:“怎么看?”

“把手给我,我会看手相。”艾洛恩从椅子上站起,将手摊开。

男人露出不解的表情,一屁股坐上一边的椅子,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艾洛恩手上。艾洛恩轻轻握住又松开,装模做样地从不同角度盯着手掌纹路看了半天,开口道:“你知道,手相不仅仅能展示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它甚至能反映出一个人未来命运的征兆。”

“啊?”男人有些惊讶,像是第一次听说,“那你帮我看看,我的手相都反映出了什么命运?”

艾洛恩点点头,仔细盯着男人的手掌,回应道:“这上面说,你会有一点小厄运。”

“小厄运,啥小厄运?”

“不是很严重,也就是弄伤手指头这样的小事。”

男人满脸疑惑,问道:“弄伤手指,我怎么会弄伤手指?”

艾洛恩直起身子看着他,想了想,说:“大概是这样吧。”

她手掌一握,像是铁钳一般抓住了男人的手,抬手一撇,一声骨头摩擦的奇异声音响起,三根手指撇成了奇怪的角度。

“啊啊啊啊啊!”男人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但是无论如何也抽不回来。

艾洛恩看也不看:“上面还说你会遭到一顿毒打。”

她一踢男人身下的椅子,使他身子一歪摔了下来。而在他落地之前,艾洛恩再次抬腿,像是击碎岩石的铁钻一样踹去,鞋底与脸撞击在一起,发出闷响。

她松开手,受猛烈撞击的脑袋牵引着男人的身体,他以过杆的跳高选手般的姿态飞过了地上的椅子,只可惜,酒馆的地板上没有缓冲垫。片刻后,随着一声惨叫,肉身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男人的背先着了地,弹起来之后脑袋才撞在地板上,直接撞得他眼前一黑。

酒馆里的其他人被这大动静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了过来,但艾洛恩却不以为然,她走上前,发现这男人已经昏死了过去,嘴角还冒着白沫。

“太不经打了吧,毒打还没开始呢,狠话都放出去了,你这不是让我丢脸吗?”

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无奈地提起男人的衣领,拖着他向店外走去。

片刻后,老板端着一盘食物,小心翼翼地用肩膀顶开门缝,从后房钻了出来。而艾洛恩则在酒馆众人的目送中走回了座位,她一脸轻松,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干什么去了?”老板问她。

“没什么,”她答道,“就是出门去丢了个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