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起始

1

大厅里很宽敞,也因此,不甚明亮。

几盏高高的铜台摆在角落里,尺寸稍大的红烛立于其上。蜡液已经滴满了托盘,红红的一滩,火焰的光在它们凝固的波纹上流动着。新融化的蜡液缓慢地爬行,它们身下是已成过去的前辈,严重褪色的托盘沿,只剩下一条暗黄色的线能探出头来。

是蜡液先逃出铜盘的领地,还是蜡烛先燃尽自身,谁也不知道,无论是对哪一滴赤红的朱液,它们都不在乎,因为与这漫长的进程相比,它们的旅程都短暂到来不及抬起头来。

一个身影从铜烛台边经过,他长袍托起的风吹得火焰一阵闪烁。

老人的长靴踏在石板地上,他已经头发花白,下垂的眼帘遮住了眼瞳的光。但是他的步伐仍颇有力,细碎的土黄色石子被鞋底卷起,又掉下来,落在地上。

烛台上的火焰胆子很小,如果有风从它身边经过,它会低下身子遮住脑袋,就像刚才。

“哦,我的信徒们!”

老人放慢脚步,走到人群边上,火光落在他的高帽上,金边铺成的奇怪图案反着光。

“你们的心如此纯净,你们的灵魂如同初落凡世的羔羊!可正因如此,你们被蒙骗了,你们被看似正确的歪道邪说给骗得团团转!”

他的声音激昂,那沙哑的嗓子里吐出极富感情的腔调。他的声线里像是掺着沙子,但你用耳朵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肺腔,他的声带,他的血液,都随着他胸中的感情一同震荡着。

“长久以来,你们被黑暗的幕布遮住了眼睛,以至于无法看到真相!你们应该羞耻于无知和愚昧!但是我可怜的信徒们,这不是你们的过错,这是那些站在高位、手执权杖的家伙们,他们巧舌如簧的理论的过错!”

他穿过一排一排跪坐着的人们,他用自己的手去抚摸这些人的头顶,使他们身躯一颤。

“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我来揭开这邪恶的幕布!”他高举双拳,然后猛地摊开,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你们从小所信服的神话都是错的!这世上不存在创世的兄弟,这世上也不存在十三位执掌世界的神明!真正在我们身边的,只有我们脚下的大地,与那天上的月亮!”

他走到人群的末尾,一步一步走上木板搭成的高台,在他身边,站着四位全副武装的卫士。高台后,则是重重暗红色的帷幕。

在台下,跪坐着的人群全都沉默着。火烛立于他们四周,黄色的光投射在他们褴褛的衣襟上,影子汇聚在这些跪拜的脚下,像是黑色的河流。他们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台上的老者,也许是出于敬畏,也许,是出于身上鞭挞的伤痕和脚踝上的镣铐。

这些“信徒”们,显然不是自愿报名的。

“那些强大的魔兽,那些骇人的魔法,它们全都来自于月亮!早在人类诞生之前,月亮嫉妒大地的丰饶,投下了无数陨石,大地崩毁,山哭海啸,万物都毁灭于那致命的陨石雨中!”

老人闭上眼睛,高举双臂,仿佛在回味那末日的景象。

“那陨石的碎片覆盖了所有的大陆,地上一片荒芜,再无任何生命,大地花费了数不尽的岁月,地面才恢复生机。而与新生命一同诞生的,是那月球碎片中钻出的怪物,与奇怪的魔法。”

“从那之后,到如今已有千万年,人类建立了王国,人类拥有了武器,但不要误以为我们可以违抗命运!预言已经出现了,月亮将再一次展现自己的神威!而这一次,无人可挡它的脚步!”

老人的声音如同不断升高的钢琴音阶,他像是榨尽自己的气力一般嘶吼着,喷张的经脉在他干瘪的脖颈上若隐若现。

“即使是史上最强的战士也无力抵挡末世的天灾!我们只有接受!我们必须成为月亮的信徒,才能求得它的宽恕!加入我吧,信徒们,我们一起为月亮祈祷,我们一起向它跪拜,只需要一丁点的怜悯,也许我们就能活到全新的世界!”

“可是,老爷爷,我爸爸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就像是一只夜莺落在了正弹奏的管风琴上,老人激昂的情绪被打断了。所有的目光,突然全部集中在这个干净的金发女孩身上。

这个稚嫩的孩子依偎在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怀里,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是透过天蓝色的宝石看清晨的湖面。

“小姐,嘘,别说话!”那男人满面惊恐,捂住怀中孩子的嘴,汗水从额头上留下,他的嘴角打着颤,身体不安地抖动着。

男人身上的伤口是别人的两倍,而小女孩则毫发无伤。

“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

人群边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卫士,持刀的男卫士抽出鞭子,走了过来。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家小姐只是年幼不懂事,她肯定是全身心的支持的!”男人抱着小女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的身材魁梧,但是满身伤口让他直不起身子。

卫士没有听他的解释,鞭子破空抽来,男人立刻扭过身子,将女孩护在怀里。

皮开肉绽的声音不断从男人背后响起,从第一下开始,鞭子上就带着血,血滴甩在他人脸上,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抗议。

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了,男人的面容痛苦地拧在一起,但当他发现怀中女孩还看着他时,又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如此脆弱、如此短暂,每一次鞭子抽在他背上,笑容都会融进痛苦里,再重新出现。

“你不要打叔叔,你是坏人!”

小女孩出声了,她是唯一一个有此胆量的,也是最不该有此胆量的。

“你再说,我就抽死你叔叔!”

“等下!”

在卫士下一次挥动鞭子之前,台上的老人阻止了他,他脸上的皱纹搅在一起,眼里尽是不忍与遗憾。

“我认为,过度的残忍是不必要的,不是吗?”

“主教大人……”卫士收起鞭子半跪在地。

老人摇摇头,说道:“月亮的审判就要来了,人类的末日迫在眉睫,拷打、虐待,这些事已经没有意义。在最后,只会剩下两种人——我们,幸存者;以及他们,地下亡魂。如果有人不愿与我们站在一起,我感到非常的遗憾,那么与其放任他们在痛苦中死去,不如拜托他们帮我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您的意思是……?”

老人咧开嘴笑了,脸上的遗憾变成了病态的兴奋:“我们正好需要举行一次献祭,真可谓是雪中送炭……砍下他们的四肢,活祭给伟大的月亮!”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拷打和胁迫,他们本以为已经见识过这邪教残忍的极限。这看似慈祥的主教,应该怎么也不会比这些守卫更过分,没想到……

真是人间从不缺野兽!

有些信徒们露出愤恨地眼神,但却不敢抬起头来,他们的拳头紧紧地攥着,部分人想要出声抗议,但当卫士拔出弯刀时,他们的脊背又明显地沉了下去。

卫士望着手上的弯刀,那刃上沾着洗不掉的发黑血迹,但是刀身上仍倒映出了他的面庞——嘴角咧起、狰狞地笑着的面庞,和主教一模一样的笑容。

“是,主教大人!”

他双手禁攥着刀柄,兴奋使他颤抖不止。他手刃过很多人,大多数是信徒,但从没有这样激动过。他想要展现自己的刀法吗?他想要在主教面前表现自己吗?都不是,他只是因主教口中的“活祭”两字感到兴奋而已。

女孩害怕了,她害怕刀,也害怕血,但是最令她惊恐的是眼前这个疯狂的卫士。

疯子,与常人是不同的,即使他们的举止一样、言谈一样,即使他们每一天都隐藏地天衣无缝,也总会暴露自己。因为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非知性的光彩,是野兽的光彩。

“不、不要,求您了!要我怎么样都行,但是小姐还小,她承受不了这些!”男人后退着,他紧紧抱着怀中女孩,不知如何是好。

“主教之命,无人能违。别担心,我们有最好的活祭师,你们不会马上死掉的。”

卫士猛抬起刀,他的眼里射出虎狼般的光,令人难以信服他会利落得砍断手脚。

刀光闪烁,鲜血迸出,刀刃穿透皮肤、破坏骨骼、撕裂内脏,令人胆战的声音从肉体上发出,伴随着的,是截在喉中的哀嚎。

鲜红的血滴在地上,融进沙土中,流进石缝里。这种液体就像是蜡烛上留下的蜡液,当蜡烛燃烧,当人受伤,都会流下猩红的粘稠液体,只不过,人无法像火焰那般光亮,所以血最终会沉为黑色。

刀掉落下来,钢铁与石板相撞,发出不甚清脆的鸣响。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他们的脸上溅上了血,却没有意识到。

“他们不会死,但你会。”

卫士不敢相信地看着胸前刺出的剑刃,他眼里的疯狂消失了,只剩下恐惧和惊诧。不管什么生物,都会畏惧死亡的冰冷。

温度从他的指尖逐渐流失,与之相伴的是身体里的力气,双腿支撑不住身体,肩膀无法抬起手臂。黑暗、冰冷、恐惧,这些感觉覆盖了他的意识,他的嘴大张着,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死吧。”

剑刃从胸口抽走,地面飞快地接近眼前,卫士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之前立在一边的女卫士。她手上提着沾血的剑,戴着遮住面容的头盔。

抱着孩子的男人有些接受不能,实在太过突然的事情走向,把他的脑袋搅得一团糟。不仅是他,他身后的所有信徒,甚至是台上的主教和其他卫士,都没有料到。

男人本已经极度虚弱,挨了几鞭之后更是伤上加伤,视线已经模糊,但他强撑着也要护住怀中的女孩。不管眼前此人是干什么的,他都不会放松警惕。

女卫士扯下头盔,甩了甩头,如黑瀑般的齐肩秀发垂落下来。她的面貌年轻得吓人,几乎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宝蓝色的眼睛里,仍有些童真,但更多的是果断和老练。

“什么垃圾剑,你们就不能配一点好武器么。”她不屑地对手上的剑撇了撇嘴,甩在一边。

男人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主教紧接着回过神来,指着少女怒吼道:“来两个人,给我抓住她!”

他身边的两个卫士立刻跳下木台,如同猎狗看见野兔般向着黑发少女冲去。他们早已失去了正常的价值判断,不要说几个男人围殴一个少女,就是把对方剁成肉酱也不会有半点愧疚。

黑发少女眼中毫无畏惧,她从背后拔出两把匕首,严阵以待。

“本来不该这么早暴露的,但是飞到眼前的苍蝇总不能不打,对吧?”

她一腿踢在身旁的铜烛台上,蜡烛并非固定着的,旋转着飞了出去。当头的卫士为躲避畏缩了一瞬间,也就是这一瞬,黑发少女甩出右手的匕首,像箭一般射入了他的胸膛。

“呃啊……”

疼痛逼得他低下身子,身后的同伴立刻上前,弯刀对着少女的头颅横斩过来。火光照得刀刃一片金黄,她向右闪避的同时伏下身子,匕首利落地划过卫士的膝盖,拉出一条血线。

之前受伤的卫士正欲直起身体,少女上前一把拔出他胸前的匕首,大出血与疼痛逼的他哀嚎一声。

“大男人,沉稳一点比较好,不要总是尖叫。”

少女挥动手臂,只是寒光一闪,一道深口出现在卫士脖子上,他连忙捂住伤口,猩红的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临近的信徒倒吸一口冷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取人性命,这少女同样不是善茬。

膝盖受伤的卫士回过头,他带着怒气,一刀猛劈下来,如果击中头颅和四肢,肯定是一刀两断。

但是少女根本不给他机会,匕首快得多,不对,应该是匕首的主人快得多。卫士的刀还未落下,一道伤口便伴随着弧光出现在了他手腕上,突然的疼痛令他手一抖,刀脱手而出插在地上。

他想要回头,但是紧接着被一腿踢中了膝盖,受伤的腿一般不是重心,但是伤上加伤仍会使他过度反应。

过度反应,等于失误,而在死斗中,失误等于死亡。

少女转动身体,匕首猛地切割过卫士的喉咙,这一刀比之前的更重,鲜血迸出,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几个照面,全副武装的两名卫士就倒下了,台上的主教气得直咬牙,他猛地一推身旁的两人,大喊道:“你们两个也上!”

两名卫士对视了一眼,也冲了上去,他们并非不害怕死亡,但杀死异教徒的诱惑也不容小觑。

主教本人却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拔腿就走,消失在了帷幕后面。

“亵渎者,受死!”

少女一抬头,又看见两名卫士冲了上来,她笑了笑,收起了匕首。

“来吧,我不用武器。”

当头卫士感觉受到了羞辱,加快了脚步,弯刀破空而来。这些人都是受训的优秀剑士,刀法果断、凶狠,若不是身处邪教,很可能会在佣兵组织里大展拳脚。

可少女也不是泛泛之辈,她的身形快得异常,卫士的刀还未挥出她已经钻到了对方身前,抬手一肘击在卫士左肋。接着她左腿一踢卫士左脚,一拧身子,一记过肩摔将对方砸在地板上。

这可不是什么擂台上的花技法,这里没有回避规则,也没有不得下重手的禁令,过肩摔就是过肩摔,其目的不在于漂亮,而在于折断对方的脊椎,使对手完全瘫痪。

第二名卫士看两人缠斗在一起,难以下手,直到现在终于分开,他看准时机,一刀劈向露出后背的少女。

但是少女并没有忘记他的存在,一条腿迎着他踢向了右肋,卫士正在前冲的势头中,无从闪避,正面接了一腿。胸中传来闷响,一阵剧痛麻痹了他半边身子。疼痛难忍,可他知道,如果对手是眼前这个少女,是没有时间给他喊疼的,只有立即抬头应战。

很可惜,头是抬了,却来不及动手。

少女扭动身体腾上半空,又是漂亮的一腿从侧面踢来。快如流光,沉如重斧,卫士感觉像是被奔驰的马车撞到了脑袋。

光影在视线里拉成弧线,眼前的事物飞快地向左闪去,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冲击感从右耳传来,紧接着眼前一黑。

两名卫士瘫倒在地上,一个断了脊椎,一个震伤了脑袋。

少女晃了晃腿,解开了胸前画着邪教图案的铠甲,像垃圾一样扔到地上:“又沉又难看,你们真是穿得住。”

她正准备迈腿去追主教,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面向仍处在震惊中的信徒们,她大声说道:

“我相信大家应该已经认识到了,我是来救你们的,大概吧。”其实是来猎杀邪教分子的,她想着,但还是不说出来为好“这些家伙身上应该有钥匙,解开你们的脚链之后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另外,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地上这两个还活着的,就交给你们自由处置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有信徒喊道。

“我的名字不重要,你们要是想记的话,记住是一个游荡者救了你们就行了。”

听到游荡者这三个字眼,人群中传来些许唏嘘的声音,少女苦笑着打了个再会的手势,一转身也消失在了帷幕之后。

2

不出她所料,帷幕后还大有空间。

一条笔直的路通向前方,路的尽头有光,那是一个房间。

少女抚着走廊的墙壁,房顶为了承重设计成了拱形,这里是一个地下遗迹,邪教徒会藏在这里是意料之中。这个国家到处都是这种遗迹,幽深、古老、神秘,特别适合躲藏,也适合作为魔兽的巢穴。

遗迹里一般都藏着大量的古老文献和器物,它们的建造时间参差不齐,但是毫无疑问不是近代产物,不对,就连古代产物也说不上,应该算“远古”“先古”“太古”那一类的吧。

她并不是考古学家,所以对这些遗迹的年代称谓说不太清楚。

少女加快脚步,向走廊深处跑去。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远处的光亮逐渐清晰,隐约能看出那是一扇门里的灯光。这是一条单向道路,只要远处那个房间里再没有逃出去的门,这个主教就算是被逮到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条走廊,是如此朴素,两面墙上除了石砖就是石砖,而且还如此的长。

什么情况下会把一条走廊设计得如此单调?为什么不把这条走廊设计得迂回一点?为什么不在墙上刻几乎每面墙都有的壁画?

是为了补足整体建筑的边缘形状吗?少女在脑中回顾经过的每一个房间的形状,不对,不是。那么,这条走廊是完美地融合在整体建筑的形状之内的吗?也不是,它是突出来的,而且和主厅有一点距离。

原来如此,她想着,早该料到的。

她一蹬地面,竭尽全力地向前方跳起,几乎在同一瞬间,数米长的地板突然向下打开,深不见底的深坑凭空出现。少女的身影向前落下,稳稳地抓住了对面的边沿。

单调的石砖、枯燥的长度……不断重复的景象会让人失去耐心,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光亮上—不选择耗费资源的完美隐形机关,而是将功夫用在欺骗闯入者的感官上,实在是高明。只不过,这条走廊和之前的主厅之间的距离过长,暴露了它安装陷阱机关的空间。

这就是探索遗迹的必要逻辑,“如果这里有可能建造陷阱,这里就一定有陷阱”。

“还是很好猜的嘛。”她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并没有天真到觉得危险就到此为止了,既然是这种中之即死的陷阱,肯定是越多越阴险越好,有资源建造这种遗迹的家伙显然不缺这点功夫。

少女从口袋中摸出一只钢珠,朝着前方的地板丢了过去。钢珠在石板上蹦了蹦,向前滚动了将近一米的距离时,一格地板突然下陷,钢珠也卡在同一格。

在听到机关声的一瞬间,少女下意识地低下头,下一瞬,强劲的风从头顶刮过,那是直径几乎有一米的巨大石锤从天花板中落下,轰然巨响中,砸中了另一边的天花板。

“好险。”

如果自以为只有一道陷阱,而大摇大摆地朝前走的话,恐怕这辈子就栽在这里了,那巨锤,能把人从正面打个稀巴烂。穿不穿盔甲的区别,只体现在你的尸体能飞多远而已。

幸亏她足够谨慎,这些遗迹的设计者到底积压了多少怨念,才会设计出这些机关啊。

少女回头看了看,确定巨锤不会摆回来之后,才从深坑边缘爬了上来。

那一格地板仍然下陷着,钢珠停在了这突然出现的浅坑里。这种特制的钢珠比看上去要沉不少,虽然只有鸡蛋大小,但是重量足以与放轻的步伐相当。少女弯下身子,伸手去捡,几乎是同时,一阵微风从她身后吹来。

这是偷袭!脑内警钟狂鸣,她下意识地一摆身子,猛然后仰,一柄大石斧从她眼前挥过,刘海被削下几根发丝。如果她没有来得及躲避,现在半个身子都被削没了。

匆忙地躲闪没有太多时间顾虑其他,她失去支撑直接躺倒在地上,石斧一击落空,调转方向竖劈下来。少女立刻滚向一边,一拍地面站起身子,石斧砸在刚才的地板上,一道漆黑的裂痕立即出现。

这是何等的力量!完全石质的大斧沉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双手巨剑和它比起来就像是干瘦的骆驼和高耸的大象。但这个使用者不仅能挥动,而且能收住攻势改变方向,甚至再次全力出击,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她定睛看去,一双猩红的发光眼睛和她对视。来者不仅不是普通人,甚至连人类都不是。

“守卫石像。”

少女默默地从背后再次抽出匕首,这一次她不敢有任何懈怠了。

守卫石像,训练的时候有提到过,她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只出现在古老的遗迹中,完全由石头做成,大多数是披着重甲的战士形象,负责遗迹重要区域的守卫工作。至少高两米,比普通人类魁梧不少,使用重型石质武器,力大无穷,非常危险。

真是危险重重的走廊,双重致死机关加上守卫石像,走廊尽头要是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可真是说不过去。

“喂,大个子,听得懂我说话么?”她试探性地问道。

守卫石像从墙壁里打开的缺口迈步走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那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这种眼神不是猎人看猎物,也不是仇人看仇人,这就只是将纯粹的杀意表现在双眸中的效果。

少女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石像是没有知性的。它们只会在苏醒后,杀死眼前的闯入者而已,没有理由,没有情绪,只有必须要做的事。

那么,与其浪费时间在互相理解上,还不如立刻解决它。

她猛踏地面,箭一般冲向石像。石像以势大力沉著称,但以此为代价,它的速度和快一点也搭不上边,而少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判断力,和行动速度。

匕首的双刃切开空气,守卫石像不躲不闪,两道深印立刻出现在它身侧,金属与石块相撞,火星飞溅。少女两击击中,立刻调转身体,再次冲来。石像猛挥巨斧,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裹挟着强风,就算是披着全身重甲,这一击也能把人劈成两半。

但是少女从未想过要硬接,她身形一闪跳上墙壁,双腿一蹬,从侧面袭向石像。她反持匕首旋转身体,连着两击砍在石像咽喉上。

前冲的势道是如此足,她滚翻一圈才站起来,背后几乎撞上墙壁。

咽喉是任何动物的死穴,要是切断了,就算是巨龙也得含恨死去。自己刚刚那两下的力度,别说是割伤了,甚至可以将人的整个脑袋削下来,平常搏斗的时候可不敢用这招,但是和石像……

守卫石像掉转身体,猩红的发光眼睛一如往常,一点也不在意脖颈上的深口。

少女在心中暗自恼火,该死的,这家伙不是一般的硬!石头做的真不是夸张,那两下的手感和砍在石壁上一模一样,这种家伙该怎么打?

即使少女苦于思考,但石像的词典中可没有犹豫这一说,它抬起巨斧再次砸下,少女向左闪避,墙壁上立刻出现一个大缺口,她对着石像的右臂连砍两下,但是除了造成两道浅痕之外毫无影响。

石像紧接着拖动巨斧发动横斩,少女向后空翻躲过,困扰写满了她的神情。

石像打不中我,我也伤不了它,问题是,我是个凡体肉身,而这货的体力是无穷无尽的!和它打消耗战还不如和猎豹赛跑,至少胜负输赢能在一分钟内揭晓。

两个身影在走廊里不断移位,一个轻盈如燕,一个重如磐石,撞击声在走廊里回响,越来越多的墙壁被石斧打烂,石像身上的伤口也不断增加。

巨斧的攻击沉重异常,只要打中,不说毙命,至少缺胳膊断腿。和石像在这么有限的空间内决斗,免不了恐惧自己的下场,而一旦被恐惧分心,失误就会接踵而至,最终恶梦成真。

但少女却一点这样的情绪也没有,打不中就是打不中,简直就像是飞鹰自信不会被麻雀追上一样,在她的眼睛里,一丁点的担忧与惊惧都找不到。

一边闪避这些攻击,她一边分析着,怎么样才能快点结束战斗呢?石头、大体型、重装甲,我需要更重更大的武器才能破坏它,但是这鸟不拉屎的遗迹走廊哪里有我需要的武器补给?

石像逐渐适应了这古老的身体,关节内的积灰也挥散得差不多了,它的动作逐渐变得流畅迅速,而力道则更胜一筹。

一记横斩劈来,速度胜过之前任何一击,少女低下脑袋,头顶的墙壁立刻发出巨响、石块飞散,这一斧直接击穿了墙壁。

她跳到一边,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斧似乎劈中了墙壁之后的什么东西,一阵齿轮震响之后,之前打开的地板竟然逐渐合上了。

她瞪大了眼睛,这些机关竟然是双向连接的,设计者把这些陷阱设计成了循环触发式,也就是说,陷阱并不是一次性用品!

“这些老东西真是阴险,不过我喜欢。”

那么,她所想要的重武器就到手了。

少女冲向挥斧迎击的石像,腾空跃起,她的身体轻盈地像是长了羽翼,伸手一拍石像的脑袋,从它身上跃了过去。

她并没有要趁机偷袭的意思,越过石像之后少女转身就跑,石像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它单手持着巨斧,沉重地脚步踏在地板上,步子逐渐迈大。整个走廊都随着轰雷般的步伐震动不止,灰尘从房顶上落下,被它追逐可真是惊心动魄。

“打架的时候那么慢,跑步的时候倒是挺快的嘛。”

她加快脚步,想要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不需要犹豫了。身后的石像一摆巨斧,高举过顶。

这家伙想干什么,这个速度下他挥斧也打不中我啊,少女想着。

下一刻,轰然巨响从她身后响起,地面上石像的影子突然拉长,沉如山岳的脚步声消失了一瞬。少女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得回过头。

“它竟然跳得起来!?”

石像巨大的身躯腾上空中,双手持着巨斧向后摆着,他沉重的印象和现在跳跃起来的景象重合,产生了巨大的违和感。

但是,即使这景象再怎么滑稽,也不能大意了,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这一斧子要是砸下来,五个自己也接不住。

少女急忙向右前方一跃,巨斧紧接着劈在地面上,威势甚于之前任何一击。轰雷般的撞击声灌入耳蜗,石砖地板像是羊毛毯一样翻卷起来,那些积压在石缝中已逾数千年的灰尘腾上空中,震荡的冲击波波及到了数米之内的地板。

飞灰之间,少女的目光捕捉到了跃起的钢珠,以及被震起的机关石块,她急忙趴在地板上捂住耳朵。

守卫石像拔起卡在地缝中的巨斧,再次抬起。它从不会疑虑为何敌人会停下动作,为何敌人会摆手求饶,它的使命已经无比清晰了,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它执行使命。

这使它坚韧不屈、这使它无可阻挡,但是也使它身陷危险,在这一瞬间,就是死亡。

卡在天花板上的巨锤脱离卡扣,带着千钧之势轰然落下。同一时间,石像盯着地上的少女,将巨斧猛然劈下,但是这一击却注定打不中了。

巨石与巨石撞击,脆弱的那一方会粉身碎骨。

石块飞溅、黄尘漫天,不管是脆弱的肉体还是坚硬的石像,在巨锤之下没有任何区别。有变化的,只是它们消亡的方式。

片刻后,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甩了甩头,连续的巨响让她有些头昏脑胀。

石像的双腿仍然立在地板上,只是那上面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碎石。

少女仔细检查了一下机关,巨锤重新卡进了一开始的天花板里,但是触发它的机关地板已经被震碎了。她本来的计划是拿走钢珠触发大锤攻击,但是既然石像已经帮她做了,没理由不接受这个好意。

她走到一边捡起钢珠,自言自语道:“这应该算自杀吧。”

3

她继续向走廊尽头走去,门里的光线晃了晃,有什么活物在房间内活动。

“老头,我看到你了,这回你跑不掉了!”

“你不要过来!”

这沙哑的嗓音一听就是主教,正如少女预测的,尽头的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出口,不然主教早就跑路了。他肯定非常熟悉这个遗迹,所以才会引自己走这条走廊。

而且,自己来之前,这里的陷阱没有触发的痕迹,主教一定用了什么手段骗过这些机关。

“你的手下,你的石像,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乖乖投降吧!你要是把手上的情报都给我,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少女喊话道。

“想都不要想,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其它成员的下落!”

那头的房间里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少女有些慌了。这些邪教徒早就脑子不正常了,天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但是自己还需要他手上的情报,不然线索就断了。

“呃啊!”

房间里发出主教的惨叫,少女暗骂一声,快步跑了过去。

“老头,你别想不开啊。”

她一跃跳进房间,环顾四周。这是用石砌的避难所,空间不大,但是所有生活日用品一应俱全,而且明显看得见与面积相比,有些夸张的承重柱。很显然,设计者是想把这里设计成即使遗迹坍塌也能保存的地方。

她正欲迈腿,却发现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定睛看去,却发现主教瘫倒在房间角落里。

他的胸前插着一把长剑,鲜血从伤口里流出,在他身下形成血泊。他的嘴角旁挂着血迹,满脸的皱纹全部耷拉着,镶着金边的高帽盖住了额头。

这主教真是个敢说敢做的家伙,说自杀就自杀。

少女仔细审视主教的尸体,看上去已经僵硬了。她叹了口气,环视房间,衣柜、书桌、武器架、洗漱台、石床……家具一样不少,可物件却少得可怜,桌面上只摆着一把长剑,什么文件都没有。这个邪教真够寒酸的,连一两本邪典都没有保存。

就这样子来看,根本就没有剩下什么有用的材料,主教已死,最后的线索也跟着他消亡了。

任务失败。

变故总是发生得如此突然,现实就是现实,不是每个英雄都会一帆风顺,不是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坏事总是发生,而人们要学会习惯。

但少女偏偏不是这种人,比起习惯,她更喜欢追根究底。

“失败摆在眼前的时候,人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一个成熟的人比起拒绝承认现实,更应该把精力放在下一步的行动上,话是没错……”少女叹了口气,“但这个,你是在侮辱我吗?”

她猛地转身一腿踢起,长靴正卡在背后阴影里一个人影喉头上,那人手里的仪式剑立刻脱手,清脆的响声中落在了地上。

这人影正是本已“死亡”的主教,此刻像白鼠一般被挤在角落里。他满脸写着惊讶与困惑,但是少女的靴子踩着他的喉咙,窒息感让他面庞扭曲。主教伸手够了够地上的剑,发现实在是太远了,又转而在喉前的靴子上扒来扒去。

“你…怎么发…现的……”几个词从他的喉咙里艰难地蹦出来,少女微笑着歪了歪脑袋,幽黑如夜的发丝随着一同摆动。

“拿事先预设的幻术系法术骗我,认真的?从我第一次出现在你视线里到现在,只过了不到十分钟,但是这具尸体已经死了至少半小时了。怎么,老人家你还会穿越时间?”

她收下腿,主教如释重负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摸着脖子,夸张地咳嗽不止。他刚把视线投到一边的仪式剑上,剑就被一脚踢开。

“第二,尸体上插着的这柄剑是一把双手剑,而那边的桌上也摆着一柄一模一样的。那要么有一把是假的,要么就是一对双剑,告诉我,你是那种双手各拿一把大剑的高手吗?”

少女蹲下身子,脸上堆着满面笑容,主教抬头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摇摇头。

“第三,根据你之前的表现,很显然,你不是那么有胆量的人。”

她一把揪住主教的衣领,将他朝墙上撞去。笑容从她脸上烟消云散,她的眼眸中射出凶狠的光。

她嘶吼道:“告诉我!最后一个同伙是谁!”

“我不知……”

话还没说完,一拳打在主教的脸上。少女的胳膊上套着臂铠,手套上有加强拳锋的铁片,鲜血从主教被打歪的鼻子中流了出来,像是钻出巢穴的红色蠕虫。

“是谁!”

“我真的不……”

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主教哀嚎一声,少女抓着他朝一边的桌子上摔去,老人撞在桌角上又摔在地板上,他瘫在一边,嘴里蹦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别逼我问第三遍。”

少女一步一步向老人走来,她的步伐像是恶神的鼓点。主教如同受了惊吓的老鼠,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最后撞在房间的衣柜脚下。

“求求你,仁慈一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您了,听我说!”

老人不断地向角落里缩着,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柜门上。

少女走到老人身边,在他面前蹲下来,摇摇头:“很抱歉,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手上把玩着。匕首刃反射出的烛光扫过主教,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我救了你那些信徒们,但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家伙。这种人多得是,软弱、大意、乐观,无论走到哪都会看到他们卷入灾难中。愚者们是救不完的,我也不想要拯救世界所有人。而你……”

她用手指一转匕首,刃尖正对着主教的脖子,后者竭力地仰着脑袋,眼睛在匕首和少女身上来回摆动,冷汗从他额头上流下,喉结随着咽口水的动作一上一下。

“我也不在乎你。你这种人也不少,只不过更恶劣、更恶心,你们就像蝗虫或者蟑螂,怎么也杀不完。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的工作,斩奸除恶是我的职业,所以帮我个忙好吗?告诉我,你们这个邪恶的小小宗教最后一个领袖是谁?他在那里?他有什么计划?”

“我……嗯……”主教咽下一口口水,张着嘴巴,似乎正竭力地想挤出点什么语言。

“……月之下的遗迹,恶魔血脉的勇士,生在不该归属的……”

少女摇摇头,收起匕首,一把拎起主教,将他摔在门口的地板上。主教的身体里传来骨头折断的声音,一把年纪的老家伙哪经得起这样的拷问,他口吐鲜血,斜倚在门栏上,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呃呃……”

少女拿起桌上的长剑,一把插在主教两胯之间的地板上,一个激灵把他激醒了。

她一指旁边那具“主教尸体”,吼道:“你再跟我打哑谜,我就以你的身体为材料,照着那边的幻术做个一模一样的雕像出来!”

“不不不要!”老人吓得连连摆手,说话都不顺畅了。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可我真的只知道这些,我们从来不开会,我只知道他在帝都任职!我和他根本没有见过面!”他干涩的眼角几乎能看见泪光,眼前这女孩释放的压力如同噩梦。

“那刚刚的哑谜是什么?”

“那是我们的预言中的一段,这一段是给他负责的。”

少女冷笑一声,问道:“你负责干什么?”

主教吱吱唔唔地说道:“我负责……招募新成员。”

“靠绑架?”

“你不懂,月之审判要来了……这是事实,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证实我们说的是对的,我只是尽可能地拯救更多的人而已……正义,总是来得比较迟,会有人证我清白的。”

少女冷笑几声,蹲下身来,说道:“人们称你为邪教,不是因为你讲的故事是假的,也不是因为你把正义、真理挂在嘴边,是因为你们拷问折磨‘信徒’,甚至将不服从的人拿去祭天,懂吗?”

主教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结果又收获了一拳打在脸上,他当即白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少女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把他惊醒了。

“告诉我他所负责的预言内容,在我拿到足够的情报之前,谁也无法保证你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主教满脸惊恐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少女展现出的危险和残暴根本不亚于任何暴君,连忙答道:“月之下的遗迹,恶魔血脉的勇士,生在不该归属的家乡,协同抵挡月亮的降临,他的使命于此地开始……”

“这些预言家就不能好好说话?”

“这已经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主教诚恳地点点头。

少女盯着他看了看,脸色有些缓和,她拍了拍主教的肩膀,后者吓得身躯一震。

少女站起身子,说道:“就像我说的,只要乖乖配合就行了,你要是一开始就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就少了不必要的拷问吗?”

主教咽了咽口水,他不太相信这些话,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该回嘴的时候。

少女撇了撇嘴,从门内踏了出去,清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主教狠狠地舒了口气。

可片刻之后,脚步声停止了,然后越来越大,那女孩又回来了!主教慌张地搜索四周,拔出身前的双手剑握在手中,手心里浸出了汗。

这女孩到底想干什么,她不是说要放过我吗?为什么又回来了,我说错了什么吗?怎么办,她是不是来灭我的口的?对啊,她没理由留我一命啊,她已经杀了大半的成员了,不可能就这么放我离开。可恶,那与其被她杀死,还不如我先埋……

“抱歉,我忘了两件事。”

女孩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主教吓得一激灵,双手剑一下子掉在地上。

“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来问两个问题的。你之前来的时候,是靠什么才没有触发这走廊里的机关的?”

主教一听问题,松了一口气,连忙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像递烧红的铁块一样交给女孩:“这、这是此遗迹的‘钥匙’,有这个戴在身上,这遗迹里的机关就不会攻击你。”

女孩笑着接过吊坠,放在怀里,点头感谢。

“第二个问题,你之前是不是说,”她半眯起眼睛,如恶魔般邪恶的眼神从那双眸中渗出,“你要把一个女孩子做成活祭来着?”

4

少女拨开帷幕,立刻有一股血腥味窜进她的鼻腔。她跳下木台,走到大厅中间。

大厅里的烛台多半倒了,只有寥寥几根蜡烛还在烧着,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蜡烛没有燃尽,一辈子困在铜盘上的蜡液也终于脱离了桎梏。

少女一脚踢开脚边散落一地的镣铐,低头看了看地上五具卫士尸体,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她捏住鼻子,迅速走开了。

“这些信徒也蛮狠的嘛。”

大厅里的人早已走光了,看来他们对于离开此地没有多少犹豫。少女自然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她迈腿向着出口走去,但在出门前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拜托…留步……”

是一个人的低声呼唤。少女警惕地抽出一把匕首,捡起地上一个蜡烛还在燃烧的托盘,循着声音找去。

这个大厅很大,被邪教用烛台圈起的部分只占了一小半。少女举着托盘,在黑暗中照出一小片光亮,她低下身子,地面上鲜明地留着一串血迹。

她用手指沾了沾,还是温热的,那就应该是信徒的一员,毕竟卫士一个也没留下来。在场的信徒除了金发女孩之外基本上都有伤,但只有一个人的伤是新的。

她顺着血迹快步走去,终于在一个石柱下找到了那名男性。

“怎么了?”

男人的眼睛闭着,感受到少女手上的烛光这才艰难地睁开,他的眼瞳中几乎没有一丝光彩。

“拜托了,把小姐带走……”

他撩开自己的罩衣,除了满身的伤口之外,还有一个娇小的女孩缩在她怀里。金发女孩睁着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少女,眼角还带着一点泪痕。

“你走了之后,咳……场面很吓人,所以我和小姐先藏了起来,但是……咳咳咳!”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仅仅是说话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但是我已经撑不住了,我没法将小姐安全地送回去,求求你……”

少女审视男人身上的伤势,遗憾地皱了皱眉头。他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但是失血过多加上以前的伤口溃烂,确实将他的生命力压榨到极限了。

“先别说话,我帮你包扎。”

少女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白布带,扶起男人,这家伙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只能大致地在身上缠几圈止血。男人无力反抗,但是他仍然把一只手搭在少女肩上,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我知道的……求求你,帮我护送小姐吧,咳咳……会付你很多钱……”

少女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瓶暗红色的药水:“把这个喝下去,至少还能撑一阵。本来是救命用的,但是看来我不怎么需要。”

男人已经暗淡的眼睛有一瞬间闪过讶异的神色,但是紧接着又灰暗下来,他伸手推开了药水:“我不会抢你的药水的,我知道这种药的价值,在你们这行,咳咳……这和夺人性命有什么区别?”

“都说了闭嘴,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无价值,你接收一个无价值的东西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一只手掐住男人的两腮,使他嘴唇张开一个小口,另一只手用拇指撬开瓶盖,然后一股脑地灌进男人的嘴里,最后一抬他的脑袋,看到喉结上下鼓动她才放手。

“这简直就像我爸爸喂我吃药一样!”一旁的小女孩突然张开说话了,她虽然害怕,但是对少女并没有多少恐惧。

“对吧?”少女眯着眼对女孩露出和善的微笑,“不听话的孩子都是这样喝药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希莉亚,今年9岁,你呢?”

少女犹豫了一下,应道:“我叫艾洛恩,今年16岁。”

她丢下小瓶子,询问男人:“你感觉怎么样?”

男人点点头,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惊讶,生气逐渐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感觉有些变暖和了。”

“是你之前的体温太低了,药水只是激发了你的自愈能力。包扎过的伤口应该会很快止血,但是已经发炎的仍需要找医生处理。”

艾洛恩将剩余的绷带收回口袋里,男人充满感激地看着她,眼眶里几乎有些许泪光,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救你的命?”

男人点点头。

艾洛恩叹了口气,答道:“别搞错了,我不是在救你的命,我是在救这个孩子的命。她不能跟着我,要送只能你自己来。”

“救小姐的命,就是救我的命。”男人有些打趣的笑了,他的肺腔里还有血,发出笑声异常地艰难痛苦。

艾洛恩也跟着笑了,但紧接着她就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男人被突然出现的兵器吓了一跳,他的身体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将金发少女护在怀里。

“别乱动,”她将匕首放在男人手边,“那些卫士的武器都已经钝了,拿着这把匕首防身,附近已经没有邪教份子了,但是荒郊野外难免有野兽。”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吊坠,亲手戴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女孩瞪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艾洛恩,说道:“爸爸说我不该从陌生人那里接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艾洛恩,记得吗?”她轻轻捏了捏金发女孩的小脸,继续说道“这是一个护身符,戴着这个护身符的人要负责保护别人,懂吗?”

小女孩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眼里仍有些疑惑,似乎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艾洛恩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大人了,既然是大人,就要会照顾自己,还要护着身边的人。你看叔叔,他已经有些累了,我会和你们一起出去,但是之后就要靠你保护他了,好吗?”

“好。”小女孩应道。当听到自己是大人时,她湛蓝的大眼睛放出有些雀跃的光彩,但是紧接着她又想起些什么,问道:“艾洛恩姐姐,那你呢?”

“我?”艾洛恩站起身子,笑着问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戴着高帽子的老爷爷吗?”

金发女孩点了点头,有些不高兴:“他是个坏人!”

“没错,”艾洛恩点点头,杀意在眼中一闪而过,“而我的任务,就是将每一个挡在路上的坏人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