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1
“呼！”
艾洛恩从桌面上猛地仰起脑袋，几乎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酒馆的嘈杂声再一次涌进了她的耳蜗，天花板上垂挂的烛灯将光投射在面前的吧台上，相比于之前的夕阳，感觉有些刺眼。
“怎么回事……”
艾洛恩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看了看。自己还在山羊酒馆里，而且外面已经有些天黑了，喝酒的人们又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几小时前的宁静不复存在。
自己刚刚是在做梦吗，但是为什么那么清晰那么真实，而且自己明显地感觉到了疼痛。
她转转头，黑色的影子在视野的角落里一闪而过，艾洛恩没有注意。
“你终于醒了。”老板在一旁说道。
艾洛恩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打扰你生意吧。”
“还好还好，”老板仍然一如往日地擦着酒杯，“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定力的，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还能睡得这么沉。”
“哈哈哈……”艾洛恩笑得有些僵硬，她拿起杯子，从旁边的水壶里又倒了一些水。
又到了晚饭的时间，店里的人渐渐增加，老板也忙碌起来，艾洛恩则照常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没什么人敢坐在她旁边。
过了一会，她听到店门口传来几声骚乱，两个格外响亮的嗓门正跨进门来。
“哟吼！爷又被放出来喽！”
“哈哈，酒水呢，今天不醉不归！”
形状诡异的两个影子在烛灯下拉长又缩短，但就是让人无法分辨脑袋和脖子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维尔德和海斯坦。”艾洛恩一笑，继续喝着自己杯中的水。
两个活宝吸引了全酒馆的目光，但是没什么人来搭话，他们索性径直走到吧台前，开始呼唤在后厨做菜的老板。
“喂喂，招待的人呢？！”
“还是照常的两大杯，怎么没看到在桌上啊？”
“动作快点快点，爷的肚子两天没吃过饱饭了，怎么到这还要挨这苦等的罪！”
两兄弟的嘈杂让人很不耐烦，其他在吧台前坐着的人纷纷离开，就只剩艾洛恩还在原位，本来她身边就没人，她也没觉得什么影响。
维尔德和海斯坦都想要靠前一点先叫老板出来，两人你推我拉，碰倒了旁边的几个椅子后还在摇摆不止，终于晃到了艾洛恩旁边。维尔德一转身，胳膊肘顶了一下艾洛恩的肩膀，后者一使力，把他顶退了两步。
“谁呀这是，没长眼睛啊，还敢推你爷爷我？！”
维尔德拍拍肩膀，气势汹汹地朝艾洛恩走去，他撸起袖子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
艾洛恩一抬头，看了看维尔德：“嗯？”
“唉呀妈呀！”
维尔德像是看到毒蛇的小狗，蹭地向后跳了起来，撞在海斯坦怀里，差点把后者的鼻梁骨撞断。
“抱歉，弄痛你了吗？”艾洛恩“礼貌”地问道。
“……啊哈哈，您真幽默，哈哈、哈哈，”维尔德和海斯坦对视一眼，笑逐颜开，“刚刚那下力道正好，比那些二货按摩效果好多了，我还想多来几下呢！”
“你想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实现你这个请求哦。”艾洛恩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
“唉不不，不劳您了，我自个儿慢慢享受……”维尔德一推海斯坦，“莫挨老子！把我身上的舒服劲碰没了咋办！”
在一阵沉默中，两兄弟捡起碰倒的椅子，一个个在吧台前排好之后，并排坐在了艾洛恩另一头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安静的像是学堂里的学童，其他人见状纷纷忍住嗤笑，继续各干各的去了。
片刻后，老板给两兄弟各带来了一份酒水和一个面包，维尔德正准备抱怨餐饮简陋，看了看艾洛恩，把话又咽回去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刚被赛弗涅放出来？”
“哎呦我X！”
维尔德一回头看见了身旁的艾洛恩，又慌张地看了看她之前的座位，一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的表情。
“啊、啊是！今天下午四点才被放出来！前两天因为妨碍施工被抓进去的！”海斯坦一口气把其他的问题也回答了。
“赛弗涅是什么时候回到保卫处的？”
维尔德抢答：“大概中午吧，好像还带着一个犯人，但我们不知道是谁，大概又是一个惹她不高兴的倒霉球。”
可不是“惹她不高兴”这种程度啊，艾洛恩在心里想着。
“不对！”海斯坦指正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见卫兵们在说‘审判’什么的，还有‘明天早上’什么的，那大概是个重犯！”
“审判？明天早上执行吗？”
艾洛恩心感不妙，虽然知道赛弗涅的行事果断，但是明天就审判还是有点仓促，看来她是下定决心要给兰妮尔定罪了。
“大概是的，卫兵们虽然不靠谱，但是他们总是最早接到赛弗涅的指示。”
“那我必须得今晚就去保卫处，我得去见见那个犯人。”
“你的话应该可以吧，但是去干嘛呢？”维尔德问。
“我对赛弗涅给那个犯人定下的罪行和罪名抱有疑问。”
两兄弟闻言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行。”
“为什么？”
“赛弗涅兼任安全官和判官，她是不会允许有人反驳她的意见的，在关键的问题上，就连镇长和男爵都得退让。你要是惹她不高兴了，把你抓起来也有可能，她最近有点不正常，别以为她不敢。”
“抓起来……”艾洛恩想了想，“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你不会真想去吧？”维尔德有些惊讶，“万一交际失败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艾洛恩轻笑一声：“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有大事要来了，不管下一步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比坐以待毙好。”
维尔德和海斯坦点点头，他俩并没有听懂，但是点点头总是没有坏处的。
“现在，我能请两位帮我一个忙吗？”
“？”
片刻之后
“嗷！”
维尔德嚎叫着从大门里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酒馆外的石砖路上。他捂着屁股，侧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不好了，打人啦！暴动啦！有人要起义啦！”海斯坦的叫喊在门口大声回荡着，生怕有人听不见。
“今天我天下无敌！谁也拦不住我！谁敢挡在我路上我就揍谁！”
艾洛恩大摇大摆地推开酒馆大门走了出来，意气昂扬地左右看看，发现了角落里的几个红衣身影。
“这里的卫兵真是废物啊！连打架斗殴也不管，太好了，今天我就是要横行安铂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卫兵快来救救我啊，我要被她打死啦！”
海斯坦就站在艾洛恩旁边大喊着，为了放大音量还把双手呈拱形放在嘴巴两遍，弯着腰使劲叫喊。
“你站在这里喊，鬼才信呢！”
艾洛恩一脚把海斯坦踢到一旁，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同一时间，几名卫兵听到叫喊声，向这边跑来。
2
“真没想到会有人自愿和魔女关在一起，真是个怪人。”
漆黑的房间外传来声响，三个不太协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们谈话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布。
“竟然袭警，太过分了，关在魔女的笼子里好好反省吧。”
随着一声粗暴的踹门声，强烈的光线从房间外倾泻了进来，三个剪影勾勒在其中，中间的那一个明显瘦小。
“这个笼子是特制的，魔女没法威胁外面的人，但是你嘛，哼哼，自求多福吧！”
一个人将笼门打开，另一人则把那个小个子推了进去，在她稳住身形的同时，身后传来铁锁的叮响，现在她是出不去了。
两个脚步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房间，随之而起的是沉重的关门声，没有窗子的房间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里。
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在笼子里响起。
“呼呼，一切顺利。”
虽然欺负维尔德和海斯坦不太对，但是多亏了他们的援助，自己成功在不经过赛弗涅的情况下来到兰妮尔身边了，接下来，一切都好说。
艾洛恩摸索着，找到了兰妮尔的方位。她的眼睛再怎么敏锐也只是正常人的范畴，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所幸笼子不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只好挨着兰妮尔坐了下来。
沉寂的房间再一次失去了声响，两个少女并排坐着，谁也不发言。
虽然才过了一天，但是艾洛恩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兰妮尔了，她究竟是不是魔女？她有什么计划？她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直接问这些问题好像又显得有些太刻薄了，但是该怎么打招呼呢？不要忘了，自己按道理来说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般来说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是怎么打招呼的？
这个问题只能去问死人吧，偏偏他们还都是些不会说话的家伙。
就在艾洛恩犹豫的时候，自己的袖子上传来了一点点力量，她不用看都知道，是兰妮尔在轻轻扯着自己的袖子。
“你醒着啊。”
一小点幽幽的蓝色光火突然从半空中燃烧了起来，静静地在那里摇曳着，它的光芒一点也说不上明亮，但是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足够了。
“嗯。”兰妮尔轻轻地回应道。
她低垂着眼眸，身子贴着艾洛恩，一只手牵着她的袖子。
艾洛恩看着她，一个无中生有的想法从她心底里冒了出来，虽然从常理上说不通，但是她感觉到兰妮尔在“害怕”。
魔女为什么要害怕呢，她的实力在这个安铂镇里是无敌的。
“你干嘛要呆在这里，你的魔法那么厉害，早就可以逃出去了吧？”
兰妮尔敲了敲身旁的笼子，反馈出来的声音不是钢铁而是木头。艾洛恩立马懂了，能锁住魔女的木头只有一种——灵檀木。原来如此，难怪镇长可以奢侈到在推车上装灵檀木，这附近的山上一定有足够的来源。
“这里好烫又好冷，我的魔力不受控制，我用不了魔法。”
“是这样啊。”
艾洛恩闭上了嘴，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完全是她的知识盲区。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实在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又挑起话题。
“你干嘛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呢，你装扮成修女的时候不是很好吗，完美无缺的演技可是连我都骗过去了啊，随便变成个别的人不就可以骗过那些家伙了吗？”
兰妮尔沉默了一会，答道：“我只有扮作修女的时候才能做到那种程度，但是修女的真相肯定已经暴露了吧。”
“欸，为什么？”
兰妮尔的视线更低了，她只是盯着地面而已。微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好像在眼前又好像在别处。
“因为不做到最像的话，就会死。”
就会死？是什么让兰妮尔下这么确定的结论？
“你真的想知道吗？还是只问问而已？”兰妮尔抬起头，直直看着艾洛恩的眼睛。
本来只是找一个话题而已，但是被兰妮尔这样看着，艾洛恩现在退缩好像不太适合的样子。她吞了吞口水，勉强说道：“了解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当然你愿意说的话。”
“是这样吗……”
兰妮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她抬起一根手指，橙红色的淡光在指尖跳动着。
“告诉你也没问题吧。”
“你不是没法用魔法了吗？”
“这个是特别的，把头低下来。”
艾洛恩有点忌惮兰妮尔指尖的这个东西，但是她还是照做了，在额头碰触光芒的一瞬间，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