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国 绿洲市
9月2日 8：40 地铁站
陆离真的不想再遭受到昨天那种中年妇女的轮番轰炸，今天索性再早起个十几分钟，提前出门。
他再反复确认了自己没有搭错车之后，才稍稍放心地坐下。
“你坐老弱病残孕专座了。”
突然间有个女性提醒了自己一句，陆离才发现不知不觉没注意到自己坐在了一个颜色不同的座椅上，出于道德上的愧疚感，他立马起身，准备道歉。
“真不好意……怎么是你？”
陆离看向声音的来源，留着淡金发的少女端正地坐在那里，朝着自己眯着眼睛微微笑着，这让他差点下巴都吓得掉在地上。
“昨天你不是在色眯眯地车站盯了我很久了吗？难道没发现我们住得非常近吗？”
少女乘胜追击，毒舌到底。
“这算是我观察力太弱了，话说你能别说这种可能影响我名誉的个人揣测吗？”
陆离的青筋微微暴起，毕竟现在的列车里可算是坐满了乘客，若是蕾娜塔的玩笑话真的被什么人听进去的话，自己的声誉可能就这么付之一炬了。
“我有说错什么吗？”
少女用手掩住嘴，但还是让咯咯咯的笑声传了出来。
“全都说错了！我是个正直的前共……”
陆离气得想要抗辩，但是正当他出口的刹那，他就立刻住嘴了。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还差一点就不小心把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公之于众了。
“前共什么？”
蕾娜塔虽然早就清楚陆离原本准备说什么，毕竟他的大部分履历蕾娜塔早就一清二楚了，但是她依旧把戏演到底。
“没什么，你别在意。”
陆离黑着脸垂下了头，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突然间失礼引来的目光羞愧难当。然而真正让他沮丧的，却是那一不小心未能完全出口的“前共和国军人”，那是他曾经骄傲的一切，他出生在军中，生在军中，作为一个优秀的装甲机兵操纵员，但是如今的他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个上学路上光顾着看女生，坐反车都不知道，还要挨连环训的没用学生罢了。
“喂？你怎么啦？真的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好像玩得太过火了。”
蕾娜塔察觉到了陆离的不对劲，他一改原本和自己抗辩到底的态度，完全成了一个熄火的哑炮。
“不，没什么，你别在意。”
列车缓缓驶入两人的目的地车站，目睹着陆离低着头随着人潮走向月台，蕾娜塔突然间感觉到有一种不对劲，虽然她早也想到过由于自己这种过火的玩笑会导致陆离生气暴怒或是情绪低落，但是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单纯的情绪低落可以解释的。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糟糕的事情会发生。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原本就该是个军人，为什么会在半年前发生那种事情，为什么我会被勒令退伍？
陆离的脑里就像是一团乱麻，脑海中忽明忽暗地闪过记忆的碎片，在士官学校里和那些年长的大哥哥们排的集体照，第一次参加装甲机兵操纵训练的模样，第一次真正架势装甲机兵参与演戏，模拟战击坠比自己资历更老的操纵兵……而这些原本曾经快乐的回忆，现在却像是锋利的刺刀，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陆离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在意退伍处分这件事，甚至有一度觉得自己能够脱离苦海，远离军营里每天无人道的操练，也再也不用被扔在沙漠里的废铁装甲机兵里将近一整天了。
但是，这半年来他越发觉得生活完全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有趣，自己曾经期待过的一切，最终只让陆离自己觉得越来越糟。
既然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舍弃的弃驹，为什么当初还要把我留在军营，不让我去外面的世界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这半年都在骗自己，你根本离不开体制，你只能，也只会生活在那里。”
“是谁在哪里？”
陆离猛地回头，但是他所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原本熙熙攘攘的地铁站了。一切的背景仿佛都变成了黑白照片，从天空中缓缓降下倒立着的逐渐崩塌的高楼大厦。
然后，瞬间，一切仿佛化作了被暂停了的影片一般，就这样完全静默。
从很远，很远，望不到头的远方，慢慢走来一个少年，或许说是孩子更为准确。起初陆离看不清他的模样，随着他的接近，他的脸庞，五官都逐渐明了起来。
那张脸陆离再熟悉不过，那是自己在十年前无数次从镜子中看到过的模样——那是孩提时代的自己，他身上还穿着当时照顾自己的军官叔叔为他订制的迷你军装！
“不，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是我的样子？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陆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知道这绝不是在做梦，但又希望这只是个梦。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此刻的他甚至萌生了充上前去掐死眼前的“自己”的念头。
“放轻松，我和你不就是一个人吗？我们都是陆离……”
少年脸上露出了孩童的笑容，然而陆离却丝毫无法从中感受到丝毫童真的温暖，反而感到越发恐惧，一种逃离这里的本能想法正在他的脑内激增。
“喂，我说，你霸占那个身体这么多年了，也该让我用用了吧！”
少年收起了自己那虚伪的笑容，残暴的本性尽露，他嘶吼着，咬牙切齿，陆离几乎可以嗅到见犬牙摩擦散发出的死亡的味道。
这样子下去，会被这个“我”杀掉的！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然而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但是我必须逃跑，逃到别的地方去！
“你是逃不掉的，这是只有我们的世界，没有时间，距离，基本的物理法则都不一定存在，在这里你无处可逃。”
陆离的心思全然被少年识破，他收起自己脸上令人恐惧的笑容，逐步靠近陆离。
“让我用个几年又不会怎么样，对吧？”
“那可不一样。”
是谁？
介于陆离与那个幼年陆离之间，这个世界还存在另一个人！
嘭！
陆离的耳畔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枪响。多半是贴耳发射的缘故，陆离不禁下意识捂住双耳，锁紧眉关，闭上了双眼。
“可恶！”
即使掩住了双耳，陆离依旧听见了那个幼年体不甘是咆哮。
虽然听见了子弹脱膛而出的炸裂声，但是陆离却没有看见子弹飞过，那个幼年的自己也并未出现任何被击中的迹象，仅仅只是在一瞬间，随着那些浮夸又怪诞的风景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谁？”
少年在心中默默喊着。
他猛然回头，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朝着出站的方向走去，没有人在意自己这个“发呆”的小鬼。
陆离摸了摸自己，试图确认刚才的奇景对自己好点身子有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他在袖口上，用手指拈起一根银色的发丝。
正当陆离迷惑的时候，另一股寒意从他的身后突然袭来。这种不安和排斥感，陆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却又陌生，不记得是在何时曾感觉到。当他再度转头环顾时，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人影在他的眼中恍惚一过。但是陆离却清晰地记得那紧闭的双唇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那个曾经在咖啡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从他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两人有那么一刹那四目相对，但是陆离下意识避开了男人犀利的目光，视线游离到了别处，这似乎就像是动物下意识避开更强的捕食者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刚刚开枪的人是他吗？和王叔一起行动的人，多半是军人吧？但是，我却下意识否定自己的猜测，就像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刚刚的“开枪”毫无关系。
“嘿！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少女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陆离回过神来，看向身后，蕾娜塔似乎站在那里已经有些时间了。
“没什么，不过……”
“刚才是我不对啦，太过火了，作为赔偿今天放学以后我请你去吃点什么好了，单方面决定了。”
少女脸上露出了陆离不曾见到过的灿烂笑容，不免让他内心小鹿乱撞。
“好啦，白吃白喝的事情，我怎么会拒绝。再不快点走就要迟到了。”
陆离故意扯开话题，然后迅速转身，也想没有等蕾娜塔的举措，直冲冲地挤进了人潮。
少女往着少年消失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起来，她扭头与某个男人对上了双眼——一席银白色长发如同瀑布，那个男人在不停移动的人潮中立定不动，如同遗世独立一般，朝着自己微笑。
“多管闲事。”
蕾娜塔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也急匆匆跟上陆离的身姿，消失在人群之中。
“调查完毕了，目前无法完全确认，但是预计为85%的合格率，可以着手那个东西的测试了。”
钠和少女的视线交上的瞬间，便把自己隐入人潮之中，顺手按下了蓝牙耳机的通话摁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