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接上回,那賊骨頭阿爾納斯只朝來人瞥了一眼,便匆匆躲到了酒櫃底下,索尼婭看着桌上的骰子嘲笑道:“還說手上功夫沒落下,20點投成1點了都。”

“請問還有空房嗎?”來人又重複了一遍道,索尼婭這才漫不經心地望向門口那人,艾莉絲急忙跑到門口說:“有有有,客人您先坐一會,我讓他們去收拾收拾。您這是打哪兒來啊?”

“打阿卡迪亞來。”女子放下旅行袋坐了下來,抬頭望了望酒店裡的陳設,“好像和先前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那客官您有幾年沒來了,這酒館我接手已經兩年了。”艾莉絲露出職業微笑,回頭一看阿爾納斯還躲在酒櫃後面,“還愣着幹什麼啊,幫忙招呼客人啊。”

“原來如此,我是走了差不多兩年吧。”對方回答道。

“賊骨頭,艾莉絲喊你呢!”索尼婭道,她這才發現阿爾納斯正縮在自己腳邊瑟瑟發抖,驚奇地瞪大了眼睛,“賊骨頭,你這是怎麼了?”

“小聲點,還賊骨頭賊骨頭的,跟老烏鴉似的呱呱叫,你想我死?”阿爾納斯急促地說道。

“白爾狄,你蹲柜子後面幹嘛呢!”艾莉絲等得有點沒耐心了,“看到客人來了怎麼連水也不倒一杯!”

“來了來了。”阿爾納斯硬着頭皮站起身來,嘴裡還小聲嘀咕着,“應該沒事,應該沒事,應該沒事。”

索尼婭這才有點明白,她再次投去視線,仔細打量起了來人。對方有着一頭神明也嫉妒的燦爛金髮和漂亮的海藍色眼睛——若是配上一襲白裙,這本該是一個典型的艾涅芙尼亞美人——

可惜不管是高挑的身材、罩袍之下精緻的秘銀鎖甲、不苟言笑的面孔還是修剪整齊的短髮都讓她離嫵媚動人相差甚遠,反而有股男性般的英武氣質。

雖然沒有攜帶武器,但就那麼坐着卻如岳峙淵渟,一股凜然的氣息撲面而來,應該是個有相當水平的冒險者了。

“而且是個神職者吧。”索尼婭在心裡嘀咕着,難怪阿爾納斯看到了怕的跟見了鬼一樣,難道是梅亞斯教會的故人殺上門來了?

阿爾納斯儘力抑制住手腳的顫抖,把裝着熱茶的杯子放在桌上,連一句請慢用都顧不上說扭頭就想走。

“等一下!”賊骨頭急着要走,可是對方偏偏叫住了他,他背脊一挺立正姿勢僵在原地,不知該不該轉過身來,“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艾莉絲滿面堆笑坐在一旁,心裡卻暗暗罵道:“這麼搭訕也太俗套了吧,這傢伙不會是看上我這面貌英俊物廉價美的夥計了吧,你好歹學個新招啊,上來就說’這個妹妹我曾經見過的’,都是人家玩剩了八百年的了,真丟人。”

“應該沒見過吧。”賊骨頭最後還是沒回過頭來,背對着女子說道。

“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海倫娜·萊利安,原本是在神殿里侍奉艾涅芙的聖武士,現應風臨城總督大人之邀來到這裡,暫代治安隊長的職務,”她站起身,臉上帶着一抹禮節性的微笑,並不對着艾莉絲而是對着阿爾納斯的背影說道,“以後要多多叨擾了,能請問閣下的名字嗎?”

“阿爾納斯,阿爾納斯·白爾狄。”阿爾納斯努力用一種冷淡的口氣乾巴巴地回答道,“我想我們真的沒有見過吧。”

“是嗎?閣下的身段和氣質總讓我想起某個故人。”

“那這位故人還真是榮幸了,能被您這麼惦記着。”他輕笑了一聲,聲音里透出寒意來。

“您就是新來的治安隊長啊?”艾莉絲察覺道氣氛不對,急忙換上一張更燦爛的笑臉,“哎呀怎麼不早說呢,小白趕緊換進口的茶葉來,索尼婭把你藏着的好酒翻出來,中午我請客,給新隊長接風。”

阿爾納斯表情複雜的朝艾莉絲看了一眼,面帶抱歉的微微搖了搖頭,艾莉絲揮揮手,做了個快滾的手勢,阿爾納斯如釋重負,大步走着跑進廚房了。

“你這個夥計不一般啊,老闆。”海倫娜緊盯着阿爾納斯的背影,慢慢坐了下來。

“哎呀,有什麼不一般的嘛,每個人來了都要這麼說——尤其是女人——不就是個長得像樣些的半精靈......”艾莉絲笑着說道,海倫娜輕微的咳嗽了一聲,她急忙改口道,“當然我知道隊長您肯定不是這樣的人!”

“他來你這多久了?”海倫娜若無其事的問道,艾莉絲卻感覺到了這看似平常的對話后隱藏的殺意。

如實回答的話她只要回去治安隊查一下兩年前的記錄就會發現阿爾納斯來店裡的時候剛巧是“歪笑的達拉魯翁”從大牢越獄的時間,但如果說謊的話對方顯然來過零夜旅館,說不定還和前任老闆有些交情,艾莉絲只能模糊地說:“一年多了吧。”

“才一年嘛?你這夥計平常怎麼樣?”

“挺老實的!我們這的夥計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隊長你就放心吧。”

“我問平常怎麼樣,沒問老實不老實啊?你這麼急着回答,是想掩蓋什麼嘛?”海倫娜眼神里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艾莉絲心中一凜,這女人,看起來像是個老實巴交規規矩矩的聖武士,沒想到還有這種心眼,不過跟你艾莉絲大爺玩這招還是太嫩了點,心裡盤算着對方可能的各種后招,艾莉絲笑盈盈地回答道:

“您說笑了,我說的是生活作風檢點。”

“他?作風檢點?”聖武士冷笑了一聲,“他倒是想不檢點。”

“可別這麼說,您別看我這個夥計沒什麼本事,但好歹是長得又高又帥的,不少路過的女冒險者都想打他主意,可他從來不跟人家勾勾搭搭的,幹完活就角落裡趴着去了,就算那些人想也沒這機會啊,”艾莉絲瞥見海倫娜抿起了嘴唇,“當然她們那些庸脂俗粉不能和您比,您要有想法您不妨試試?”

“不不,您說到哪裡去了。我一時好奇,想不到讓您這樣誤會。”海倫娜急忙擺手。

“哎,是我的不是,您看您還是聖職者,我怎麼能把您往那路上想?”雖然不明白對方動搖的原因,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艾莉絲立刻反守為攻,“您還有什麼事情嗎?您要是沒事的話,他們應該已經把房間打掃的差不多了,我帶您樓上坐坐?”

海倫娜提起旅行袋站起身來:“是我問的太多,不怪您。勞煩您了。”

“沒事,做酒館尤其是冒險者酒館的,可不就是要被打聽的嗎?您不問我還不舒服呢。”艾莉絲給新治安隊長引路道,恰好遇到格雷格睡眼朦朧地走下樓,看到提着行李往上走的海倫娜。

“你是幹什麼的!?到這兒來住店有證件嗎?”格雷格看到陌生的漂亮姑娘眼前一亮,睡意倒消了一半,正想隨便扯幾句開開心,沒想道海倫娜只掃了他一眼,就冷笑着問道:“格雷格前隊長吧,我們以前見過的啊。”

“你怎麼認識我的,我們以前見過?!”格雷格驚訝,“什麼前隊長!新隊長來之前我還是隊長!”

“新隊長已經來了,”她指了指自己,“早上我過來之前到治安所去過了,那邊的士兵告訴我你多半在這。”

“等等......你是萊利安小姐?你就是總督請來的......新隊長?”格雷格指着海倫娜問道,這下他算是全醒了,認出海倫娜之後還驚出了一頭的冷汗來,“居然是你?”

“正是區區在下。”海倫娜傲慢地行了個禮,“本來是要住到治安所的,不過安排給我的住處似乎還沒收拾好,只能到零夜酒館來暫住幾日。既然你也在這裡,那再好不過了,我已經跟手下人講過了,一會就在這辦交接手續,順便讓他們把風臨城這半年的案件宗卷都帶過來給我過目,總督大人可是跟我說了,讓我好好跟你算算賬。”

她又笑了笑,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拍了拍格雷格的肩膀,對艾莉絲說了句:“告訴我是哪一間,不用送了。”

“走到頭往外數第二間就是,這是鑰匙。”

“謝謝。”

“我......她......?”格雷格一把拉住艾莉絲,“你說這什麼人啊,她什麼意思啊?什麼叫跟我算賬?!搞得我好像是什麼贓官為非作歹橫行鄉里似的。你說我,什麼時候漏抓過一個壞人,什麼時候錯抓過一個好人,他們不能因為我一次失敗就否定我的全部啊!”

“哪能呢,你是好官,你當然是好官。”艾莉絲好言安慰道,格雷格還是不滿意,他越想越覺得不痛快,一跺腳,走下樓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阿爾納斯一頭鑽進廚房,雷古勒斯抬起頭望了一眼,一邊手上還在不停地切着蘿蔔:“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紙般厚度的薄片不斷落到砧板上,堪稱神乎其技。尤希爾在一邊攪拌着一鍋顏色詭異的湯。

“別提了,”阿爾納斯扭過頭,似乎不想當著尤希爾的面談這種話題,“不想談。”

“不想談就別談唄,來來來坐會。”雷古勒斯指着一邊的板凳說道,阿爾納斯搖了搖頭,走到尤希爾身邊道:“尤希我來幫你做這邊的活,你出去幫我盯着點。”

“哦......”尤希爾不明就裡地把大湯勺遞給阿爾納斯,眨巴眨巴眼睛跑到廚房外面望風。

“尤希走了,這下行了吧?把你的煩心事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嘛。”雷古勒斯歪了歪嘴角。

“都這時候了你還這樣說,真是傷透了兄弟的心。”阿爾納斯嘴上這麼說著,臉色卻絲毫未變——並非是因為雷古勒斯不夠刻薄,而是他本來臉色就如喪考妣,僅靠一張臉實在無法容納更多的表情了。

“那兄弟倒是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格隊長識破了你的身份叫人來抓你了?還是以前公會的人找上你了?總不能是梅亞斯教會的人來找你了吧?”

“你還記得我兩年前進去過嗎?”

“記得啊,怎麼會不記得呢,你堂堂公會大師職業生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失手,格隊長自稱是他抓的你,不過我們都知道你是栽在了別人手裡。”

“就是那個人,正主來了。”

“那你還不快跑。”雷古勒斯從容笑道,“等着再進去一次?”

“她沒見過我的臉,應該認不出我。”阿爾納斯咬了咬嘴唇。

“她不是都抓住你了嗎?怎麼會沒見過你的臉?”尤希爾忍不住從門外探頭進來問道。

“小姑娘好好把風別亂問!”阿爾納斯怒道,“那個公會大師面具,就是歪笑的達拉魯翁假面上有個魔法,戴着的時候持有者可以隨意改變容貌和聲音,一般人只會想着戴面具就是為了隱藏真實相貌,誰也不會想到就算面具揭下來底下也是假臉。”

“原來如此,真是狡猾,也就是說她把你的面具揭下來,但是並沒有見過你這張真臉?”

“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面具雖然能改變人的相貌和說話聲音,卻改不了人的身段啊。”

“難不成她抓你的時候把你扒光了衣服仔細觀賞了一番,連你身上有幾顆痣她都清清楚楚?”

“別扯淡了,人家是個聖武士,再怎麼也不至於扒我衣服啊。我擔心的是半精靈在風臨城本來就少見的很,這幾年我的身形又沒怎麼變過,她剛剛在外面已經懷疑起我來了,如果她發現那個面具的秘密,我就遭重了!”

“那面具現在在哪裡?”雷古勒斯問道,“落在治安隊手裡了?”

“在我房間的箱子暗格里。”阿爾納斯小聲回答道,“這種東西怎麼可能任由它流落外面,我從大牢逃獄之後立刻就從治安隊的檔案室里把它偷回來了。”

“居然就在這個酒館裡嘛!”尤希爾又探頭進來,“等她走了之後借我戴一下吧!”

“別傻了,你想害死我啊!”

“不借就不借嘛,小氣勁。”尤希爾吐了下舌頭又出去了。

“那你有什麼好怕的,她最多就是懷疑,沒有證據又不能抓你。”

“那萬一她叫幾個法師來給我上偵測思維什麼的怎麼辦啊!要不然就是給我灌吐真劑自白劑什麼的,總有辦法讓我開口啊!”

“你又不是罪犯,她憑什麼無緣無故給你上偵測思維灌自白劑,老弟,不要自己嚇自己,遇事鎮定點。”雷古勒斯說完,突然眉頭一皺,接着盯着阿爾納斯看了一會。

“你盯着我看幹什麼?”

“我覺得不對,憑你的膽識,不可能在沒有把柄落到對方手裡僅僅被懷疑就嚇成這樣。”廚子用洞察技能對抗跑堂的欺瞞,“你的樣子看似慌亂,其實不然,你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的關鍵,你情緒波動另有原因,你想用慌亂在掩飾什麼?”

“沒有掩飾什麼啊,我有什麼好掩飾的?”賊骨頭顧左右而言他。

“上次你好像說過,”雷古勒斯放下蘿蔔,“你原來的理想是做雌雄大盜是吧。”

“是做雄的那個。”

“反正就是那意思,你說你好不容易找到那個雌的了,正準備大展身手,結果就進去了,從那以後你就洗手不幹了。是有這麼回事吧?”

阿爾納斯挑了挑眉毛:“隨口一提的事情,你記得這麼清楚幹什麼啊!”

“你就說有沒有這事情嘛。”

“是啊。”他不情願地承認道。

“聯繫你現在反常的行為,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故事呢,雖說你不願意說,但我可以猜一猜嘛,你讓我發揮發揮想象力啊......”雷古勒斯雙手合十做思考狀。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你戀愛之後智力急劇下降,連做賊的時候都想着對方,結果就失手被人抓了!”尤希爾探頭道。

“瞎說什麼,我哪有那麼蠢,好好望風去!”

“不會是這麼回事吧,你以為找到了自己一生所愛,結果沒想到對方無情無義,某次行動的時候她失手被抓,然後順帶着供出你來,導致你不幸落網?你在牢里咬牙切齒受盡折磨,發誓再也不會相信女人了?所以逃獄之後才心灰意冷,放着一身功夫不用甘願到酒館裡做夥計?”

雷古勒斯越說,阿爾納斯的臉色越難看,倒最後簡直綠的要滴下油來,大廚搖了搖手指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阿爾納斯的肩膀安慰道:“別難過了,不就是被女人騙了嗎?但是你仔細想想,不也因禍得福,從此遠離了罪惡的深淵,這是好事兒啊。”

“住口!”阿爾納斯喝了一聲,轉過身去。

“那麼那個出賣你的人現在去哪裡了?她還在牢里蹲着嘛?!”尤希爾探頭。

“滾蛋!給我滾出去!”阿爾納斯急得都破音了。

“不說就不說唄。”尤希爾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

阿爾納斯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尤希啊,我今天情緒有點不太對,要不我們倆換個班,你去大廳里幫忙去,行不行啊?”

“行吧,就現在去啊?那我還望不望風了啊?”

“去吧去吧,現在就去吧,正好我想靜靜。”阿爾納斯說完默默走到案板上,拿起雷古勒斯切剩下的蘿蔔,他苦大仇深地高舉起菜刀,如同虐殺仇人一般手起刀落,好端端的一個蘿蔔頓時被破成兩半,這一刀之後他愣了片刻,然後,就好像是突然發現了一個合適的發泄對象,他驟然加快節奏,只見手上銀光爆閃——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阿爾納斯一邊虐待蘿蔔一邊嘴裡還碎碎念着,一時間案板上如同擂鼓一般咚咚直響。

“哎,哎,他沒事吧。”尤希爾不放心的問道。

“去吧去吧,這有我看着出不了事。”雷古勒斯揮揮手,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案板上越堆越高的蘿蔔片,那本來是準備用一個星期的。

兩個人就這麼一言不發的呆在廚房裡各做各的,直到快正午的時候李維和索尼婭才滿面喜色跑進廚房裡來:“快快快別幹活了,快出來看啊。”

“看什麼啊。”雷古勒斯擔憂地望了一眼案板下的藤條筐,裡面本來裝滿了蔬菜,現在都已經變成了切片,阿爾納斯就像是個上滿了發條的發條人一樣不知疲倦地揮舞着菜刀,臉上滿是汗水,手上的速度和狠勁卻絲毫沒有減慢。

“乖乖,賊骨頭還有這刀法。”李維目瞪口呆望着賊骨頭切菜。

索尼婭道:“有這本事做什麼賊啊,這不屈才了嗎,直接拎把刀去搶不好嗎?他這樣多久了?”

“一整個早上了。”

“這還夠他切的嗎?”

“沒事,我估摸着切完了他就該停下來了。”雷古勒斯話音未落,賊骨頭手裡的菜刀刷的一聲向著牆頭飛了出去,狠狠的插進了牆裡,他揉了揉紅腫的右臂,緩緩呼出一口長氣,一時間白霧繚繞,連他的身影都模糊不可見了。

“乖乖,這練氣的修為,我真是小瞧了他啊。”索尼婭讚歎道。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雷古勒斯無奈的搖了搖頭,“對了你們什麼事啊這麼開心,艾莉絲說要漲工錢了嗎?”

索尼婭一臉嚴肅:“就算天地逆轉,艾莉絲也不會主動漲工錢。”

“好像確實如此——那還有什麼事情值得這麼高興。”

“格隊長啊!你不知道,格雷格正在大廳里挨批呢!哦不,現在是格前隊長了。”李維道,

“新來的治安隊長正在查看他這半年裡辦的案子,把他罵的那叫一個慘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人確實也夠混的,早就該這樣挨頓罵了,看他被罵真他媽的解氣!走走走一起看看去。”索尼婭神采飛揚。

“行啊,午飯也差不多做好了,賊骨頭,一起看看去?”雷古勒斯招呼道。

阿爾納斯身上籠罩的白霧逐漸消散,他的精神也恢復了平靜,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標誌性的,對周圍一切都沒什麼所謂的表情:“行啊,看看去。”

大廳里——

“你看看啊,今年光霽月情人節,你在街上當街毆打併且抓捕了一個無辜的青年人,這事情有沒有啊。”海倫娜翻着手裡的書信問道,她面前堆着治安隊的卷宗,對面坐着格雷格,一邊則坐着治安隊的文員,不停的拿筆在紙上寫些什麼。

“什麼無辜的青年人,那是我接到線報,說是強盜要趁着節日上街綁票,我看到那個小子一把抱起一個姑娘就往馬車裡塞,姑娘在他懷裡驚恐的大喊,還不停的蹬腿說放開我,這肯定是強盜啊,我當然要抓他!”

“不對吧,我怎麼看記錄上說,人家姑娘那是因為喜悅而顫抖發出幸福的呼聲,喊放開我是因為當街摟抱太害羞了,那對年輕人早就訂婚了,只是打算乘着節日結婚而已,你倒好,把新郎抓到了治安隊,抓就算了還打人家,喜事差點搞成喪事,你看看,這是人家寫給總督大人的陳情書,血寫的!”海倫娜把一捲紙丟在桌上。

“這上面寫的什麼?”格雷格拿着信紙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心說我就認得幾個字母,連在一起我就不認得了,假裝不耐煩又把紙扔回去。

“說你濫用職權,殘害無辜,說總督大人忠奸不分,濫用小人!”海倫娜用指節敲了敲桌子,“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害得總督的權威也受到質疑,名譽受到損害,你知罪嗎!”

“我冤枉啊,我這不是出於好心嗎?我怎麼知道他們倆是未婚夫妻啊......”

“那和風月,你帶隊損壞村民的耕地,把人家剛種下去的作物又全部刨出來了,這又怎麼說!看看,這是寫給總督告狀的控訴信!”海倫娜又把一封信扔過去。

“那我不是懷疑那個莊稼地下面藏着贓物嘛!”

“那你找到贓物了嗎?”

“我要是不把那個土刨開我怎麼知道沒藏啊!再說我不是賠錢給他了嗎!”

“人家是個農民,錯過了春耕,這半年的收成要受多大的影響,你就賠那點錢,人家能不恨你嗎?”

“不管怎麼說,我是為了強化治安啊,都是為了人民啊!”

“然後是新芽月,你酒後闖入瓦蘭托蒂斯神廟,你不會又要說是為了捉拿犯人吧?”

“還真被你說中了,我正在這喝着酒呢,治安隊的兄弟們來通知我說犯人找着了,我放下杯子我就去抓人——”

“這點我可以作證,格雷格前隊長是立刻放下杯子就出門的,絕對沒有再拎一瓶走。”索尼婭在一邊添油加醋。

“呵,公務在身還敢接着喝,你真的是不把法律放在眼裡啊!”

“這總不會也有舉報信吧?!我喝酒礙着誰了!”

“人家舉報的是你酒後擅闖神殿,還褻瀆神像!”

“什麼褻瀆神像,我不就是去神像屁股後面摸了摸嘛,我怎麼知道神像後面沒有藏着犯人,他們分明是惡人先告狀,怎麼不提廟裡的聖武士當場就把我打得跟死狗一樣呢!”

“打你一頓算輕的了格隊長,要是換了在我們廟裡你這麼做,我當場就把你頭擰下來了。”海倫娜冷笑着回答。

“哎呀,我都是冤枉的啊,再說這不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麼都翻舊賬呢,咱們說說眼下。”

“那好啊,我們就說說這個月的事情,有人控告你在街市上亂抓人,又在城門口設卡抓人,最後總督終於忍無可忍,下令把你革職,這總就是前幾天的事情吧!”

“那事情就更冤了,你問問店裡在坐各位,他們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啊,那些奸商是真的該抓啊!再說最後我不是抓到那吸血鬼了嘛。”

“明明是我們抓到的!”尤希爾搶白道。

“行了行了,差點命都送了還邀功呢。”雷古勒斯道。

“這麼說這些信都是子虛烏有?”

“簡直是一派胡言,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風臨城的安全,就算偶爾冤枉幾個好人,那......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還要狡辯,格雷格啊格雷格,你辦了這麼多混賬案子,內心就沒有一點愧疚?”

“愧疚總是難免的,但我是為了大家好啊,我的理想不過是讓罪犯消失殆盡罷了,這有有錯嗎!”

“只憑心意能保護得了什麼呢!”

“說的倒輕巧,難道......難道你萊利安就沒有做錯過事,事後不安的嗎!我不信!”

“沒有。”海倫娜說,“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是正義。”

“哼。”阿爾納斯正巧從廚房走出來,用海倫娜聽不到的聲音冷笑了一聲。

可海倫娜這時候碰巧回過頭,看到了他掛在嘴角的一絲冷笑,她沒有說什麼,同樣冷笑了一聲,回頭對格雷格說到:“我不和你多扯皮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這半年的所作所為到底給風臨城人民的正常生活以及總督大人的名譽造成了多麼惡劣的影響。”

“這,怎麼能這樣說呢......”格雷格眼圈都紅了。

“總督大人的意思是,隨便我怎麼處置你,不過看在當初我們也合作過的份上,就......”

“不會讓格隊長去做大頭兵吧?”李維道。

“哪能呢,估計不是殺頭就是流放啊。”索尼婭道。

“老格,以後就再也見不着你了。”艾莉絲有些悲情地握着格雷格的手。

“貶為副隊長以觀後效吧。”海倫娜道,“另外再革你半年的薪水和補貼,一切福利也統統取消,就這樣吧。”

“這麼寬大!?”索尼婭震驚道,“法官大人,草民不服啊!”

“沒辦法,誰讓總督大人惜才呢。”海倫娜攤攤手,“如果真的要嚴懲,何必要全權交給我處理,直接拉出去砍了不就是了,總督大人就是愛惜格隊長,又不想背負縱容手下的罵名,這不才交給我的嘛?“

“好像說的也是啊,那除了沒月錢領不就跟啥事沒發生過一樣。”艾莉絲有些不屑地鬆開格雷格的手,站起身來。

“你看看,這就是做黑心老闆的,站着說話不腰疼,你知不知道被扣月錢是多麼巨大的痛苦啊!”李維道。

“別廢話了,真沒意思,開飯開飯。”艾莉絲道

格雷格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什麼叫沒意思,合著非要把我弔死了你們才覺得看得過癮不是?”

“老格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當然還有我們,顯然是這麼想的。”索尼婭補充道。

“嘿你們這些人,媽呀把我給嚇得,我就說嘛我過去有這麼多功勞,總督不會拿我怎麼樣的......哎阿爾納斯你怎麼抖得比我還厲害啊?”

“沒事,沒事......幹活有點太累了。”

“你也不謝謝萊利安隊長?”艾莉絲提醒道。

“對哦,謝謝,謝謝海倫娜隊長,謝謝隊長沒把我一擼到底——其實我早就知道,畢竟我和海倫娜隊長是老相識了,你們不知道吧,兩年前是我和海倫娜隊長一起,裡應外合,親手抓住了歪笑的達拉魯翁......”

“啊?”眾人都下意識的向阿爾納斯望去,阿爾納斯急忙扭過臉去迴避眾人的目光,碰巧卻對上了海倫娜炯炯有神的藍色眼睛,他想退讓,卻感到了那雙眼睛裡的挑釁意味,他皺了皺眉頭,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萊利安隊長,你盯着我看幹什麼?”

“沒什麼,阿爾納斯先生,隨便看看。”

“初次見面,您還是叫我白爾狄吧。”阿爾納斯面色冷漠。

“行,白爾狄先生,不過呢,既然說到這個事情,這個事情,我認為還不能結案,畢竟那之後我聽說他從大牢里逃了出來,雖然之後沒有歪笑的達拉魯翁再作案的消息,不過誰知道他不是換了個身份在繼續為非作歹呢,我這次到風臨城來,最大的目標就是,一定要再抓住他。”

“哪能呢,越獄之後早跑到外國去了吧。”格雷格說道,“傻子才會繼續留在風臨城呢,再說誰敢收留他啊?這一經查實,不得滿門抄斬啊!”

“是啊是啊,誰敢留他啊,”艾莉絲心虛的說道,“來來來,吃飯了吃飯了。”

阿爾納斯和海倫娜各自都心懷鬼胎的別過視線,感覺到氣氛不對的艾莉絲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雷古勒斯,他急忙站起身來,對阿爾納斯使了個眼色:“那啥,賊......阿爾納斯,跟我端菜去!”

兩個人已經走到廚房門口,尤希爾才反應過來,說了聲“我也去我也去”,匆匆跟上兩人,三人一起鑽進了廚房。

“你有什麼話要講就講吧。”阿爾納斯沒好氣地對雷古勒斯說。

“還不是艾莉絲的意思,怕你衝動起來做什麼傻事,讓我問問你。之前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麼又跳起來了。”雷古勒斯把廚房門帶上

“誰讓她說她沒做過虧心事,我一聽就氣得差點竄上房,她這人怎麼這麼厚顏無恥啊,她......你跟過來幹什麼嘛?”阿爾納斯對尤希爾問道。

“當然是聽你們繼續講故事啊,這種時候不就是要揭開謎底了嗎?”

“我講個屁,我就是不想看到她那張臉。”

“人家不就是抓過你並且想再抓你一次嘛,人家是官兵你是賊,抓你不是天經地義的,至於這樣嘛。”

“不是你想的這樣,如果是格雷格把我抓了,我一句抱怨的話都不說,但是她……她……”

“她怎麼了啊她,你快說啊。”尤希爾只差在一邊擺開下午茶了。

“我和她……她……”阿爾納斯沉默許久,眉頭皺起又舒展,然後又皺起,最後說道:“她……她是公會的叛徒!”

“她是你們公會的人?你們公會怎麼會有聖武士!?”尤希爾驚訝道。

“公會的叛徒?是背叛了公會,還是背叛了你?”雷古勒斯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對她……我真的,我沒想到,要不說這些神棍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我……”

“明白了,因愛生恨。”雷古勒斯露出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阿爾納斯的肩膀。

尤希爾抓着雷古勒斯的手臂猛搖:“到底怎麼回事啊,我還沒聽明白呢,給我講講吶。”

“沒事,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就不用明白了。”

“我是真的……這麼多年,”阿爾納斯彎着腰捂着臉,“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和這件事。”

“那就先不面對,先幫我把菜端過去。”

“我哪有心思端菜啊。”他縮到角落裡蹲着。

“你要這麼想,她本來還苦於沒有證據,證明你就是歪笑的達拉魯翁,你倒好,不打自招往這一縮,那不等於明擺着告訴她你就是嘛,你要擺出一副根本不怕也不在乎的樣子來,才能打消她對你的懷疑啊!”

“問題是我在乎。”阿爾納斯把頭從臂彎里抬起來,從牙縫裡咬出這幾個字。

“她都這樣對你了你還在乎啊?”

“反正心裡不好受。”

“兄弟,你是賊人家是兵,人家耍耍你你還就當了真,你又不叫肖恩康納利……”

“住口!你這樣說我會好受一點嗎?你就不能撿好聽的說嘛?”

“那我說點實在的,你要是繼續窩在這裡消極怠工,艾莉絲要扣你工錢了。”

“怎麼還沒好啊你們幾個,端個菜要這麼久嗎!”雷古勒斯話音未落,艾莉絲的聲音就從大廳傳來了。

“聽聽,事關工錢,這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吧。”雷古勒斯道。

“你說很有道理。”阿爾納斯立刻就爬了起來,端起菜盆就往外走。

這頓飯吃得格外沉悶,阿爾納斯低着頭只顧猛吃,其他人明顯好奇卻又不敢問,格雷格和艾莉絲不停地對新隊長說著恭維話,尤其是格雷格,已經一副唯她馬首是瞻甘心做狗腿子的諂媚表情。

“我對隊伍這一塊並不熟悉,以後日常的瑣事還都要依靠格隊長。”

“應該的應該的,這些破事您就都交給我吧,凡是要您拿主意的事情我再找您決定就是了。”

“我初來乍到風臨城,都靠各位扶持幫助,有做的不足的地方還要請多指教。”海倫娜明顯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說著客套話,可能壓根就沒聽清格雷格說的啥,只知道他笑容燦爛,好像帝都某個貴族家的傻兒子,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時候就是這表情。

“您太客氣了,誰不知道您是總督大人的朋友啊,有什麼需要的,只要您開口說話,我們一定儘力給您辦到......”艾莉絲一邊親自給海倫娜倒酒一邊說著,聽得其他人身上直冒冷汗。

索尼婭悄悄對李維說:“你看看這倆人,可惜了沒生早個幾百年,不然弄到皇宮裡當個宦官應該挺有前途的。”

“可不是嘛,不對啊,艾莉絲老闆怎麼當宦官?”

“你傻啊,不當宦官可以當侍女嘛,要懂得變通嘛!”

“那麼海倫娜隊長,之後您打算怎麼辦啊,真的還要搜捕那個賊啊?”艾莉絲問道。

“不搜捕。”海倫娜微笑了一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查明先前失蹤的那條黑龍的去向,雖然我們已經向周邊的城市都發出了警戒,但是目前那條龍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失蹤了,我們要弄清它到底道哪裡去了。”

“那......這個歪笑的達拉魯翁,您不抓了啦?”

“抓啊,要是知道他在哪,當然要抓他,可不是估摸着他不在風臨城了嘛。”格雷格搶着回答道。

“嗯......格隊長說的對,他估計不在風臨城了。”海倫娜說著往阿爾納斯臉上瞥了一眼。

“那就是說只要他不再出來作案,就不用抓他了吧?”

“您怎麼對這個這麼感興趣,莫非您認識他?”海倫娜饒有興趣的看着艾莉絲。

“不認識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他呢?”

“您問的這麼清楚,我不得不懷疑啊。”

“啊.....”艾莉絲尷尬的愣了一會,雷古勒斯急的直皺眉頭,暗罵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嘛,艾莉絲眼珠一轉,說道,“我雖然不認識他,但是他偷過我們店裡的東西啊!”

索尼婭驚訝的看着艾莉絲:“偷過嘛?”

“當然偷過啊!”艾莉絲弄眉擠眼,那邊阿爾納斯已經快把臉埋到湯盆里去了,“當然偷過了,不是你們都丟過東西嘛!”

“哦哦哦,對對對,丟過丟過。”索尼婭這才明白過來,試圖幫忙編故事。

“他偷什麼?”

“那個店裡的錢啊,客人身上的珠寶啊首飾什麼的。”艾莉絲索性胡亂栽贓往大里吹。

“對對對,還有廚房的剩菜啊,酒柜上的開過的酒啊,一不留神就拿走了。”索尼婭煞有其事的說道。

“你怎麼把真話說出來了!”艾莉絲怒道。

“這不是你沖我擠眼睛讓我配合你說點什麼的嘛!這是他拿的啊我又沒冤枉他。哦哦哦我明白了,”索尼婭恍然大悟狀,“那個萊利安隊長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我說的是他專拿沒開過的酒,專拿好酒,還有廚房整筐的蔬菜啊麵粉啊什麼的,一不留神就拿走了,怎麼樣,這樣是不是比較像個大盜一點了。”

“是偷的大了點了。”海倫娜點點頭。

“我怎麼有你這種豬隊友啊。”艾莉絲玩命的拿腦袋撞桌子,海倫娜撐着下巴饒有興趣的看着她們。

“我吃好了!”阿爾納斯從湯盆里抬起濕漉漉的臉,抹了一把,匆忙起身往後院跑去。

“哎哎哎,你不幫着收拾了啊?這不都沒吃什麼嘛......”艾莉絲望了望他那份菜,惡狠狠的點了點索尼婭,後者嚇得一縮脖子,“你啊你,嘴上就沒個把門的!”

“估計是哪兒不舒服,回房間歇着去了。”李維向海倫娜解釋道,“您別多心,真沒事。”

“我知道我知道。”海倫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