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报社。

阿斯特雷亚资历最老,也最有名望的新闻公司。

每当新的一期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分发,街上的报童开始叫卖时,其旗下的报纸《A.A周报》总是最畅销的那一种。原因无他,只因为双城报社是政府唯一准许报导有关于下层城市——阿莱斯特纳消息的新闻机构。

名为城市实为牢笼的阿莱斯特纳,能获得通行许可的人向来少之又少,唯有进入下层进行新闻取材的双城记者是个特例。

在乱象丛生的地底城市寻找可被挖掘出来的素材,这并不是一件简单安全的工作,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阿斯特雷亚的居民们才能够真正意义上地接触到那些「底层工人」们——这些不见太阳,皮肤苍白的人们,在那座黑暗城市中的生存方式。

纵然在极差的治安下,阿莱斯特纳存在相当程度的危险,但对于那些厌倦了阿斯特雷亚(Antsrilia)安逸,优雅生活的记者们来说,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天生就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永夜之城】阿莱斯特纳(Ailirstna)的吸引力吧。

「什么?要我去那个化装舞会采访?」

——自然,这也是西比尔·斯卡莉特选择成为一名记者的原因。

「是的。前往阿莱斯特纳的名额已经满了,而且你作为记者的资历尚浅,再加上最近下面也不是很太平,所以请你下个月再申请吧。」

「可是……」

「斯卡莉特小姐,路德维希家族举办的盛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你该为此感到荣幸才对,本来这也算是在特地照顾新就职的你了——」主编甚至懒得抬眼,将几封文稿扔进抽屉里:「你不愿意的话,还有很多人排在后面想要接这活。」

主编仍旧板着脸说着敷衍了事的套话,仿佛眼前的新人记者只是流水生产在线的一个不太合格的零件。

斯卡莉特只能应和下来,低着头走出办公室。

本以为只消应聘成功,成为《A.A周报》的正式雇员,就能进入所有记者趋之若鹜的地底城市,孰料在那之前,自己还要积累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资历——想到这里,斯卡莉特就恨不得想要在空旷的广场上大喊两声,然而宽阔而寂寥的总部大楼的前厅内,压抑的沉默和手杖的哒哒声却又不允许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走出报社总部位于城市西南角的大楼,轻含胸口慢慢踱着步子,懒得去看那些司空见惯的雕像和绿植。被遮掩许久的太阳刚要将自己的轮廓从接近大空洞尤弥尔的边缘探出,又被酝酿起一场小雨的那块积雨云捂了回去,斯卡莉特撑起伞,在阿斯特雷亚的街道上走回独自租赁的房子。

西比尔·斯卡莉特回到家中的时间并不适合午睡,但她只是心烦意乱地处理了些琐事,然后便粗暴地将自己甩到床板上去了。质量不佳的睡眠间,女记者时常被氤氲的水雾和窗沿的几缕微风催醒,但紧接着又半攥着拳头沉沉地再度睡去,如此疲劳的往复一直到发条闹钟将她彻底吵醒为止。

披散着头发的西比尔,起身将那个提示着自己那该死的化装舞会快要开始的声音按灭,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起身将漏风的窗户关紧。

「记者证……记者证,啊……找到了。」

她在床上翻找着那唯一证明了她迄今为止努力的那个东西,最终在靠近床底的位置找到了那张薄薄的金属片。

斯卡莉特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尤其是双城报社为自己准备好的银色面具——最后,将十字架手链绕在手腕上,年轻的女记者便带着尚未散尽的一点睡意急忙出门了。

西比尔·斯卡莉特不喜欢压抑沉闷的宁静气氛,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喜欢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无端的狂欢,归根结底这两种气氛不过是硬币的一体两面,自然也毫无疑问地附着了庸俗乏味的气息——

当然,之前她还并未意识到这一事实。实际上,微笑着出示请柬走进会场之前,她甚至还在幻想能从某位醉了酒的贵族口中套出什么有趣的消息。

 

 

 

不过……

——整整三个小时的辗转,交谈和套话之后,没能够打听到半点有趣的消息的斯卡莉特,终于忍受不住大厅中心那愚蠢的冰雕的冻气纠缠折磨,逃进了一楼大厅的洗手间,而她先前寄托在那些贵族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破灭。

此时的她正蜷缩在洗手间的一间隔间里面,双目无神地盯着铜镜中失败者般的倒影,于令人耳熏目眩的所谓流行乐的回音浸淫中不知所措。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标榜贵族的长舌妇讨论着家族旁系间的八卦,谁家的继承人是个不务正业的混球,成天只知道摆弄机械;有哪家的大儿子女扮男装,混进了安保卫队里面却被发觉;或者夸耀着自家的可爱公主,却只是将她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

就像斯卡莉特隔壁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大婶一样——既无趣又无知。

她也不是没尝试过寻找会场的主人,但是在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情况下,也不好把握究竟该将谁当作采访的对象。

目前来看,只剩下二楼【索多玛】俱乐部的小舞厅还算有点希望——不至于让西比尔空手而归。

「可是又有谁会在乎同性恋舞厅的话题……能不能通过审核都是一个问题呢!」

站起身来的斯卡莉特小声咒骂着,猛然间听到卫生间的门传来开合的声音。

斯卡莉特抬起头来,想要拾起自己的银色面具戴在脸上,却被来人抢先一步拉开了门。

「嗯……哦,对不起。」

这是一位没戴面具的女性,尴尬的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女厕所的门被重新合上的一瞬间,斯卡莉特立时便想起那个曾经被前辈们提起过很多次的路德维希家三子——托莱多·路德维希,便冲出去推开了门,在那绺麻花辫消失在男厕门缝间之前叫住了他。

自从路德维希家族的老公爵去世之后,该家族就彻底成为了这座城市中「怪异」的代名词,而路德维希三兄弟更是怪人中的怪人——老大克里斯多夫行事低调隐秘,几乎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次子则是同性俱乐部【索多玛】的创建者,也是这座城市里同性婚姻合法化的主要推手。

而最后一位就是托莱多——尽管很久以前就有新闻爆出路德维希家的三子是位形容嗓音俱佳的跨性别者,但若非亲自采访,西比尔也很难想象得出那样的家伙究竟是处于各种生活的状态之下。

「托莱多先……呃,女士?」

「您是?」

「是这样的……我是《A.A周报》的记者,请问您有没有——」

「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类的事情,容我拒绝。如果要采访点什么有关这个聚会的事,就去【索多玛】俱乐部里面找我二哥吧,我还有事。」

「是么?那抱歉打扰……」

声音细弱而绵软,优雅而得体的举止令西比尔完全看不出他是男扮女装——尽管如此,对方似乎也有些不太耐烦,在自己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阖上了房门。

「……了。」

密不透风的防御。

斯卡莉特引以为豪的谈话技巧,肢体语言,诱导方式全部都被一句「容我拒绝」截断,该说不愧是路德维希的后裔吗,还是已经惯于应付记者而练出来的本领?

斯卡莉特微微颔首,在她叹着气一步一步地登上大理石台阶,准备从密集的人群中寻找【索多玛】小舞会所在的房间时,却看到了超出预料之外的情景。

没有戴面具的金发少年站在二楼的台子上眺望下方,牵着的女伴则是一个穿着乞丐装的女孩。

在破烂的大衣中间音隐约能看到瘦小的身躯,有几个地方的颜色明显更深,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道具服装。

两人周身的气氛与整个大厅高昂的色调格格不入,相当易于辨认。

斯卡莉特认识那个名叫诺德·菲茨杰拉德的少年,她的前辈曾经在《科技时代》上介绍过三大家族中相对较弱的菲茨杰拉德家族,而诺德则是这个家族现任家主的次子,也是在媒体的报导中出镜率最低的一位。

当她她凑近少年的时候,那个女伴像是察觉到似的提前转过身来。

他身边的女孩是谁?

眼前之人的穿著像是单纯的为了追逐某种时尚而盲目设计的服装,但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戒备,惨白的皮肤色泽全都与先前在一层所遇见过的贵族姑娘完全不同,后者所欠缺的清澈气质在这女孩的身上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补足,就像是……

「打扰一下……请问您是诺德先生吗?」

「啊,您好,请问……?」

女伴扯了扯诺德的衣角,年轻的少爷才发觉到自己的存在。斯卡莉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慌忙将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目标身上。

不至于因深究少女的容姿而错失了良机。她试着调整声带的发音,以恰如其分展露出羞怯的音调向诺德提问道:

「呃——您好,我是《A.A》周报的一名见习记者,不知道能不能耽误您两分钟时间?」

「……抱歉,虽然很想帮上您的忙,但我们在找一位朋友……」

没问题,就是这样,完美!

正如她预想的那样,眼前的少年虽并不喜欢接触记者或者媒体,但却也由于拒绝了自己的恳求而显得有点愧疚了。显然对方是有些难言之隐,这种情况下就应该……

「啊,打扰您了……」

收起笔记本,用一点失落的语气结尾,斯卡莉特缓缓转过身,带动腕上的银色十字架手链于诺德的眼前摇晃而过。果然,自己的欲擒故纵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身体转到一半的时候少年便出声叫住自己。

「请问……您知道这宴会的举办者现在在哪里么?」

唔。

「您是说克里斯托弗先生么?我想,他应该在那边的舞厅里。」

她知道那是【索多玛】俱乐部的专用舞厅,便随手指过去,但想到对方叫住自己仅仅只是为了问路,心头不免升起一丝失落。

「是吗?那多谢了——」

对方顿了一下。斯卡莉特此时几乎能够感受到空手而归的失望感已经贴到后背,然而不到片刻,如释重负的话语随之落下。

「——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话,可以给我一张您的名片……抱歉,我们赶时间。」

「是吗?!那真的是不尽感激——」

这就成了。

斯卡莉特将早已准备好的名片裹挟着几分得意双手递出。这种年轻而生活在富养罩中的贵族少爷怎么可能不被专业的谈话技巧引导呢。更何况,自己可是从最严格的守卫手中套出大新闻的王牌记者——

「……虽然还没有,但这个称号很快就是我的了。」

对方没有机会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嘀咕出来的话,自己还保持着半鞠躬的行礼姿态的时候,诺德和他那颇具神秘感的女伴便进到了【索多玛】的俱乐部中。

前提是,那个男孩真的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猛料的话。

西比尔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楼梯的空砖块上,走向三楼的休息室。她并不讨厌路德维希家的人——自我中心,目中无人,而且还试图重新定义贵族礼仪——老实说,就她个人而言恐怕还要钦佩一番这些先锋派的敢作敢为。

可惜。这样的人太难接触,而他们所倡导的东西一经报导出来,也不过只有沦为谈资和庸俗的调料这一种结局。

「哦!这还有上世纪95年的珍藏葡萄酒呢。」

斯卡莉特漫无目的地开始在休息厅里闲逛,一边保持着谦逊的言行,低调地品尝着宴会提供的高级点心,至于红酒,她不太敢多喝,想了想还是拿起了一杯倒好的橘子汽水。

年轻的女记者开始慢慢觉得,上司让自己到这个无聊的舞会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在普通的场合下,她可吃不到泡沫蛋糕和清煎牛腩,更不用说冰镇过的蛤蜊色拉了。

在充满了节奏感的混乱交响中,只能隐约听出小提琴富有滑腻感的激昂韵味,却也足够令西比尔·斯卡利特那有些飘飘然的心绪膨胀起来。

因此在她将手指伸向另一块甜点的时候也就没能注意到另一只指节突出,纤长白皙的手也在以相同的目标伸出——碰触到那只本应属于某个钢琴家,或者占卜女巫的不合时宜的绅士的手,无疑是失礼的行为。

在斯卡莉特还没想到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先行一步道歉了。

「抱歉,女士。」

西比尔·斯卡莉特顺着那穿着修长礼服,身材高挑男人的声音望过去,看到一张深邃而古怪的面具——只有眼睛的位置上有两个椭圆形挖出来的小洞,而口鼻两处全是封死的。从那面具下发出的声音透着狡黠和难以捉摸的气质。那顶拥有夸张长度的礼帽上别着一株怪异的紫色花朵,她猜测那可能是乌头的花瓣。

「……没什么,这话该由我来说才对。」

她抑制着自己慌乱的神情,故作从容地回答着对方。那位绅士没有再回答她,而是陷入了沉默。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僵局,良久才明白他是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缠着的十字架看。

「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位女士——您的十字架可真漂亮。」

她暗暗地将缠着十字架挂饰的那只手别在身后。

「是……是吗,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没什么特别的。」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小姐,如果能原谅在下的不敬,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西比尔。」

她向后退了半步,四处张望着只想快点摆脱这个不知为何对自己产生兴趣的男人,不知觉间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西比尔……西比尔——好名字,先知啊。你母亲想必也是——哦。我瞎说什么呢,抱歉抱歉。」

「那,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

如果让这个男人看出自己并不是什么贵族后裔,只是一个普通的记者的话,届时恐怕会变得非常尴尬吧。

古怪的绅士自说自话着,仿佛并没在看着斯卡莉特,而她则趁着对方沉思的间隙说了句客套话欲脱身而出。

然而——

不期而至,或者说恰到好处地,在那个闷热的时间点爆发出的翻腾而上的气浪冲过围栏的缝隙,震耳欲聋的音量势如破竹地扫过所有宾客脆弱的耳膜,掀起足以在阿斯特雷亚上空盘旋数天的烟尘。

花园会场的外墙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西比尔·斯卡莉特努力地在晃动感不断减弱的地面上保持身体的平衡。

甩开刚刚那缠住自己的不明所以的奇怪贵族时,空白一片的大脑还没有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只能任由它跟随着无头苍蝇般的人群寻找着逃出这一切的方向。

等到年轻的女记者终于慢慢冷静下来,被挤在能够俯瞰下方的栅栏边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楼大厅的侧墙上那个童话故事般虚构的大洞,看到了证实那并非节目效果或者戏剧演出而溅出的人类的血浆,看到了被玻璃杯破碎的嗡鸣和女性的尖叫震颤的空气,甚至看到了她本来没指望能看到的东西——

从弥漫在空气中硫磺的刺鼻气味中冲出来的不速之客。

「刚刚那是……抢劫?」

那些不速之客迅疾地包围了这厅堂的每一个可能的出入口,封锁住了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嘈杂而沉闷的踩踏声。

斯卡莉特再次确认了一遍。

——在阿斯特雷亚的市中心,贵族聚会的场地,发生了人为制造的爆炸。

在周围的贵族喧嚷着要从前厅还是侧门撤离这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鬼地方时,年轻女记者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抓住栏杆,看着那些刚刚还沉稳雍容,高谈阔论的贵族或者精英们丑态毕露,猴子般挥舞着手脚不知所措的样子更是令人发笑——不如说,她完全不吝承认自己的幸灾乐祸,甚至还为这虚有其表的繁荣和沉着被砸成碎片的样子而感到有些愉悦。

这已经不仅仅算是「重磅新闻」的级别了——一面感谢着那个她刚刚还在诅咒着的天使般的主编,一面从口袋中取出小巧的成像机——grx960m。

这是为每个《A.A周报》正式记者配发的标准设备,被阿斯特雷亚的工厂特别微缩过的款式,只有手掌大小的精密机械。

正在她打开,设备准备记录这比狂欢更像狂欢的场景时,另一个震耳欲聋的可怖声音毫无预警地突然迸发。

伴随着挂在完好的那面墙上的黄铜挂钟应声破碎,那些如同被猛兽冲散了的羊群的宾客们统统被一种原始而脆弱的恐惧攫住了心脏,不约而同地停滞在原地。

就在第一次爆炸几十秒钟之后的现在,大厅中贵族们的动作从慌张变为逃跑再到鸦雀无声的时间点,一个男人的声音划过了整个帕迪多公园会场大厅。

「好了好了!所有人,都不要乱动!否则下一秒这玩意打碎的就不是钟,而是某位先生的脑壳了。」

站在三楼扶手边的斯卡莉特清楚地看到,位于会场中间的那个男人,手中举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反射着危险的光芒。

「枪?」

阿斯特雷亚……有「枪」吗?

斯卡莉特喃喃低语着,好像还在琢磨这个词语代表的深刻意义。这种危险的武器光是被个人持有,就已经是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

将成像机固定在栏杆底面的锚点上之后,斯卡莉特对于新闻的热情渐渐退潮,她才察觉自己的双手也在颤抖,甚至都快要抓不住金属护栏冰冷的表面了。

那拿着枪的男人就站在宴会大厅门口的位置上,娓娓道来的口气像是在嘲讽那些惊魂未定的宾客。

「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聚会——如果能够允许我们这群饿了两天多的家伙在这里沾点光的话,或许今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不过——」

斯卡莉特没去注意从被炸开的豁口处又涌出的一帮不着黑衣的家伙,也没注意到他们正疯狂地抢夺大厅里的食物和饮品,因为这位初出茅庐的记者正好站在那男人朝上的枪口正对的位置。

汗如雨下的她已经来不及去想成像机究竟有没有把男人的样貌和场面的混乱清晰地拍摄下来了。此刻唯一支撑着被人群簇拥着的她不去像只丧家犬般地逃离原地的,也只有纯粹而虚幻的惯性以及新闻界前辈们留下的无谓训诫。

越是危险的地方,获得的数据就越有价值。

然而就连这无谓的信条也无法阻挡她在下一秒内拔下插在锚点上的成像机然后逃离那个该死的地方,因为她清楚地听见了爆发于二楼的第二声枪响,那是试图冲下楼梯的警卫被毫无悬念地一枪击中的声音。

「——如果不老实的话,我这些朋友们会做出什么来,我就不清楚了。」

尚未落地就已沾染鲜血的警棍咣啷一声掉在地上,启动了已经被死亡发芽的铁锈味污染的气氛。

可怜的人啊,大概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在世界上治安最良好的城市中最安全的区域里因公殉职吧。

斯卡莉特拨开一堆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贵族——他们就如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年轻的女记者不顾一切地想着接下来应当采取的对策。

「假如没有偷工减料的话,这种样式的建筑应该每层都会备有一两个紧急报警的锚点——」

她抿紧嘴唇,逆着人流摸索着装饰花纹的墙壁,渴望找到那个能够第一时间通知析构机关的凹槽,却在第三层不知为何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人遮住了视线。

她顺着楼梯往下看过去,才发现那些抢匪有一些已经登上了二层,皮肤如同白蜡一般的他们拎着金属扳手,带钉的木棍,或是什么其他的简陋武器,在这被精工修缮的地板上目中无人地闲逛。

他们打碎了玻璃架,扔掉了搪瓷盘,随手把对虾与火腿卷进桌布,将面包和水果放在准备好的板条箱中运走。

二楼的人群已经相当稀薄,通常是一些来不及逃走而被绊倒,刚刚爬起来的人,然而此刻西比尔却必须在这些人中遮遮掩掩地行进——贪婪的鬣狗们不仅抢夺食物,还在撕扯某些女性贵族身上的衣服,好像从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文明开化的迹象。

西比尔·斯卡莉特确信,如果自己再待上几分钟,自己肯定会被恐惧的痉挛击倒——正因如此,她没有浪费时间,在窒息般的眩晕中避过刚刚扑倒一个穿着洁白纱裙的小公主的劫匪,又躲在阴影中忍受着搬动着木箱的粗蛮大汉散发出的沼泽恶臭,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牵引的奇迹护佑着她走向那个不起眼的低矮墙角,装饰一般挂在灯具后方的救赎。

斯卡莉特急不可耐地一把拔下防止误触的安全罩,露出了被涂上了红漆的黄铜锚点。

直到她将发条笺缓缓地送进凹槽,听见那安慰剂般的喀哒声,听见自己的心脏因为这一反常态的沉默而惴惴不安的轰响,听见齿轮与发条的传动将讯息送到她从未想过会派上用场的那个机构里面,她都没有停止祈祷,然而在那一瞬间,支撑着她的听觉和第六感统统消失,意识则被某个遗弃了很久的原始信仰送进了她的梦乡。

西比尔·斯卡莉特,《A.A周报》的新人记者,在将求救讯息送达析构机关之后的12个小时之内,一直保持着蜷缩的祈祷姿势昏睡不醒。

———

 

 

桑德斯·菲茨杰拉德吃过炖牛肉和蔬菜的午饭,斜靠在豪华客厅的扶手椅上,专心致志地读着一份仆人刚刚用四个塔斯从报童手中买回来的报纸。

放在头版的一张硕大的照片中,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的是一个高举着手枪的男人,两侧是一些外衣上画着灰熊标志的劫匪在搬运食物,而那些挤满大堂,面容惊恐的贵族们则成了这一照片的陪衬。这据说是某位恰好在场的记者,在劫匪的眼皮底下拍摄的独家照片。

后面的文章则记录了这张照片所表现的,昨天晚上发生在帕迪多公园聚会的恶性抢劫事件。

时间尚早,菲茨杰拉德家偌大的客厅被阿斯特雷亚的日光肆无忌惮地占据着,直至开门的声音在桑德斯身后响起,这位贵族第一继承人才抬起头,望向从卧室中踱步而出的人。

「午安,我的弟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没在早餐的饭桌上见到你。怎么了?昨天大半夜地跑回来,被老爹训得够惨吧?」

用没缠绷带的左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诺德在餐桌的一角拉了一个凳子随便坐了下来,低着头轻轻抬眼看着自己的长兄。

「……别提了。昨天算是倒霉透了。」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噗,你被人抢劫了?而且还是在巴洛克区?」

桑德斯嗤笑着放下报纸,拿起手边尚未读完的《韦恩·伊格纳西奥糟糕的一生》翻了几页,见到诺德没什么反应,而只是拿起茶壶去冲洗,桑德斯摇摇头又停了下来。

「亏你费了那么大劲说服老爹不为你安排仆人——现在可倒好,以后上学就都有专人接送咯,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你是不是觉得嘲讽我是件很有趣的事?」

诺德没精打采地泡着茶,对兄长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瞥了一眼窗外的花园。

「完全没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认为这对你的人身安全有相当的保障。另外,诺德,作为兄长,我有一个非常有用的建议,你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搞那些小玩意除了会让你变得比现在更浅薄以外,对你成为一名上流社会的人士没有一点积极的作用。」

「……」

「噢当然,我不是说工匠们所做的事情是浅薄的,我的意思是——」

「在其位谋其政,是吧。」

诺德打断他的话,将手中的茶壶碰地一声搁在桑德斯面前的茶几上,端着自己的那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正是如此!毕竟无论如何,我们将来会成为这座城市的管理者的一员,你应该学习的不是齿轮与发条技术而是处理人际的……」

「……耳朵都听出茧啦。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充当那老家伙的复读机?好像除了这个话题之外你就什么都不会聊似的。」

「我说话可没有老头子那么尖刻——唉,别走啊。这个新闻你一定会感兴趣——」

「什么新闻?」

嘴上这样问,诺德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眼看就要摸到门把手的边了。

「昨天帕迪多公园的枪击事件啊——这记者真是够走运的,事发的时候就在现场的三楼,把所有歹徒的脸都拍了个正着……」

那只微颤的手停住了,诺德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他没有什么动作,只侧过身去盯着桑德斯浅褐色的头发。而后者只是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那种皮肤病就是他们最好的象征吧?只有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家伙才会全身白化——那些匪徒是从阿莱斯特纳来的。看来整个城里到处都是啊,这下析构机关那些吃闲饭的可有的忙了。」

「枪击?」

桑德斯将报纸递给不由自主靠过来的弟弟,顺便端起冒着白气的红茶抿了一口,脸上还是那副戏谑的表情。

「看看吧。这可比我成天看的那些滥情的十四行诗或者你喜欢的机械课本有趣多了……顺道一提,你泡的茶可真不错。」

诺德按捺住缓缓滴在心脏之上的不安,眼神在报纸中心的照片附近停住,他当然没想到还会有人拍下当时的画面,因此也未曾料想自己前往帕迪多公园的事情有暴露的风险。

果然,那个倒霉的记者拍到了站在最靠近门口位置的托莱多被暴徒抓住的样子。

所幸在这张照片上找不到自己和艾琳的身影,大概是因为拍下照片的时候二人恰好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淹没吧。

「路德维希,嗯?这些缺乏警惕性的精神病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好歹也死了三个人,有必要笑得这么忘我么。况且路德维希家也没招惹过我们,就算要幸灾乐祸也轮不到你吧?」

「别这么严厉嘛,亲爱的弟弟。」

「请别用那么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些家伙明明拥有阿斯特雷亚五分之三的资源,结果却全拿来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花哨玩意上面,在斯图亚特那帮混蛋排挤我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站出来说些什么——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诺德,你可别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哦?否则菲茨杰拉德怕不是要毁在我们这一代的手里了。」

「毁了更好。这样你们就不会成天拿这些东西磨我的耳朵了。」

「我亲爱的弟弟,你总是说这种话,我自己是知道你就是拿它开开玩笑罢了——可你别让老头子听见,否则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哦。」

诺德心不在焉地响应着,报导的记者署名映入他的眼帘,隐约记得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但被对方一打岔,反倒又记不清楚了。

将报纸递还给桑德斯的时候,诺德仍然在回忆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以及苍白的少女刻印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淡紫色瞳孔。

「比起这个——昨晚你三点的时候在找什么吗?」

诺德愣了两下,盯着自己的哥哥看了半晌,似是没听懂这问题中包含的意义。桑德斯招架不住弟弟瞳孔中掩饰不住的锐利目光,接了一句:

「当然,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你三点的时候还在监视我?」

诺德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三点钟的时候摸黑爬起来的时候,确认过家里的另外三个卧室全都房门紧闭。一直到他翻遍了那些积在柜子里面染了尘的相册,钻过了床底下甚至是挂钟顶部等最最隐秘的角落搜索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到还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怎么能说是监视呢——这是作为一个兄长理所当然的关心。而且如果想要找东西的话,告诉我也无所谓吧?吩咐佣人帮助自己岂不是更加轻松?」

「……我在找一张照片。」

「照片?书柜上层有一整箱相册,那里没有吗?」

诺德摇摇头,指向餐桌上的一个空相框。

「照片里好像是个女孩,应该十五岁左右,淡紫色瞳孔,呃……暗红色的短发。」诺德将回忆与那个把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小身影渐渐重合起来:「我找过很多相册,倒是没有——我清楚地记得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几张,就摆在那个位置,现在却连一点她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桑德斯微微皱了一下眉。

「哈?」诺德本以为对方会对自己的描述有点印象,得到的却是浮夸而略带鄙视的响应:「我的弟弟,你是不是女人想疯了?那个相框过去摆的是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他去世之后就撤下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空的。」

「可是我昨天又……见到了那个人,跟我印象里的丝毫不差。」

「八成是你的妄想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更别提在家里摆满她的照片了。你哥我在青春的年纪也做过类似的春梦,走在街上也会觉得某个贵族的公主似曾相识——很正常。大不了我托人给你介绍一个长得差不多的……」

「我真的看见她了。」

然而少年只是背过身去,盯着墙上的花纹笃定地重复着。

「我亲爱的弟弟啊……现在这一代啊,小贵族里的美人胚子可是一抓一大把,虽然地位不如咱们,可你不就想找个小情人么?别揪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他翘着腿用手杖戳了戳地面,「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有你说的那张照片,你在街上见到的美女,怎么能跟十多年前你在照片里面见到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诺德略有失望地摇摇头。

「……算了,我去睡会。」

「得啦,不就是在路上碰到个女孩么?怎么好像把你的魂都勾走了,我去替你查查……」

诺德回忆着艾琳的相貌,握住卧室的门把的左手,正被冰凉的感觉一点点地爬上手臂。

他烦闷地摇头。对艾琳的调查仿佛在冰冷的湖水中捞着什么而一无所获,只是茫然地看着一个庞大迷宫的入口却没有头绪,他甚至不能从这之间找出任何一丝确实的联系。

就此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

诺德没有细细回想去确认方才心中想到的一系列事件中不对劲的地方,只是顺遂这种模棱两可的直觉关严了自己卧室的房门。

他晃荡着茶杯中沉淀的温热叶片,在外套衬里中取出了一张名片,再次确认了一番卡片上工整书写的名字。

【西比尔·斯卡莉特】

「……」诺德沉默着吞下口水。

真要联系这个AA周报的记者?

诺德拿起发条通讯机,刚想播下名片上的号码,却又犹豫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唉,真是……」

诺德揪着自己的头发仰面躺倒在床上,寄望于头皮上传来的刺痛唤醒自己麻木的神经,然而得到的却是更无意义的胡思乱想。艾琳,还有托莱多,花园会馆的爆炸。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走到回廊边上的书房内,坐到木质方桌前再次抓起发条发报机的握柄,面对被探求的欲望征服的自己无可奈何。

随着金属咬合的声音,字母被印在莎草纸上。诺德在敲打铜制键盘的间隙盯着窗外枯萎的铃兰,思考自己的措辞,比起这个在聚会上偶遇的周报记者,他更寄希望于托莱多会有什么进展。但是或许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突破口呢?

思考间,通讯机已经在纸上印下了第一句话。

【西比尔·斯卡莉特小姐,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

「……太阳。」

艾琳醒了。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太阳,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日光。那些无处不在的追捕让她几乎忘记了昏迷又醒来之后的那个下午,艾琳面对慵懒的阳光直射时的震撼与安详,还有那点恰到好处地吞噬了,抚摩了她的温润的热量。

现在,当她站在斯图亚特家富有童话色彩的庭院中心,眺望阿斯特雷亚燠热的晌午时。记忆又被陌生而恬静的感觉所唤醒,艾琳不知道这种信任感究竟来源为何,她的防备与警惕性,好像都随着那些光芒变得稀疏而淡薄了。

有时艾琳会记起久远的过去,某位女性在一个视线都不太清晰的墙角里诉说着。她在记忆的薄雾里说起太阳,说起宇宙,说起无处不在的光,有的时候,艾琳并没有多少感动,只是遵从本能撑开五指,探求并拨弄着笔直的没有实感的金色丝线。

「如果哥哥也能看到就好了。」

艾琳难以想象在自己被劫持之后,那个总是严肃地泯着嘴的青年(这并不能掩盖他偶尔露出的稚嫩)将会陷入何等的焦虑,以至于【回到阿莱斯特纳】这件事的优先性从未被任何事情动摇过——然而当身后不再有手持警棍的敌人穷追不舍的时候,当自己躺在这种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度体验的光明之下的时候,一个难以察觉的微小寄望早就开始在某个自私的角落疯狂地滋长。

【「——就留在这里不好么?」】

「诺德。」

那个金发的【贵族少爷】,那个在一个雨天的夜晚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收留袭击过他自己,还准备了吃喝住处的那个少年。那个将自己托付给信赖的朋友就消失不见的少年。

不知何时,艾琳发现自己在担心诺德的事情。

 

当然,寄望只是寄望,与哥哥的团聚是不可能被这种程度的东西动摇的。她停下了这种无端的妄想,将托莱多赠送给她的那件不太合身的浅蓝色连衣裙放在一旁。这时她看见西装笔挺的管家——海因里希正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小姐,您需不需要茶或者咖啡?」

「茶?那是什么东西?」

「唔……」海因里希也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茶就是,嗯,将一种特殊的叶子在水中泡开之后……」

「叶子泡水喝?你们上层人还有这种习惯?」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管家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个右颊微倾,投来好奇眼光的孩子,为难地擦去头上的汗水;复杂的眼神像是上层人看待外来者的那副惯常的无所适从,却又掺了一点微妙的情绪在里面。

艾琳也不明白「茶」究竟是什么,不过无论什么大概都比那叫做咖啡的玩意要好喝一点吧?她接过管家手中的杯子,后者仿佛是松了口气似的,慢慢退了出去。

那个名叫托莱多的女孩——不,应该说是男孩,早早地出门去学校了。

尽管艾琳听说过学校之类的说法,但她自己却从未亲眼见过。

她转过身去,轻轻拂过了一下因为洗发精而重新富有光泽的一头暗红色头发,又回忆起那些在幽深的地下世界前所未见的事物——花园,冰雕,贵族,还有同性互为舞伴的舞厅。

这么多只能在绘本中得知的遥远概念让她辨别不出自己是不是正对它们产生兴趣,是不是真的动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艾琳思考着将脚伸向放在床边为她准备的那双短筒靴子,在那时听到了门外客厅中传来的奇怪声音。

「铃铃铃。」

随即而来的脚步声终止了跳动的铃铛般的声音,她打开门,看到海因里希站在一个形状奇特的铁盒子旁边,推着自己的眼镜,读着什么。

「这是……菲茨杰拉德的家纹——是诺德少爷发来的短信。」

「这是?」

「这是发条通讯机,基于锚点技术,将讯息穿送到特定发条笺头的设备,换言之,这可以交换信息。」

「就算……对方不在身边?」

艾琳难以置信地问。

海因里希耐心地笑了笑,受到托莱多叮嘱过的他似乎并不为少女的孤陋寡闻而头疼,只是把艾琳领到锚点头的边上。

「这就是诺德少爷就给你的讯息。」

艾琳接过那页纸,这种纸张的手感似乎要追溯到她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在一个大叔开设的书店里学习语言,聆听故事的那些个下午。印刷的墨香穿透几个幻影般的年代,好像直到现在还能闻到。

【艾琳,现在全城都在搜索带有阿莱斯特纳皮肤病的人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出门,也最好别在阳台逗留,我过段时间就会去你那边。】

「这是,诺德写的吗?」

对方点点头,微笑地看着艾琳面对手中小小的纸片发呆的样子,这时,房间的大门就传来开合的声音,于是艾琳把信纸还给海因里希,走出房间。

果不其然,托莱多和另一个陌生的金发少女正站在那里,她看到后者优雅地提起裙子向自己行礼。

这时艾琳想起诺德所说的要向人行礼的事情,但却一时记不起究竟具体要如何做,不禁在原地手忙脚乱起来。

「你就是艾琳吧?托莱多提起你的时候,本小姐还真的不相信一个下层区的女孩能长得这么可爱,像是bunny一样,不是吗?」

「呃……b什么?你是——」

艾琳难以置信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孩,明明举止得当,形貌惊艳,措辞优雅,却在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怪怪的印象。

她也是贵族吗?艾琳想起昨晚那场一团乱麻的宴会,还有诺德曾经提到过的一个词。

【贵族气质】。

——这女孩散发的那种古怪气场,就是那所谓的贵族气质吗?

伍尔芙迎上前,直盯着艾琳的眼睛观察起来,而不谙交流技巧的女孩则被对方端庄而不失睿智的气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托莱多才发话道:

「行啦,伍尔芙——我答应你的你已经见到了,进屋坐下来慢慢聊吧……」

金发女孩并没有因此将视线从艾琳的身上移开,而是像是在端详着一件艺术品一样紧盯着艾琳不放。

艾琳被这个看上去同样娇小可爱的女孩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挣脱了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纤长微冷的手。

「喔,抱歉……本小姐还没自我介绍。伍尔芙·斯图亚特。你也别见怪,我之所以答应这件事也是因为对你——阿莱斯特纳的女孩比较好奇,因为我真的挺想知道——」

伍尔芙·斯图亚特,有着金色双马尾的17岁少女紧紧盯着艾琳,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在这个年纪杀过人的女孩,眼神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