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
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恍惚中她更傾向於認為自己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她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帶着宿醉一般的頭疼。今天不是她輪值,竹治和他的父母也出去上班了,她為這個家工作的時間太長,導致主人們不在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人來干涉她的行為。
而在這個時候,她就成為了這個家的半個大小姐。
她穿上女僕裙,將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好,妝容妥帖,還特意別上了一個藍寶石的胸針。這是她去年生日時,竹治母親為了獎勵她為這個家的工作而送給她的。
她從房間里出來,準備去廚房裡讓廚娘為她準備一點吃的,就聽見裡面低低的傳來議論聲。
“這條鮭魚真難切……”
還有“不知道我老公昨天去幹什麼了。”
“昨天送貨的那個小哥長得真帥啊。”
這些低聲細語不仔細傾聽的話,還以為是風吹過樹葉而產生的雜音,但只要仔細去聽,就能聽到這些細碎、嘈雜的聲音。
怎麼回事?阿秋疑惑的皺起了眉頭,聽上去像是一群人在閑聊,但這些話根本前言不搭后語。
她推開門,想要告訴廚房幫傭們工作時禁止閑聊,但她準備的訓斥話語都在一瞬間被暫停了。
沒人說話。
準確的說,每個人都在低頭忙着自己的事情,並沒有人開口。
猛然間,阿秋聽見了一個聲音。“那個人又來了。”
阿秋順着聲音轉向一邊,發現說話的是那個背對她正在清洗廚具的小女孩,這個女孩上禮拜才來到竹治家裡,年齡不大,脾氣不小,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子應該受到愛護,最重要的是,她喜歡對竹治撒嬌。
這一點讓阿秋深惡痛絕。
“她睡到下午才起吧?懶死了。”
刺兒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阿秋沖她走了過去,一把掀過小女孩的肩膀,逼她面對自己。小女孩明顯嚇了一大跳,她的手都來不及從水池中抽出來,幾個盤子因此而打碎了。
“哦天啊。”
之類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是一群人在激烈的討論。阿秋為這聲音煩亂不已,轉過身大聲吼道:“保持安靜!”
她的聲音幾乎穿透牆壁,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就在這時,阿秋感覺到了不對勁。
資歷最老的廚師長看了看周圍,好脾氣的說道:“阿秋,這裡沒人說話。”
阿秋疑惑的看向周圍,所有人都對她點了頭。
小女孩幾乎被她嚇得哭出來了,縮着脖子——她平時就是用這樣無辜的眼神勾引竹治的——她也說:“我也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沒有人在說話。
阿秋呆住了。
這個時候人群的嘈雜聲又開始涌動,“怎麼回事?”“怎麼了?”“她在幹嗎?”這種聲音此起彼伏,像是一群蜜蜂在耳邊嗡嗡作響,但關鍵的是,這些聲音很不一樣,的確很不一樣。
不像是從耳朵里傳出來的,而像是直接衝進她大腦里的。
阿秋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夢,她感覺一陣雞皮疙瘩從背脊爬上自己的頭皮。
“我問你一件事,你如實回答我我就不罰你。”阿秋決定對小女孩做一個實驗:“你心裡想一個數字?”
小女孩不明就裡的看着阿秋,但她的內心還是發出了聲音:“7。”
“是7嗎?”阿秋問。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點點頭:“對,你怎麼知道的?”
阿秋的語速變得急促了起來:“在想一個複雜一點的,越複雜越好。”
稍過了幾秒,阿秋報出了一個複雜數字:“73654892.”
小女孩驚呼出聲:“這是我家以前的電話號碼!你是怎麼知道我在想它的?”
答對了,果然答對了!傾聽!這就是傾聽!阿秋感覺心跳快的無法抑制,自己的體溫都似乎在上升。她奪門而出,沒有管自己身後留下的滿屋子疑問,在屋子裡狂奔。
她能聽見別人的話!能聽見所有的話!
從今天開始,她絕對是最理解竹治的那個人了。
竹治今天一天,都在辦公室里發獃。
他沒有被選上護衛隊員,局長為了補償他,讓他擔任了警衛一隊隊長的職責,負責管理四分之一個青龍區的安危。
這個職責幾乎沒有四十歲以下的人擔任過,很顯然,對竹治來說這是一種莫大的優待。
單純的優待還不至於讓竹治覺得坐立難安。他想來習慣於享受自己的特權,不過這種特權最好不要建立在他人的悲哀之上——至少不要讓他知道。但他很不幸的在上班后第二個小時就知道了因為他的調職,擠掉了不少人的職位,其中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的最大結果是,他可能讓一位叫安吉的老警員一輩子失去了修改戶籍的機會。
他知道這個人,外號叫狼狗,沒有家人,常年住在警局的雜物室里,有事情永遠第一個到場,像狼狗一樣時刻沖在最前頭。
這個世界上有不少人對灰色戶籍的人充滿歧視,但絕對沒有人敢歧視他。
但在權貴面前,一個再努力的灰色戶籍也是微不足道的。“我們可以再去選其他的灰色戶籍來當下階警員,他們大都老實肯干而且不要命,但我們很難擁有一個具有如此優良才華的年輕人,你是要在以後充當我們領袖的。”局長這麼對竹治解釋,這個解釋讓竹治覺得過於蒼白了。
所以整整一天,竹治都在想自己該怎麼對安吉補償。向他道歉未免顯得過於假惺惺,而什麼都不做又太讓人討厭了。
給他錢?還是許諾他一些職位上的優待?竹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想要到陽台上去吹吹風,很快就看見了一個影子。
是安吉,他蹲在陽台邊抽煙。他有着一頭漂亮的褐色頭髮,無論什麼時候都一絲不苟的梳到腦後,他的身材高大,背脊永遠挺得筆直。而在這個時候,他看起來脆弱而無助。
“嗨。”竹治率先打了個招呼。
安吉抬起頭,叼着煙看着他。還沒等竹治說什麼,安吉就吹了口煙圈,拍拍身上的灰走了。
他會恨自己一輩子,大概。竹治心想,他聳聳肩,灰色戶籍的人對貴族的仇恨在所難免,如果每一個都放在心上,恐怕他連吃晚飯時都得滿是愧疚。
等到有機會再向他致歉吧,或許我可以想辦法給他安排一個好一點的職位。竹治這麼想,他站在陽台上向遠處眺望,看見了街道上的有不少情侶攜手前行。
啊,我應該想辦法把原瀨調過來竹治想起了這件事,這才是自己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