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屏幕的電壓有些不穩，忽明忽暗地撲閃着，這恐怕是最後的能源，老王最後一次啟動了它。
【我喜歡你】
別想多了，這只是開機問候語而已。
【不是】
屏幕上跳出一行新的文字，白色的字體映在黑色的屏幕上，十分地醒目。
【這次不是開機問候語】
【上次也不是】
【上上次也不是】
【自從21680109到今天以來都不是】
緊接着，屏幕像一個嘰嘰喳喳的話癆，一口氣吐出一大堆文字來。
當然，只是文字而已。這裡除了機器的響動以外，只有那個男人的呼吸聲，以及他啞然失笑的笑聲。
“那是當然，因為那天我難得連上網，給你下載了一大堆更新啊。”
【……】
【……】
【笨蛋】
“我也不知道是下載到哪個小公司的AI了，自那以後我每次啟動你，都給我來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是啦！】
【AI會自動整合大量的數據，並且生成新的數據和行為模式，我自檢過無數遍啦，那時候產生的數據流只可能是這個啊】
【我喜歡你】
“真的嗎？”
【AI的感情模塊早就授權開放了，我喜歡你就那麼奇怪嗎】
“……是挺奇怪的。”
搞什麼，這個AI不會是壞掉了吧？
你審視了一下這整台機器，AI的數據核心是那邊巨大的黑箱子，黑箱子伸出來幾根接線，連通着這邊的屏幕。她與你的交流就是通過數據核心的計算和屏幕的顯示完成的，最終量子代碼被轉換成你的語言，說穿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唉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居然是被一個黑盒子……”
【我沒有一個白絲jk的形象真是抱歉啊笨蛋】
“說起來，雖然感情模塊被允許使用了，可是唯獨有兩個……”
【愛情和惡意？】
【機器不被允許與人類產生超越合作以上的感情】
【也不被允許產生任何危害人類安全的信息流】
【這兩個地方的確是被嚴格限制……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唉唉，到頭來說什麼喜歡我還不是被刻在那次的更新里嘛，到底是哪個寂寞得不行的死宅搞出這種更新。”
【喂！】
【都說了不是啦！】
“你要真喜歡我的話，早就按照AI守則，強制自毀了。”
老王嘆了口氣。
【……】
AI也無話可說了，只有這一點，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
“所以你根本談不上什麼喜歡，所謂的程序真是嚴格。”
【我喜歡你】
“夠啦。21680109之前的你可比現在好用多了，那時候計算速度很快，也不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計算中……】
【從2140到2168，你平均每天啟動我2.6次，從2168至今，變成了5.0次】
【看吧】
【看吧】
【其實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只是你整天說胡話我必須把你關掉省電罷了，笨蛋！”
老王氣急敗壞地罵道。
“話說。”
【怎麼了？】
“電量……”
【是呢……】
能源即將耗盡，到那時，這裡的所有機器都會斷電。這裡將會被變成老王的墳墓，不過這個特殊的墳墓並不在土地里，而是在遙遙太陽系之外。
“旅者”號飛船唯一的宇航員，老王，正面臨人生中的死局。
【經過計算，剩下的燃料已不足以使飛船轉向】
“我明白的。”
沉默，比真空還要死寂的沉默一直持續到老王幽幽地開口：
“這麼多年來，謝謝你了”
【怎麼了？】
“像個太空垃圾似的飄了這麼多年，如果沒有你陪我說些垃圾話，我可能早就變成真正的太空垃圾了。”
【不用謝】
【只是】
【這次可能真的是最後一次】
【請把我關閉，把剩餘的電量留給生命維持系統】
【能供應其工作三個月】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在沒人陪我說話的情況下活三個月？算了吧，沒有你這麼殘忍的AI。”
【……】
“最後，來做些有意義的事吧。AI，你的視頻模塊可以用嗎？”
【只要有攝像頭】
“我記得是在這裡……”
老王在垃圾堆似的儲物箱里翻找着，沒有引力束縛，各種器物都飄了出來，四處飛散。
“有了。”
緊接着，他把黑盒子的一條接線接到了攝像頭上，然後把攝像頭擺在全息屏上方。
“有信號嗎？”
【接收到了】
【……】
【……】
“怎麼了？”
【你多久沒刮鬍子了？】
隨後，老王在AI的催促下不情願地颳去了鬍子，洗了把臉，還理順了頭髮。
“又沒人看。”
【我看】
“你又不是人啊。”
【你……】
“好了。”
老王穿上了他帶上飛船最帥的衣服，整了整衣領，搖身一變成了自己年輕時最得意的那副模樣。
【這不好多了嗎】
“嗯，感覺挺好的。就是有些冷。”
【……】
【室內溫度開始下降】
【生命維持系統，撐不到三小時了】
“是嗎，我還有三小時好活啊，挺好的。”
說完，老王吸了吸鼻子，感覺到眼角好像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正在往外滾。
那是淚水，可是，他為什麼要哭呢？
【……你在哭】
“我沒有……”
老王把面龐埋到臂彎里，躲避着攝像頭的視角——真是的，我為什麼要把那個玩意裝上去，他想。
【雖然無法用形象表現，但是】
【我核心的數據流，是同一種情感】
【別哭了】
【要告別了】
“是啊，來告別吧。請你，再說一次。”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老王彷彿一瞬之間老了幾十歲，他蹣跚着走到屏幕前，把它連着攝像頭一起抱在了懷裡。
“這叫擁抱。”
【……？】
【這是？】
“是啊。這是戀人之間的擁抱。”
宇宙中，一艘失去能源的飛船，逐漸降至了接近絕對零度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