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不再流逝了，耳中的世界安静下来，连雨声也忽然变得遥远。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埋在花心里面，在一朵花的心里面。
被雨水洗去了惊艳的，淡淡的鲜花之香，少女的胸房上确实存在着某种味道。
为何会觉得那是花香呢？也许少女的体香就是这样呢？也许这套衣服用泡了花瓣的水洗过，有什么好奇怪的？然而我却执拗地这样认为，内心深处似乎有着早已遗忘的证据。
我毫不犹豫地吸入了她肌肤上的水珠，那种香味在口中咕噜噜地打转、爆炸而后融化，像是一下子吞了很辣的东西，却发现自己在来得及吐出舌头前就适应了。
为什么她要我这样做呢？
大风暂息，雨水直坠，一切的感触重新回到我的体内了。
那把伞已经出现在头顶，粉色烟雾徐徐降落，我向后仰去，男人的嘴角大大咧开。
我会中毒而死吗？还是就地昏倒，留下少女一人被他们带走？我想他们不会介意顺手杀掉我吧，异国的亡命之徒不就该这样么？
身体仍在后仰，我看到少女正踩在我的胸口，登山般向高处迈出了第二步，而我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毫无知觉。眼中的一切都被放慢，只剩这自动播放的图景能告诉我事实，她的反攻已经开始了，在风停息的刹那。
“咔嚓”。
少女一脚登上了男人的伞。
男人保持着迎风的姿势，黑伞朝前，而且举得很低，那成了她绝佳的落脚处，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刻，方向改变的雨水开始冲刷他背后的烟雾，不用一秒男人就会做出应对，但只有这一瞬间他无法防护。
少女狠狠往后蹬去，男人再也无法握紧伞柄，那把伞应声凹陷下去，同时更加朝前倾斜过来，将我完全笼罩。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是那粉色烟雾的味道，或者是毒药，或者是麻药，再不济也是昏睡剂，可是，为什么？男人赖以接近少女的保护居然是同样的香气，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几乎，一样。区别就是这烟雾无疑是有毒的，突如其来的眩晕将我击倒，就像那次被毒蛇咬到，但此刻麻痹的不仅仅是肉体，我连“稍微动一动手指”的想法都被剥夺去，恐怕这才是真的灵魂出窍吧。
是我过分相信她了，这计划当然有风险，我就是风险。
我已经中了毒，照她所说，这时我们已经输了，虽然我还不明所以。她能得手吗？心里明明有股被利用的不满，我却不能不为她担心。
她的脸突然出现在男人脑后，察觉到这伞相当结实，她果断地倒翻下来，仿佛以脚为轴的钟摆，而她只一摆就终结了战斗，在我看到她的同时，她的两手已在男人的脸上。
“啪”。
玻璃瓶从男人的手里坠落，在雨水中摔得粉碎。
碎片击中了我左边的面颊，幸好没伤到眼睛——眼睛已经闭不上了，但我感受不到自己是否在流血，我尸体一般躺倒在地，视角仅有那一片阴沉的天空，男人的腿从我身上跨过，少女紧随其后，他们身上的水淋在我身上，她没有俯身看我一眼。
立刻响起的是手弩的声音，有人射了五支箭。
一个身体坠下马背，一朵很大的水花。
哀嚎声，是他的同伙。
终结哀嚎的是第六支箭。
第七支，这次只有弦响。
最后世界只剩下安静的雨。
不知过了多久，白影闪动，身旁多了一个身子，她往地下垫了个东西，随后坐了上去，我努力朝她转动眼球，但这微小的动作她毫无察觉。
“你已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吗？头不会转，眼睛也闭不上了，真可怜，你就快死了，明明要你好好保护自己了。。。”她发出一声叹息，换上了陌生的语气，并不冰冷，甚至有些俏皮，但里面再没有温暖了。
“我的手很冰吗？反正你也感觉不到吧，告诉你个秘密，我的手总是暖不起来，那个的时候还会打哆嗦，栋，你的家里有手炉吗？可以送给我的话，我就救你哟。。。开玩笑啦，我是很期待你能抗住，但妈妈实在比我强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是啊，你也很疑惑吧？你当然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其实啊，不要和大家一样听话就好了，稍微有一点私心，想着自己逃掉就好了呀，你能帮我这很好，但这是谁都能做到的事，给我看看你的特别呀，我一定会舍不得你的，你这呆子。”
“喂，别这样看我，你讨厌我了对吧？我帮你把头转过去好了。。。是你跑过来找我的，我本来就不需要帮手，不是我的错，啊啊，不是，我的错。。。可是，可你还是为我而死。”
她并没有真的动手扭我的头，她似乎在等我回答一句“你没有错”或者“我不怪你”这种话，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想，嘴里也已吐不出半个字来。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们两个石像般静止在雨里，全身僵硬的我似乎成了真的石像，而她呆呆地垂着头，黏在一起的白发遮住了脸。
“栋，我好冷。”
“抱抱我吧，呐，呐。”她摇了摇我的右手，我才想起她的手还没有放开。
“再也不想逃了，已经够了，不要，再漂泊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苦涩，而我能做的只是安静地听，渐渐地也被她的悲伤感染了，这时少女忽然开口唱起了歌。
“身是春花种啊，随风忽离枝，千山一时越，飘飘欲何之；南风知我意，吹至彼方国，留下我，留下我，心爱的你呀。。。。。。”
大概是她家乡的调子，少女的嗓音很清澈，一扫先前的凄凉，然而那种落寞却深深渗入词句。她没有唱出后面的歌词，只是顺着调哼下去，我没能听到歌曲的结局，我想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不会再见了，栋。”她站起身，我听到她的凉鞋在水中踢踏，离我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