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演唱会结束之前,林天辰同学是音乐社不可或缺的助力之一了,也请各位多多关照。”

“......”

带着微笑的嘉羽夜戳痛了侧腰。

那是个讯号,来自数小时前警告了我的恶鬼,披着人皮的恶鬼。

“请多关照。”

我本不想说出这句话,但有人警告过:我这副有些消瘦,且带着厚重黑眼圈的样子,极其容易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因此,礼节上的事决不能含糊......尤其是面对眼前几名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但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第一次见的音乐社成员,和一个站在角落里,手握着吉他的短金发女孩。

虽然我也可以事后向她解释说,自己面对这么多外人时太过紧张,以至于忘了这件“极其”重要的事,但既然都已经给过了讯号,再装傻也无济于事。

“林天辰......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平面设计三班的吧?和嘉羽夜同班的那位。”

“我很有名吗?明明我的成绩一直在及格线上挣扎。”

“小夜也提起过你,虽然只有寥寥数次。”

能被音乐社的社长用一副善意的眼光看着还真是荣幸,即便除了梳着平头黑发的友善社长外,几位发型各异,色彩几乎快拼接成彩虹的奇怪社员,都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在我身上寻找着什么能一脚把我踹出音乐社的契机。

不过,“小夜”这个称呼,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称呼还真的是很万能,且能很直观展现出距离感的东西。

“总之,你能帮上忙的话最好,帮不上忙也没关系,尽力就好。”

“我尽力......不,我会的。”

一般来说“尽力了就算帮不上忙也没关系”这句话,都是为了之后说“你还没尽力”做的准备而已,但时下判断要不要帮他的决定权并不在我手里,我只能乖乖回答对方的话而已。

“林天辰同学一定有办法解决场地问题的,对吧?”

“啊......那是当然。”

被嘉羽夜旁侧敲击的这么一说,我只能照本宣科读着某人早就写好的剧本,当好剧中自己的角色。

“但是,具体来说,你们打算怎么做?”

鼓手,深蓝色刺猬头,衣服是不搭调的校服,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确实提出了一个我一直在避之不谈的问题,和嘉羽夜预想之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嘉羽夜应该和你说过一部分情况了吧?我们要举办的可不是‘校内演出’那种简单到多媒体教室都分不到的小演出,而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正大光明的对全校学生展现的‘盛大演出’。如果做不到这种程度,那么这场演出就没有意义了。”

鼓手可能会问一些很现实的问题,而且会表现出不接受折中方案,毫不退让的态度,所以面对他的时候,不能说太多谎话,也不能用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蒙混过关,被追问起来的话会暴露出“这是谎话”,进而拉低自己的可信度。

不,其实这个忠告说的也是嘉羽夜的可信度,这女人其实不在乎我的可信度,只要能帮她搞定眼前的麻烦就好了,但身为引荐人的她的信誉——这可是关乎接下来大学三年生活能不能在这个学校里继续立足的严重问题。

真过分。

我还不得不编个亦真亦假的谎话来。

“也就是说,要把这场演出的主导权掌握在音乐社手中,而不是学生会,更不是教导处,对吧?”

“没错,就是这样。”

我用平静的语调说着。

他却眯起双眼,扫视着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就像老师审视着“撒谎掩饰自己没写作业”的学生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想要举办那么盛大的演唱会,既是为了备案,也是出于礼貌和尊重,有关演唱会举办日程的申请表还是要交的吧。”

“不行。”

“行不通。”

“......”

然而,这个提案,除了嘉羽夜和墙角女吉他手外的三人都没有赞成的意思。

而她们两人,一个在角落里按兵不动,一个在一旁拆着自己的吉他箱。

“为什么?”

“天辰小哥,你不会真的以为学生会和教导处会允许这种事吧?”

紫发的贝斯手用那副奇异的妖艳妆容朝我反问到。

“啊,也对,大一的新生可能并不了解,但已经在这所学校里待上一年的人,也就是我们,是很清楚的。”

嘉羽夜说过,她和鼓手一样是大学二年级的前辈。和三年级的社长不一样,嘉羽夜并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对付她提出的问题......不,兴许是因为她不会提出什么危及到局势的“问题”也说不定。

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也已经是几分钟后了。

“这所看似自由,实际上从领导干部到学生会成员都封建到骨子里的学校,又怎么可能会同意让‘摇滚演唱会’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出现在台面上呢?”

她解释着。

“......”

然而,我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事。

回想起来,大概这就像“人每天能接受的讯息量是有限的”一样,沉迷艺术作品与其他事物的我并没有把重心放在学校里,书本中的知识填满了我,能够了解学校时所得知的讯息都已经“挤不下了”。即便无意中注意到了这件事,也不会加深“这是一所十分不开放的学校”这种印象......亦或是,我刻意无视了这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事,也就没有了这所学校的“印象”。

“啊,这样啊。”

所以,听到这所学校的“印象”时,没有实感的我只能这样回答而已。

“也就是说,还没有人递交申请表吗?”

“现在就交给指导老师的话,会变成打草惊蛇的情况。”

“嗯?”

听到此话的我不禁转头向拿起表格的社长。

“难不成你想等到演唱会当天再递交申请表?用这种近似于先斩后奏的举措......逼迫老师们接受这个事实?”

“先斩后奏的下下策,对吧?”

“下下策啊。”

不过,会被逼迫到这个份上,大概从侧面说明了这件事的严峻性。

学生会,指导老师,教导处,这三大难关不可能在一个周内全部搞定,就算用买通的方式......恐怕这也早就被嘉羽夜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试过,却在哪位老师或者某个理想主义者的学生,或者某个想要报复她的人身上出了岔子,以失败告终。

“但如果没有许可的话,需要提前布置好的场地又要怎么准备?”

“呐,小哥,不能一小时内搞定吗?”

“一小时?你当教导处的老师们是傻子吗,就算一小时内能组装好,也肯定会被那些教导处的老师们发现,搞不好还会勒令把器材全部送回去,前功尽弃。”

当我正准备回答贝斯手的时候,深蓝色刺猬头的鼓手却抢先一步。

“那当天再雇个律师团队和他们纠缠不就好了?是吧,小哥,你那么有经验的样子,肯定也能搞定这个吧。”

“别傻了,体育老师都够强行开路的,更别说校内保安。”

“那再加一队武装押运不就好了吗?”

“喂,你胡闹也有个限度,这已经不是大学生能找到的门路了吧。”

完全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但是,鼓手倒是说的不错,这种先斩后奏的举措,确实容易在准备时败露。而且,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也没人能组装完一整个摇滚舞台需要的设备。

作为谎话来说,确实欠缺考虑。

“关于这些,我自然有办法搞定。”

所以,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言,然后摆出足够的神秘感与架势,调整语气,重新分布自己抑扬顿挫的语调,再反思一遍要说的话。

“你们只需要考虑何时准备开演,给我准确时间,当天一个不落的及时到场就行了。”

我紧盯社长的双眼却丝毫没有动摇。

似乎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音乐社的社长无奈的垂下了头,仿佛要将自己压在心底的“气压”一口气全部排空般,叹息着。

“原来如此,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就要我们不去考虑这件事,将一切都丢给你去考虑,且相信你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布置好场地,是吗。”

“你可以这样想。”

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只有我与社长的话语流传着。

“就算你们来考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那样的话,不如在有更好的方案前先就此放置,完全交给我来处理这件事。你们就像正常举办活动一样去递交申请表格,并且尽可能让表格留在他们那里不被批准,在书面工作上也让对面哑口无言就好。”

就算这么说,也不会改变什么事。

但若是这样说能够让这些音乐社中担忧不止的人安静下来,并且不再怀疑我“要如何做”的话,那我故弄玄虚的说出这些话来,也不算是无用之功吧。

话虽如此,但我不觉得仅凭这几句话就能完全说服他们。

会有怀疑的人,会有起了反效果后更加不信任我的人,也有可能会有把我当做骗子的可能,但是......不管怎么考虑,碍于时下社长已经同一的意思,估计也会暂时作罢。

“我明白了,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让我们先去递交申请的话,那我就......”

“不行。”

因此,这种时候比起直接质疑,搜集更多“证据”才是明知的选择。

顺着声音,角落中那名金色短发的女生,强硬的走到社长身旁,抢走了那张表格并直接撕成了两半。

“喂,你在做什......”

“你们几个真的打算相信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一上来就说‘自己能搞定一切’的大话?别开玩笑了,那种大型演唱会的台面怎么可能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运进学校?这种事你们觉得可能发生?”

一上来就是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发言。

我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人有什么仇,但是,这个女生上来就直接指着我,她口中那些本没有那么“攻击性”的质疑,突然间就有种极其狠毒的“攻击感”,仿佛我就是她眼中的仇人一样,那股恨意从双眼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等等,似乎班长口中的那个人“失宠”的皇后,就是她。

这不是仇人的关系,而是“与仇人有关系”的人。就像嘉羽夜忠告我的那样,我的信誉会影响到她的信誉,所以,攻击我的话,也就等同于......

“等等,人家也是好心,这种时候......”

“好心?不,社长,这家伙可是一点都没提过钱的事啊!这才是最重要的吧,作为帮我们的代价,价钱到底有多高这件事。万一这是诈骗呢?要是这家伙收了我们的钱,不但没做好,还卷钱跑路的话......”

“已经付了哦。”

“什......”

“已经,全都付清了。”

一只沉默的嘉羽夜合上了吉他箱。

“就是因为亲眼见识过了,所以我才肯相信他开出的高昂价格......毕竟说到底,这场演唱会提案是我发起的,所以这部分的价格就算再高昂我也会一个人承担下来,没关系。”

“哈?”

这声惊讶是我发出的。

但要说为什么......因为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不打算和我站在同一战线,反而利用我来提高了自己“舍己为人”的声誉......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被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的情况吧。

但我,还真的,没收到任何报酬。

然而现在,包括社长在内的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咳。”

算了,毕竟有人刁难,会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钱确实结清了,至于细节上要怎么做......如果你有能耐,就不要给别人做白工,是这样说的吧。”

“嗯,确实有道理,拜师学艺都要教学费,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告诉我们,你觉得呢,社长?”

“什......”

鼓手点了点头。

“这下你没什么话说了吧?”

社长无奈的瞥了一眼退回墙角的女生,而她只能乖乖地退回墙角,别过头去而已。

这也难怪,本来我就是在用“谎话”掩盖那些细节上的问题,但面对这样一个抱有“敌意”的人,对方自然要拿着这些细节上的问题来找茬。可惜,在陷害他人名誉的这件事上,早就深谙此道的嘉羽夜貌似更胜一筹。

倒不如说,嘉羽夜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故意不插足我们之间的谈话,在我被胁迫的情况下逼我与她同一发言,留到最后一刻转守为攻。

看着莫名感觉可怜。

“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递交申请的事情我来负责,至于场地的事情,林天辰同学,全部都拜托你了。”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不过,申请表,你还有备份吗?”

“当然。小夜也提醒过多准备几份备用的事,现在看来还要感谢她呢。”

还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啊。

“那我先走了。”

“你们俩都是走读生吧,路上小心。”

“社长才是,回到宿舍要好好休息才是。”

“啊,对了,小夜,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虽然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嘉羽夜面对他人时的伪装,但是,怎么说呢,她口中吐出的话却非常自然。这些和自己“假象”的印象糅合在一起,别扭的违和感就这样诞生了,可喜可贺,我要忍着这股感觉度过接下来的两天。

这样想着,我提起单肩包,没有跟在嘉羽夜的身后,反倒让她与社长闲聊着,自己则准备先行离开音乐社团的活动室。

“碰。”

背着吉他箱的另一名吉他手,墙角边的那个人,没有任何人看着她,却抢在我之前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