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俄羅斯轉盤嗎?”

寂靜的夜,晴朗的月,城市在她們的懷抱中安眠。

無人的街道,只有疲倦的街燈還在苦苦堅持。作為城市中僅存的光明,它們此時也正渴望着被黑暗吞噬,接着睡去,睡去,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到來,但又不希望從睡夢中醒來。

月光算不上光明,它不過是看似光明的黑暗。它輕聲踏過每一戶人家的窗戶,在空無一物的地板上落下腳尖。這是黑暗在黑暗之中留下了腳印,是寂靜在寂靜之中留下了痕迹。城市沐浴着月光,黑暗與沉寂則充斥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K社區不過是這座城市裡普通的一部分,它像入眠的嬰兒一樣,靜靜地躺在城市的西北角,而它不過是千百個嬰兒中的一個。

但是今夜,月光似乎格外地喜歡它。不,應該說,是格外地喜歡它其中的一間房子。

K社區17幢一單元503,這裡是某位姓李的先生的住所。李先生平時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和鄰居們交流,當鄰居們猛地發現503室的門牌上寫上了李先生的名字時,已經是他入住這裡的第三個星期了。

但是,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不善與人交際的李先生,今天家裡似乎來了一個朋友。

“你知道俄羅斯轉盤嗎?”

這是這個男人第五次問到這個問題了。

擁有沙啞聲音的這個男人,此時穿着一身黑色風衣,戴着黑色的面具,戴着黑色皮手套,正背對着月光的黑暗,筆挺地站在黑暗之中。

“往左輪槍里放上一顆子彈,然後轉動轉輪,關上,扣動扳機。怎麼樣,很簡單吧?”似乎是對前一個問題失去了興趣,男人自顧自地說起了話,“關於它的起源,似乎有很多種說法,我個人聽到的則是這種說法——十九世紀的俄羅斯,一些獄卒為了取樂,強迫囚犯進行這種遊戲,來作為一種賭博的手段。”

男人扭動了下手腕,從腰際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左輪手槍。他打開轉輪,看了眼裝在裡面的子彈,接着又撥動了幾下轉輪。

“雖然代價是自己的性命,但這種驚險刺激的玩法,卻是讓人慾罷不能。”男人笑了笑,似乎談論的不是殺人遊戲,而是自己心愛的美人。

他把轉輪合上。手槍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他舉起了手槍,將准心對準了正前方。他清了清嗓子,用低沉響亮的聲音緩緩說道:“犯人,李,因參與大型洗錢案件並充當主要謀划人與執行人,現我判決你為——死刑。李先生,你有什麼需要辯護的嗎?”

被宣判死刑的李先生此時被死死綁在了椅子上,雙目圓睜,臉上掛滿了汗珠,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浸濕。他想站起來,但腿被綁在了凳腳上;他想把身上的繩子和膠布解開,但手被綁在了扶手上;他想大聲呼救,但嘴已經被塞進了一整團的毛巾。

他現在的這副樣子,和一個死人沒有沒有什麼兩樣,而幾秒過後,他就會真的和死人一模一樣。

男人板下了擊錘,眼神中只有冷靜,可他的臉上分明還帶着笑。

“雖然我宣判你為死刑,但你的生死還是得看上帝的安排。這就是俄羅斯轉盤的樂趣所在啊……趁自己還能思考,趕快向我們仁慈的上帝禱告吧。”

男人扣下了扳機,隨即便是一聲巨大的響聲。硝煙混着聲響,在房間里不斷地徘徊,似乎那一下扳機的扣動,賦予了它們無窮的生命。

李先生永遠地安靜了下來,他終於又回歸到了無盡的寂靜當中。

男人什麼都沒有說。他緩緩地將槍放下,把它放回了腰際。他用另一隻手在身上擦了幾下,接着把手湊到了鼻子前,輕輕地嗅了嗅。

是血腥味兒,他最不喜歡的幾種氣味之一。

他將手放在了身前,繼續筆挺地站着,依舊用那低沉響亮的聲音說道:“上帝召喚了你。”

他向前走去,但並不是為了給他合上雙眼,而是為走進那片純粹的黑暗。

男人漸漸陷入了黑暗,但他還是選擇了在脫離最後一點月光前停住了腳步。他轉過頭來,對着那副沐浴在月光下的已沒有靈魂的肉體說道:“抱歉,李先生。依照上帝的意思,我這次放了五顆子彈。”

說完,他便轉回頭去,繼續步入黑暗,直至他的身影、他的氣味、他的腳步、他的呼吸、他的存在,都完全被黑暗所吞噬。

寂靜的房間,此時只有月光與之相伴。但讓月光照進房間,不過是讓新的黑暗進入那原本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