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的夏天,总有些潮湿的燥热感。四面临海,岛屿环城。格林国际就在最高的顶峰,也是无人区沿海地带最大的格林分布点。

格林,隶属于无人区的官方机构。

负责处理与“狼”相关的事务,是无人区研究所的专项小组。后续不断崛起,在无人区的任何地域都有办事处。

仰望最高峰岛,是一座由钢筋玻璃制成的建筑物。红木墙壁,白色玻璃,从外看不到屋内的一切,像是打上了一层白霜。

经常有人误认为那是清洁工留下的水迹。

穿过格林望不到边际的长廊,两侧是几栋废旧的别墅区。

锁德纳仰面躺在属于她的小布沙发里,一只手规规矩矩窝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搭在七刻的头发旁。

“演唱会?”

七刻正坐在沙发旁边,垂着脑袋认真玩一种拼接玩具,类似于用简易木板拼出一个大游轮或者别墅。无论她最后想拼出个什么——锁德纳费劲的起身瞄了一眼,起码这玩意儿基底已经初具雏形了。

“诶,对,说是一挺厉害的摇滚乐团。我天哪,这我其实还挺感兴趣的,但是真没空儿。这不……”

伊迦洛把那两张纸质的票“啪”的拍在桌子上,七刻拿过来看了一眼,反手就一声不吭的递给锁德纳,继续琢磨她那玩具去了。

“这不是就给你和小崽子送来了吗。”

锁德纳拧了拧腰,把细长条的自己翻了个面。细细一看,位置还挺好,搁饭圈儿这叫坑里。一整场站着来的,累是累点了儿,但是能嗨。

“谢了老伊,我对贵公司深感敬佩。”

七刻脆生生的跟了一句谢谢伊妈妈。

不过,玩音乐一直是伊迦洛的梦想,和她锁德纳是没有一分钱关系的。

“其实有件事想麻烦你们。”伊迦洛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张报告单,像变魔术似的,“无人区沿海地域的‘极光圈’,这段时间我盯梢得紧,发现那是一只白狼。白狼生性狡猾,作案多起,咱们不是在这边儿度假嘛,所以……”

锁德纳摆了摆手,拐着七刻就要走。

“你这个姐姐很一般啊,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我们又不是行动处的人,我觉得不OK,这事不成。”

“纳纳!我就说说……到时候看着点好吧,看着点……”

格林五楼有架钢琴,伊迦洛却不是弹钢琴的,以前没什么工作的时候她在琴室里弹吉他。格林不给小红帽请老师,她就自己对着视频学。后来升官儿了太忙,尽管搭档惯着她,也乐意和她出去听听什么摇滚乐,去逛逛什么乐器乐谱,伊迦洛也没那个闲工夫了。

这两张票是下边人孝敬上来的,伊迦洛自然是收了,不过她对这个摇滚乐团确实是三不知。

锁德纳蔫在沙发上捏着票。时间,周五晚上七点开场;地点,体育馆。

这个体育馆锁德纳记得。挺大,原本是办个什么运动会都绰绰有余的,分了好几个场馆,甚至有游泳池。

七刻可能玩腻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费劲吧啦的溺入沙发。把自己塞进去的时候,小猎人像一块儿冷硬的黄油,企图滑进两块儿冰冷又严丝合缝的面包里。

“挤不挤啊小妹!”

锁德纳半个身子都在沙发外面,一只穿了宽松长裤的腿掉了下去,白袜子穿了一半——又或者是脱了一半,总之她裸着的脚后跟碰倒了七刻未完成的木玩具,嘎啦一声。

“我给你挤下去不就得了吗?”七刻使劲把身子横过来,于是锁德纳的另外一只腿也坠在了地毯上。

她这只脚的袜子干脆失踪了,脚掌拍在木头上,清脆清脆的。

锁德纳不动声色的把脚挪开了一点,无奈只能坐起身,佝偻着腰背,疲惫而又不情愿的样子。七刻美滋滋的蹭了蹭沙发,脖颈间一颗狼牙坠露了出来。

格林国际实在太闲了。伊迦洛的前搭档——白岛·洛伊辞,这样说。

“你知道吗?我甚至怀疑,白狼是让它哪个部下给篡位了,你知道吗?要不怎么能老长时间没动静呢?啊?姐姐?”

锁德纳当时嗦了一口螃蟹腿儿,沉着眼皮没有搭腔。

来国际部度假的这周,俩人看了三场电影,甚至被派去帮隔壁警察局执勤了两晚。电竞城抓来的娃娃足有十几个,那些小橡胶吸盘吸在锁德纳的门板上,一会儿就掉下来一个。

她懒得管,而七刻会按照这些娃娃的色系重新黏好,有一种闲得慌的固执。

星期四这天,锁德纳又看见茶几上两张演唱会的票,难得也有几分出门的激动。她没看过演唱会,对这些过于热闹的地方不感兴趣,甚至还保持一丝嫌弃。

但她已经将十几年来很多的第一次交给了小猎人,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

尽管想到熙攘推搡的各色男女,锁德纳又有些骄矜发作。

中国人很爱用一种说服自己的句式,叫做“来都来了”。一件事只要有了良好条件,人们就很容易说服自己去做。

七刻现在就是锁德纳说服自己“体验人生”的最优条件,叫做“七刻都在呢”。

翻个暗巷的土墙去偷吃别人家的樱桃,因为七刻都在呢;钻进大头贴机器摆出可爱的表情,因为七刻都在呢;坐很远的地铁去喝一杯名不副实的奶茶,因为七刻都在呢;吃小龙虾自助到第二天双双闹肚子,因为七刻都在呢。

锁德纳现在要去和一群汗湿,不够漂亮,拥挤的陌生人站在一起,看几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嘶吼歌唱,因为七刻都在呢。

星期五是个好日子,周六周日双休,清闲不用加班,格林国际的整个气氛都热腾了。

七刻偷摸了一件锁德纳的卫衣穿,宽宽松松的舒服,下身是自己的小短裤和运动鞋。锁德纳被她摸衣服乱套已经习惯了,扯了一件泛着奇异光泽的衬衫穿——这类一看就金贵的衣服,七刻倒是从来没碰过。

这件衬衫怎样都揉不皱,又透气。锁德纳一边系起袖子,一边说自己可花了大价钱从别人那买的。

七刻瞄了眼锁德纳能装一沓鱼的锁骨,露出了羡慕的小表情。

锁德纳特别喜欢七刻这种时候的小样儿,好像她不是自己永远要依赖的猎人,只是身边年纪小的小孩儿。

她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一点儿要站坑的自觉,堪堪挤在最后面。锁德纳半倚着栏杆,仗着身高优势看得一清二楚,少说得有几万人。坐在山顶的得拿望远镜看,能抓着摇滚乐团蹦跶的飞快身影就不错了。

锁德纳拎起领口扇了扇,锐利的一双眉皱出狭目中的不耐烦,入场之前尚有的几分兴奋也一扫而光。

她莫名就想起挤挤挨挨的狼群,留在大脑里的那点血腥黏腻,密麻酥骨,顿时冷汗出了一身,后背阴涔涔的。

七刻摸了锁德纳一手的汗,只以为小红帽太热了,于是连吹带扇弄了好一阵儿。

锁德纳看着小孩儿心里喜欢,更把她拉的紧紧的。灯暗之前她回头看了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容,她知道没有一只狼在这里。

锁德纳捏了捏七刻的后颈,勉强提起唇角笑了笑。

可能只是属于小红帽的极度敏感,她想的,有点儿多了。

摇滚,得摇啊。

七刻喉咙里哼哼唧唧的跟着节奏乱哽叽,锁德纳给她抚了一把额发,摸了一手全是汗珠儿。要搁平时,锁德纳肯定也得跟着疯吵吵的喊两嗓子,蹦一蹦,但她今天就是觉得后脖颈子发麻,顺着脊梁骨嗖嗖往地下窜。

这种感觉在小红帽陷入极端危险的时候出现过,但锁德纳查了一遍又一遍,在场全是人类,没一点狼的踪影。

一波一波的凉汗给她弄蔫儿了,空气也不算清新,小红帽拎着她那件极贵的衬衫抖了抖,渐渐形成了靠坐在矮栏杆上的姿势,仰着头瞧了瞧整个场馆的模样。

开始只觉得这里很大,仔细一看构造也不简单。层层座位一直攀到场馆最高处,而两个对观众开放的出入口也在那里,观众入席要顺着阶梯爬下,就为了下到最底层这几步,锁德纳膝盖还疼了疼。

肉眼可见的两个长廊通道突兀的出现在观众席正中位置,洗手间也在这个长廊里,长廊的尽头应该连接着其它场馆,在运动会时方便通行。

锁德纳觉得闷,偏头抬手顺着小猎人的脊背一滑,轻松获得了她的注意力。

“小妹,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儿待着别跑啊。”

她稍有犹豫,觉得也不会有什么事,拍了一把七刻的窄肩才走。一扇实在没什么必要的矮闸门打开,锁德纳钻出人潮,慢悠悠的顺着阶梯向上爬。阶梯座位比坑里宽松,空气稍微清新点。

借着乱晃的几盏彩灯,爬到走廊门口也就五分钟的事儿。

这是一条空中跨廊,大概距离地面有三层楼高,锁德纳意外的发现这条跨廊下还有一条平行跨廊,大概是场馆里未打开的通道。

在跨廊里吹了一会儿风,她眯着眼看向窗外。绿化做得挺好,绿树成荫,夜里阵阵草木香,锁德纳却没觉得舒服许多,她的视神经绷紧了,望向远处,有多远望多远。

突然她感到大脑里涌进了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逼近她,过多的奔涌而来,从而破溃了精神。

她心神震了震,心脏狂跳起来,居然还神志清醒了许多。

锁德纳骂了句脏话,转身闪进一片漆黑的场馆里。一曲结束,只有荧光棒在闪,她脚步不利索的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滑下去。她两三个台阶一跃,临到七刻面前顿了顿身型。

锁德纳看见七刻在人群里,肩膀窄窄的,精致白嫩的小脸好像一个人偶。她好像在找锁德纳,像不知人世规则的云朵一样迷茫。

电吉他响起来,锁德纳从来没觉得人潮和音乐声能这么吵闹。小红帽咬咬牙,转身拽住一个瘦小保安的前襟,拎到能对上一米七六眼神的高度。

“我是格林总部特别行动处的,现在得到消息这里即将有狼群袭击,马上叫人疏散观众!”

“啊?”

锁德纳喉结滚了滚——她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