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说实话，渡海有些腻了。
小叶是黏人的女孩，她不像那位音乐老师那样有着想要把爱人紧紧攥在手里的控制欲，也不像安生那样在通讯工具中寡言冷淡。
不过是短短几天，渡海已经领略到了颜表情表情包以及各种情侣恋爱测试的攻势，发在微信上，上班的时候把杂志的测试折起来偷偷塞到渡海的抽屉里，约会的时候开始问一些微博上常见的鉴别直男癌的问题——别开玩笑了，渡海对感情是无懈可击的。
“喂，你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啊。”
渡海站在阳台上给她打电话，安生还是没有回来。
“很多时候，其实，就是说。”
“什么呀。”
“一个人并不能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嗯嗯。”
“比如在渡海哥表白之前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
“嗯嗯。”
“所以凡是在表达一种感情之前，都需要扪心自问，你是不是真的怀有这种感情。”
渡海沉默了。
“爱情也好，友情也好，都可以划入喜欢的范畴里，倒不如说喜欢人就是一个集合，不同的感情在这个集合里面是不同的子集。它们会有交叉的地方，也会有位于喜欢以外的部分。
“这些天我发现，渡海哥对于我们的感情好像不是特别的上心。你到底是不擅长和女孩子交往呢，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如果是有问题，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渡海哥你太心急了呢？
“现在再给你一个思考的时间，你再回答我，你真的喜欢我吗。不，你是奔着爱情来的吗。”
不，爱情这个字眼对渡海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一旦产生好感就会理解为喜欢的感觉，直到现在才发觉那也不过只是喜欢的感觉，和他想要的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爱是需求感吗？爱是依赖感吗？爱是一个需要斟酌思考的命题，在不同人的眼中真伪度不明。
从喜欢上升到爱情之间相差了什么，你真的触碰到爱了吗，渡海。
“我喜欢你，但是……”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小叶。
渡海发现自己对于说出“爱”这个词有些害羞，他有些耻于直白地说出“我爱你”这句话。回想起来唯一一次大胆说出来，还是高中时，面对大海的肆无忌惮的话语。
渡海又想起安生来。外面又刮起风，安生现在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出乎渡海的意料，小叶主动地宣告了结束。
“好吧。”渡海的语气很平静，如果换作其他人，其他情况，说不定会突然哽咽之后再唏嘘不已。
渡海回到房间了，风吹得他的脸有点僵，他在房间墙上的日历上划了一道，这是第七道，安生外出的第七天，一个星期，和小叶展开了没有意义的恋爱的第六天，宣告了结束。
他开始审视起自己对安生的感情，一边暴戾地撕开了冰淇淋的包装袋，一块巧克力掉在他脚背上。
从喜欢到爱确实只有一步之遥，遥远得他自己都没有机会去仔细分辨清楚这之间的距离究竟是什么，就已经将错就错。到头来其实保持的还是一种暧昧的关系吗？
冰淇淋化在手上，速度很慢，触及皮肤的冰冷让他想起安生临走之前的沉默，毫无瓜葛却让人不适。
手机在震动，渡海没有理睬，舔了一口手指上融化的冰淇淋。
这种曾经被渡海固执地称作爱的东西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在突然明白某些人生道理之后开始表现出了失望感——什么啊，原来曾经重视的东西其实在别人眼中并不算重要。
手机又在震动，渡海瞟了一眼，是安生打来的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没等对面开口，渡海就已经紧张兮兮的了。
“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吃什么？”
沉默半晌，没有作答。
“什么都不想。”
“好的吧。”
可就算是感觉得到，自己可怜的爱不过是喜欢的一种形式，面对安生的时候还是会变得温驯。
那么现在怀有的这种感情，究竟是哪一种程度的感情呢？
那么在这之前，所有经历过的感情，值得被放在哪一个位置上呢。
冰淇淋滴到地板上，渡海不由得加快速度把它吃完。
他想起来高中的时候，他们并肩坐在操场旁的树荫下乘凉。那天的风是带着热气的，暖暖的吹在脸上，蝉鸣声和不时的鸟叫声交织在一起，偶尔还会有安生翻书的声音。
渡海还记得那本书是《洛丽塔》，安生写的读后感被语文老师称赞了很久。那一天午休，在树下，渡海问他为什么他能写得那么好。
安生是这样说的。
“人人都看到了情欲，但是他们写的是欲，我写的是情。”
那是什么非主流的说法啊。不过只是小朋友的自娱自乐而已。
他想回到那个时候，大声地告诉安生，你其实也看到了情欲，而你刻意把欲抹去了，像现在这样，像将来那样。
行李箱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轻快但能感觉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想我了吗。”
“想。”
但还是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像是在强忍激动，怕这种喜悦表达出来就会暴露出某种感觉的存在。是什么感觉呢？不能直接说出口，暗示了无数次，当面说过无数次，也不会得到亲口承认，于是就此作罢。
“想我还不给我打电话。”
“呜。”
如果向他坦白和小叶的六日恋情，安生会怎么想？
是大失所望，还是感到讶异惊喜？
“冬天快要过去了啊。”安生突然说到。
“对啊。”
“没事。”
渡海撑起身子看着安生在整理东西，看着他的背影思考了很久。
“安生，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怎么了？”安生一边收拾着一边回答，没有回头。
“嗯……”怎么办，既然都开口了，也没有必要反悔了。虽然这么做会让渡海自己心里有些难过，但这是必要的试探——与其说是试探，不过是在稍微了解到自己曾经错误的爱之后想要做出的改变。
渡海到现在都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爱不爱安生。甚至是在和小叶交往之后，他对这个问题更加疑惑了。
或许，他只是对着这个温柔阳光的男性产生了好感，这种好感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只是稍微溢出来了一点，他就误认作是爱。
“我们要不要，试着分开一段时间。”
“嗯？”安生回头看他。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怎么了。”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在想，可能一开始我就做错了很多事，到现在我都没有发现。
“我所想的那种感情，并不是你给予给我的。可能在你眼里我们只是深入到拿爱来开玩笑的挚友，可是在我眼里，我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了。”
渡海越说下去，头就垂得越低。他不是很有勇气抬头去看安生的表情，也不希望自己因为安生而心软。
安生嘴角微微抽动，也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情。
“不如我们暂且分开。等到我们都冷静了再来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安生摇摇头“我回去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还是……”
“现在到我来问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呢？我现在就是要大胆地告诉你，过去被我称为爱情的东西，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我自己的玩笑话而已。对不起，相比起没办法完全投入感情的你，我先做了让步。”
安生没有回话。好像所有事物都因为渡海这一番慷慨陈词而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原点。
是吗？安生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根本就没有真的喜欢过我，只是在迎合我。渡海突然难过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复杂，明明嘴上已经说着看开了，决定也说出口了，但是还是希望对方能有挽留的余地。
甚至是，突然把这一切当作玩笑话。
可是安生没懂。
他怎么会懂。
“行吧。等你缓过来再联系我。”
就这么简单？渡海目送着安生再一次拖着行李箱离开房间，和一周前如出一辙的场景。
是又一次分别，是不是需要去一趟外滩缓和一下郁闷的心情。但是，这种心情完全是咎由自取，没有人需要负责任。
这一次，渡海忍住了眼泪，像往常一样，把安生的电话和微信一并拉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