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一个楔子,否则马车便不能运转。而不能运转的马车,代表莱娜将会失业。世上没有人比车夫更珍惜轮子。尤其是对来往在圣西尼和旧邦联间的车夫来说,坏了一个轮子,就没了一条命。

“圣西尼的车夫收尸比拉客多。”莱娜深以为然,她在边境间赶车将近五年,死在路上的人比到达目的地的人多出将近一倍。她曾以为坏掉的轮子卷走的是车夫的命,但如今她明白,那句话指的是乘客。

车夫在圣西尼是个非常安全的职业。没有人会招惹车夫,除非他们自己杀人结仇,否则连警察都会对车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匪帮对车夫也宽容到不像话,最多也不过是抢走他们还没焐热的酬劳;而后者的生命安全,在黑白两道手下几乎都可以得到保障。

虽然车夫在圣西尼是个安全职业,但并不是所有懂驾车的人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做车夫。此地交通并不便捷,加以重重危险,正规车夫已经成为了需要黑白两方许可方能上岗的特殊阶级。

但这个话题已经讲的太远。总之莱娜便是那些获得许可的车夫中的一个,她负责最长也最远的那条路:从旧邦联进入圣西尼的红林镇,再折返回境内的关卡。往常这条路是没什么人的,但因为两年前下达的开发令(《五年暂居计划》),无数人被迫来到圣西尼安家落户。

前往圣西尼分行就职的会计师博格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两天前和其他五名乘客一同坐上莱娜的大棚马车,现如今车上除了车夫莱娜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带着大檐帽的老头。后者自旅途开始,除了吃饭便只缩在角落睡觉,雷打不醒风吹不动。而博格先生本是个胆小的人,尽管他百分百不信任这个瘦巴巴的女车夫,但旅途的枯燥和明晃晃的危险使他不得不一直和莱娜搭话,借此平复自己心中那几乎不可能平复的恐怖预感。

但他们在聊的并不是伟大的车夫,也不是圣西尼的粗糙景色,而是圣西尼的另外一种职业:绞刑人。

“绞刑人的规矩数不清。”莱娜说,博格先生听。

“他们可不是半夜吓唬孩子用的纸老虎,老爷。绞刑人把人吊死,明明白白,每一个镇口和荒地上都有该死的和不该死的在随风打摆,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莱娜讲得很兴奋,但这并不怪她。对来往于圣西尼和旧邦联的马车夫来说,没什么乐趣比告诉一个屁事儿不懂的外地人他正要去的是什么鬼地方更有意思了。

“你们不去找警察吗?”

“找警察?”莱娜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笑得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但职业精神促使她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不妥,并及时端正了自己身为车夫的敬业精神。“在圣西尼,老爷。你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人会去找警察。警察在圣西尼屁用没有,最多在半夜教育教育某个把老婆打到半死的男人。但如果你被偷了抢了,或者只是想让谁消失时,总是会找绞刑人。大家都知道。”

“他们是政府征召的赏金猎人,老爷应该知道,这就是白纸黑字卖了身的狗腿。但他们什么都干。除了政府让这个工作看起来正当一点,什么都没变。他们把罪犯吊死,也把看不顺眼的人吊死。既然给的钱都是一样多的,那为什么不吊死乡巴佬呢?”

“您最好别现在就吐舌头,老爷。最好也别指望当官的。政府心知肚明。绞刑人在做什么,没有人比当官的更清楚。但他们还是选择让这种身上背着三捆绳子的人在圣西尼到处捕猎。绞刑人不是衣冠禽兽,老爷,他们从来不是。”

莱娜哼哼了两声,开始专心赶马。博格先生也已经没胆子再问下去,况且剩下的路程是如此之近,近到沉默已经足够应付尴尬的局面。他觉得莱娜的嗤笑下似乎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感情在试图扯破那层伪装。而马车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大檐帽在角落动了两下,似乎疲于再维持那个糟糕的姿势。

“我们就要到红林镇了,好好休息一会儿,之后再两个小时就到圣西尼。”莱娜适时提起了话头。

“哦对,吊墓场,您听说过吗?老爷。”

“没有,那是什么?”

“没什么,外地人刚到这儿都会想特意看看。其实根本用不着,吊墓到处都是,看个两天就腻了。”莱娜往正前方挥了挥马鞭“过了这个坡。”

莱娜说的轻巧,但博格已经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看待这女人的话。他原本就不喜欢墓地这种东西,加上个绞刑人就更是不看为妙,尤其是在这趟旅途中。而博格也坚信,任何一个好市民,都会在这种预告下像他一样闭好眼睛。

博格先生下定决心,在即将度过高坡前把眼关把的比牙关还严。尽管车棚间鼓来的风明确告诉他不看白不看,博格先生还是抵制住了诱惑。

只可惜这是场人祸。

闭上眼睛的博格先生正通过感受颠簸全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冷不防小腿上不轻不重挨了一记,他被吓到差点儿失神,猛地向后跳起,一头磕在棚梁上。

而拜这一吓所赐,博格先生的“眼不见为净誓”也只严格遵守了半分钟不到。他愤怒地锁定了唯一一个嫌疑人——大沿帽——准备发难。

“您这一脚真好笑,我可差点摔死了!”

“别急嘛,老爷。”大沿帽微微抬高,讲话时刻意加重了“老爷”的语调。

“别错过你在圣西尼见到的第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