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某个没有在历史名册上留名的法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这片森林的上空启动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而那个巨大的魔法阵正是造就了这片“永世迷雾”的罪魁祸首——永远不会散去,永远不会消失,已经在无数年的风雨中彻底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不可磨灭的大型魔法,造就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宝地。而在这座森林之中,不仅仅是方向感,距离感,安全感,就连时间观念都会慢慢发生变化。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迷雾之森不存在耀眼的晨光,也不存在耀眼的晚霞,只有当黑夜降临时,居住于这片森林之中的人才会有“一天将要结束”的感觉,没有能够确切告知变成“数字化”时间的物品,城堡里的人甚至完全不知太阳下山是什么时候。
整座城堡里,能够辅助判断的依据只有大厅巨大的楼梯上方悬挂着,被金鹰两只爪子包裹着的华丽时钟,还有胸前顶着的那块金色机械钟而已。
视野聚焦向上移到主要的时钟上,雕刻着鹰身的指针走向了数字“6”的方向。
“这件衣服我真的可以留下吗,瓦瑞安先生?看上去似乎是您重要的什么人留下的衣服,或许我还是......换回去比较好?”
“穿着吧,这件衣服更合适一点,比起那件男士款的西服......”
我注视着身穿那件长袍浴衣的粉发少女走下阶梯,带着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走下大厅,本应只是把嘴角向上提这样简单的事情,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迷雾之中的城堡渐渐暗淡下来,窗旁的烛光自动燃起火花,大厅的吊灯应时亮起,仿佛像是为了给少女送行似的,在摩卡走下台阶时,整座城堡都为她亮起明灯,像是恋恋不舍似的,用仅能启动的灯光做着最后的告别。
“您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
“我已经和阴阳会那边确认过了,他们来接你的车子已经在路上,再过不久就会抵达山脚下,等他们就位后马上出发。”
“这算是回答吗.....”
“看你想怎么理解。”
十分钟前的电话确认结果就是如此,摩卡缓缓低下了头,静静地站在大门前等待着。和早上有些失去理智的她截然相反,现在的她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面对我拐弯抹角的回答,没有过多反问,也没有继续尝试——她静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看起来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的。”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实话告诉我,是无可奈何,还是坦然接受的?”
“......”
她就在门口边,带着脸上那无可奈何的微笑,正对着门的方向。
人类是会本能性回避伤痛的生物,回避的方法多种多样,其中不乏有不少进行“自我催眠”的家伙,用自己告诉自己的话语掩盖自己不想面对的感情。
“这两天非常感谢您,瓦瑞安先生,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喂,我刚刚的问题还......”
“我不知道您与阴阳会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什么,但如果将来有机会,请让我以阴阳会的名义报答您吧,当然,如果真的能帮上忙的话。”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正相反,自顾自说着报恩的话语,扎好双马尾辫的摩卡转过身来,朝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她并不愿说——想要追问下去的心情瞬间蒸发。
夜幕一点点黯淡下来,透过窗户外的微弱光线,在雾中接连燃起火光的外墙也彻底宣告了黑夜的降临,时间在流逝着,而我与少女间的对话戛然而止,谁都没有继续下去,谁也没有继续开口,两个人沉默着,慢慢开始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沉寂的城堡里只剩下了火焰烛光燃烧时的细微声响,我甚至能听到身后钟表机械零件走动的声音,但在迷雾之森外围设置的魔法阵也好,自己给他们故意留下的手机号也好,都没有传来任何其他的声响。
一切都仿佛停止运转一样。
“迷雾之森”里生活太久的人,难免会因为时间观念的模糊不清而导致对时间没有明确感觉。这点经验也只有在迷雾之森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我才会知晓。
但不知不觉中,半小时的时间就在紧盯大门的途中流逝。
“摩卡·卡特莱纳......这不像是个很有名的家族。”
“......”
这异样的情况还是让我发出了疑问。
“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会被阴阳会保护?你看起来明明像是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会和专门庇护怪异之人的阴阳会扯上关系?你之前都没告诉我。”
“事到如今,现在就算说清楚了,似乎也不能改变您的决定呢。”
“确实,但作为一个魔法师,我个人对你拥有的‘怪异’之处十分好奇。”
“那......您呢?”
摩卡突然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
“嗯,想听别人的秘密就要用自己的秘密去交换,对吧?我也很想知道,您与阴阳会之间的矛盾究竟是......”
“还是当我没问吧。”
我叹了口气,心中默默打消了自己追问下去的心思。
阴阳会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愿去想,即便摩卡已经转过头来盯着我的方向,那些不愿回想的事情还是被大脑忽略了,仅仅只有一些甚微的回忆景象出现在眼前,根本不足以让人回想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吗......”
少女口中发出的声音渐渐减弱,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举动,反而使我下意识朝她瞥了一眼。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清楚她心中在想什么,我并不知道这两天来发生的事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影响,即便我可以从一些举动里猜测出短期的行动,但那都是和无数人来往后的经验之谈,至于“其他人”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我毫不知情。所以,当我面对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举动时,我也无法推算那样的举动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就像现在一言不发,站在我身旁的粉色双马尾少女。
一无所知的感觉令我本能性地焦躁起来。
我迅速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时钟,比鹰身指针稍长一些的狮身指针已经滑向“7”的方向,但电话依旧保持沉寂,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抵达附近。
“瓦瑞安先生不用陪我一起等,我一个人等就好了。”
“我答应他们要保护好你到最后一刻。”
“没关系的,毕竟,瓦瑞安先生当初也只是巧合相救,不是吗?”
“......”
虽然她这时所考虑到的事也是误会。
但当我眯起眼睛转过头去,看着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笑容的摩卡,一时语塞间,无法理解她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的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我只顾逃跑,完全没注意自己逃向了这座森林,也完全没想到会触碰到那块墓碑......就是那块墓碑吧,瓦瑞安先生能注意到,也是因为那块墓碑的关系吧?如果当时......”
“没有那么多如果。”
我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依旧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提示,便继续说了下去。
“曾有一个古老的教派相信,所有人的一生都是被上天安排好,早已注定的事实。人们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事,遇上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悲欢离合,都是每个人在出生前就早已注定的事。而我们无力反抗早已注定的事,因为我们的反抗本身就是被注定好的事......那被称之为‘天命’的东西,就是这样的存在。”
“......天命?”
“当你想怀念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是被注定好,并且已经发生的事,身为普通人的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就这样想,把它当做天命,无从改变的天命。”
身为一个魔法师,说出这样的话兴许根本没什么信服力可言。毕竟,魔法师本身就是不相信“天神”那一套,只是把司掌某个领域的生灵称作为“神”而已。掌控魔法的人并不相信真正掌管一切,控制一切的“神”存在于世。
一切都是借来的力量,怀揣敬意使用的力量。
“包括遇见瓦瑞安先生在内,这一切都是天命......的意思吗?”
“......可能吧。”
“您还是不太确定呢。”
狮身指针在无意间走向了“8”的方向,而联络却依旧没有传来。
我并不清楚抵达山脚下需要多少时间,但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联络依旧没有传来,加之圣教军之前的示威行动,这很容易让人担心他们是不是遇上麻烦。
就像昨日清晨时那样。
我拿起电话,翻到上一个通话记录,按下拨号键,却只能听到空洞的响声。
“新买的手机吗?”
“是啊,总归还是要有通讯的手段。”
中午时特地去山脚下城市里买来的手机起了作用。
四十分钟前还正常的电话如今却没有人接,我不禁起了怀疑,但还不能确定真实情况,我只好翻出更早时的通话,打给阴阳会当地最高职的负责人。
“......该死。”
“怎么了?”
“全都不接电话,接送你的人不接也有情可原,但负责此区域的人也不接电话,这群家伙......”
强硬态度也不能令他们改变主意吗?回想起昨日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我不禁咬紧牙关。心中虽然祈祷着这兴许是两方都无暇思考他事的状况,但那样强硬的态度,虽有逼迫对方就范的意思,但若对方真的无力回天,兴许真的会放弃也有可能......
有可能吗?那也只能说明,身旁少女的重要性仅仅只有这般地步。
不,这是在逼我就范吗?
“恐怕......他们不会来了。”
但眼下最关心这件事的人,恐怕不是目前只觉得会多一份麻烦的我。
“为什么?”
我转过头去,身旁的少女却闭上了双眼,什么都没说,长叹了一口气,在嘴角边默默露出一缕微笑。
“瓦瑞安先生。”
“我在听。”
“我一开始没能跟您说实话,我的名字虽然是摩卡,但姓氏其实是‘米莉娜’,请原谅我骗了您,那个时候,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加以防范......”
“......现在说这个没意义了。”
已经无所谓了,真正的名字也好,姓氏也罢,我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股难以描述的烦躁感,还有那对阴阳会下意识的本能厌恶感,一同向着心头涌了上来。
“不,这是......告别吧。既然不能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起码在最后,想告诉您自己真正的名字......以防万一。”
“告别......你在说什么?”
那不像是普通“告别”时的会说出口的话。
“他们不来接你也不要紧,我会送你回去,待会儿我们就出......”
“够了......”
她扯住了转过身去的我。
“瓦瑞安先生,已经......够了......让我一个人走就好。”
“嗡嗡......”
一同响起的还有魔法阵感知到生物靠近时警戒的铃响。
“圣教军还会再来找你,到时候没人保护你,你怎么办?”
“......那样就好。”
“你在说什么?那样就好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我情不自禁回想起那时在迷雾中看着她被那名圣教军雇来的杀手指着脑袋,却毫无抵抗,仿佛就那么接受了这个现实时的样子,本就无法下定决心的自己如那时相同般动摇了,即便过去一天一夜,我也没能搞清自己为何会在那时动摇。
除非有那么一种可能,一种本不该发生的可能性。
“那就是你期待的解脱吗?”
少女无言中轻轻点了点头,祈祷着不要是这个答案的我下意识握紧了右拳,闭上了想继续说下去的嘴巴。
看啊,瓦瑞安,你现在能理解她一点了,甚至都不用她亲自说出口来,你已经对此心知肚明了——她也和你一样无法忍受,一样想着去死的事,但她自己下不去手,于是便让别人杀了她,杀了那个懦弱且无力反抗求生欲本能的她。
她真的想死吗?
她真的想死吗?我反复地问自己,但记忆中唯一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却也选择了相反的道路,答案根本无法得出,分析所需的情报也极度不足,现状下根本无法想出该如何阻止她这副绝望的模样......
不,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去为她,为这个我甚至不想留下来的人思考这么多?
“嗡嗡......”
警戒的鸣响第二次响起,但唯一能够听到的我却因眼前这名无奈笑着的少女而无暇顾及。
“滴滴滴滴——!”
然而那阵急促到无法忽略的攻击警报......就算不想顾及都不行。
“躲在我身后!”
“瓦瑞安先生......诶?!”
《巫师战争学》第五章第一节:应对未知攻击时应猜测对方可能使用的攻击并加以反制——对于圣教军,永远不能忘记“动能削弱”类的防御魔法。
瞳孔本能般放大的瞬间,我一个箭步挡在了摩卡的身形前方,闪耀起深蓝色光芒的圆环从右手的手套上绽放开来——我举起右手,向着城堡大门的方向,回想起刚刚那声警报的回响速度与响声大小,却因没能仔细听清而咬紧了牙关。
[诺萨德防御立场第二序列——动能瓦解!]
“轰隆!”
————————
圣教军所使用的重型步枪,加长了弹头的长度与装药量,打出去的子弹能够达到小型榴弹的爆炸程度——但这种特制的弹药不足以炸毁城堡的大门。
“圣骑士阁下,这样一言不发就直接向着‘不灭高塔’下手的话,岂不是等同于直接向他宣......”
“宣战?那已经是上次的事了。”
于是,金发男子没有一上来就拿起自己擅长的武器,反而从身旁跟随他的圣教人员手中接过更为巨大的铁器,将那巨大的圆筒扛在肩上。在夜幕完全掩盖夜色下模糊不清的城堡前,将准星的十字线对准了城堡破了个洞的大门处,扣下了发射按钮。
“这次,在下要实现它。”
在十五个人的注视之下,那发火箭弹径直脱膛而出,拖着比周围浓雾还要浓郁的尾烟,撞上了那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悠久木门。
然而,火箭弹却顶开了木门,继续飞向了正中央城堡的大门处。
“轰隆——!”
手动引爆的火箭弹在正门前爆炸开来,剧烈的冲击波与气浪仿佛扫清了前门的雾气,艾尔德里斯甚至已经能看到正门前笼罩的硝烟,还有迷雾城堡后方三座高耸入云的塔楼,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势在必得般的自信笑容。
“按原定计划突入。”
“明白。”
十五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圣教军从浓雾笼罩的森林中涌出,身后飘舞地斗篷上刻印着他们红白相间的圣教军徽章,提着样貌各异的数把武器,他们迅速的撞开已经残破的大门,将数把枪口对准了城堡门前被硝烟笼罩的广场。
正中央的艾尔德里斯竖起盾牌,将那把需要支架辅助的巨枪架在铁盾侧面的凹口上,圣教军的阵型已经成型,十五个人全部都走上了主城大厅门前的广场。
但是,征服城堡的大门,连此次任务完成的百分之一都算不上。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在回想起这些事之前,有一个更值得广场上统领所有人的艾尔德里斯去思考的问题。
“瓦瑞安·安德里斯先生,又见面了。”
“圣教军......果然这事和你们脱不了关系,是吗?”
“在下不过是奉命杀掉那些不该存在的生物而已,瓦瑞安先生,只要你让开道路,我们可以考虑和你之间的长久共处。”
“......呵。”
门边的青年发出不屑的声音。
“告诉我,圣教军......你今天杀了多少人?”
“一个都没有,但是妖异之物,四只。”
那就是眼前这个在城堡大厅里张开了防护罩,并且留下身后重要人物“摩卡·米莉娜”,独自一人走出宛若玻璃墙蓝罩子的青年,经过三百年后一点变化都没有的魔法师——瓦瑞安·安德里斯。
没有人击败过他。
“也就是说,人是你杀的吗?”
“在下不是很能明白您的意思。”
“来接摩卡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
虽然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无数应对的措施,但当真正面对眼前这个戴着一只手套的怪物时,艾尔德里斯还是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
那是怪物,货真价实的怪物,面对无数枪口却能从容走下台阶废墟的怪物。
“很遗憾,恐怕是的。”
[......欢舞躁动,元素!燃尽万物,愤怒!溶解混沌与至尊,吞噬谦虚与无序!]
“圣枪骑士团,全员听令!”
他的职责就是打倒这只怪物。
[欢腾吧,起舞吧!燃烧吧,熔解吧!赐予无知的地上小人,来自元素的浩荡之怒!]
“战斗巫师反制阵型!第一波火力覆盖!”
[赐予无知者的混沌之焰,拉格纳克爆裂火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