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星别过，卢秉杰开始寻访奥术师的营地。
那是位于海因奇的豪宅更加偏向东面的地方。
之前在前往海因奇宅邸的途中，路过了奥术师们集会的广场，那些聚在一起已经恢复完毕的老不休跟嫩头青们告诉了自己海因奇现在居所的大致位置。
同样是相连的平房，但是相比元素法师们所居住的，每一栋都要宽大许多，大都是两层的同时还带有小院子。
硬要说，有点类似平民区跟富人区的差距吧。
一路上偶尔逮着落单的奥术师就问，在那些并不怎么热心还透着一股子傲气的家伙的指点之下终于来到一座宅邸门前。
与街道两侧其它的房屋如出一辙的双层楼房。上下加一块儿估计也就刘亦贤屋子两倍大吧。
“打扰了，请问海因奇前辈在吗？”
来到正门前，试探性的朗声询问着。
很快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以及木杖与地面的撞击声。
“来了啊。”
伴随着慈祥的声音，须发灰白的老者身影显现。
------
将卢秉杰迎到客室之中后，海因奇便开始在茶盘内煮泡起茶叶来。
“前辈，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不仅让您费心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委屈您专门搬出来住在这里。我该怎么报答才好？”
说到这里卢秉杰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有些拘谨。
作战时强人所难的让海因奇对归还刻印法阵进行临时修改，如果一旦不成功，自己毫无疑问将会搭上性命。而在受伤期间海因奇主动让出居住的宅邸供自己休养，这样的恩情，确实让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的自己无以为报。所以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呵呵，你是这么想的啊？”
“没错。”
从老人慈爱却又毫无波澜的眼中依然看不透他现在的想法。但卢秉杰亦未产生动摇。
“回报的话，我倒是提前就收到了。”
“收到了？”
“你对于术式提出的修改建议，正是最具价值的回报。”
“诶？但是只是那样……”
“对于你而言也许‘只是那样’，但对于奥术师而言，没有什么比对知识的探求更重要的事情。”
用舒缓，却又不容置疑的语调叙述着。
“知识最为重要么…那个，海因奇前辈。”
对于老者的说辞，就卢秉杰在试着去接受的同时，对某样东西不由得变得在意起来。
“年轻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老者伸手拂了拂胡须，泰然自若的望着自己。
“关于‘灵魂标记’的使用，您也参加的吗？”
这是刘亦贤曾向自己提起过的，由奥术师施展的，光是听描述就教自己深感不快的术式。
“当然。”
没有丝毫迟疑，奥术师直接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诶…”
面对老者过于干脆而又简短的回复，卢秉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于灵魂标记的使用，沙坎的奥术师中只有我能够进行法阵的布置。作为黑暗魔术的一种，自然也在我的研究范围之内。”
端起茶杯平静的叙述着，感觉不到丝毫的感情波动。
不，这不正常吧？
5条人命保全1人，而且仅仅是10天时间？
绝对有什么不对啊！
还有，刚刚所说的‘研究’是怎么回事？
研究这种东西，根据自己的常识，是需要反复实验跟结果比对的吧？
脊背上窜起一股恶寒，喉咙很干，然而手却完全不想去碰桌上的茶杯。
“前辈，我，那个……”
想要对眼前的老者去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开口才发现，自己都没搞明白想向对方传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劝解？让专注研究几乎穷尽一生的人去背弃他们的事业？
是斥责？站在人性的高点去否定奥术师们这种极端过激的行为？
是诋毁？全力否定奥术师们的研究成果，进而达到心中所想的让他们放弃这种残忍行为的目的？
不，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卢秉杰开口之后就变得再无法继续说下去。
“年轻人，对于奥术师而言，没有什么比对知识的探求更重要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自己，老者用一成不变的语气重复着刚才说过一次的话语。
乍听慈祥和蔼的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是与自己那半吊子的善心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觉悟。
“你是这个年纪中我遇到过最聪明的人。甚至可能是我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我相信你应该能够理解。”
面对踌躇的自己，老者做出了这样的断言。
“前辈……”
海因奇想要说的，卢秉杰并非完全不能体会。
即便是在自己的世界，科学的进步与革新，从来都是伴随生命的逝去。
无论是那些连安全带都没有的汽车，还是气密性不佳锅炉极易爆炸的轮船。而近代核电泄漏对生命产生的威胁，还有所有药品食品出厂前无数次的生物实验跟临床试验……在对崭新知识的渴求面前，生命从来都不值一提。
说起来，明明面对奇美拉跟狂兽人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的照着对方挥下刀，而面对鹰身女妖的时候却生出了明显的犹豫跟动摇。
归根究底，自己不过是个敌我不分的伪善者。
来到异世界之后，依旧抱着固有的怜悯心和道德观念，还配上一股没来由的人道主义精神。
搞不好在别人眼中，自己就是个自怜自爱的滑稽到不行的小丑呢。
这样不干不脆的自己真的配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么？
想到这里，便不再作声。
“对于奥术师而言，没有什么比对知识的探求更重要的事情。”
相同的话语，第三度在耳边响起。
“但对于这个王国，对于那些普通民众，对于单纯作为人而言，多半有着比知识更为重要的事情吧。”
一成不变的话语，就像是照进黑暗的一缕阳光，让纷乱的心绪骤然开明起来。
“前…辈…？”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奥术师存在，毫无疑问是充满缺憾的。尽管缺憾本身并非是一种过错。你说呢？”
“……是的！”
胸中快要熄灭的火焰，再度燃起。
伪善也好，滑稽也罢，就让他去吧。
即便满目疮痍，即便在他人看上去净是笑柄。
只有一次的生命，自己偏要用最为问心无愧的方式去挥霍。
“晚辈一生谨记今天的对话。”
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向眼前拥有无限智慧的长者郑重行礼。
“好了好了，今天只是闲聊。”
对于这样的自己，海因奇只是乐呵呵的笑着摆摆手。
重新坐下来，卢秉杰想起另一样在意的事情。
“前辈，想请教一下关于恶魔的知识。”
“恶魔么？虽然魔物学并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试一试吧。”
没有丝毫架子，长者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恶魔能够用眼睛观察到法力的流动，除此之外它们是不是还有其它的感受方式？”
第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而卢秉杰所在意的是后者。
“关于你所说的其它感受方式这一点现在还缺少切实的证据。不过我的同僚曾经认为，不同种群的恶魔之间存在着差异。简单来说，似乎部分种群有着除了眼睛之外对法力的感知能力，至于是凭借什么去感知的现在依然没有结论。”
“这样啊……”
这样看来，奇美拉多半是只能依靠眼睛去感知法力的种群，说起来它的眼睛绝对够用就是了。
不过，让卢秉杰在意的确是薇伊尔。
那个被绘制在房间床下的刻印法阵，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难道那个少女真的是恶魔不成？
“前辈，一个假设。奥术师有没有可能通过训练或是其它方式获得对法力的感知能力？”
并不打算就此盖棺定论，于是变换角度抛出另一个问题。
“唔，这倒是个相当有趣的想法。”
听到自己的设想，海因奇似乎是被激起了兴趣，一面将手中的茶杯给搁放到茶几上，一面不断开始用手去拂动起下巴上那灰白的胡须来。
“不过从来没有人对这种东西进行过研究，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办不办的到呢。”
陷入一番思索之后，海因奇给出的是模棱两可的结论。
“那个，比方说以奥术师为原点，每隔一定时间向身体周围一定范围的区域释放微量的法力，这些微量的法力在奥术师四周构筑出类似球型的空间，当有其它法力流动侵入到这个区域内，奥术师就会察觉到异样，进而确定大致方向。这样的做法有可能办到吗？”
不去考虑精准的距离以及目标的大小强弱，单纯确定大致方向，既是经过简化后的电磁波定位。
“噢噢！”
听到自己随口说出的想法，奥术师刚刚那风轻云淡的态势一扫而空。
激动的喊出声，将握紧双拳举到胸口，站起身的同时发出剧烈的颤动。
“相当有意思的想法啊！极具尝试的价值！年轻人这里随时欢迎你！不过我现在需要回房间关上门好好思考思考，抱歉我不能继续奉陪了！”
“诶？呃，那好吧……”
因为自己一时情急提出的提案，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反倒让对方下了逐客令。
明明是解决了空间转移这样成功统合了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的世界性难题的海因奇，竟然因为经典物理学的课题显得这么兴奋，这让卢秉杰多少觉得有些滑稽。
出于无奈，卢秉杰只得将身前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向老者告辞起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