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靠在浴池里,被满池白色的泡沫围绕着,她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了,换做常人已经头昏眼花了。当作卧室的房间很小,但还好有用来泡澡的浴室,接下来可有一场需要心神专注的恶战,不好好放松的话会很累的。

她将半边脸埋在水中,闭上眼睛以防泡沫进到眼睛里。一切都计划完毕了,只剩下和女王会面。程目前似乎还不知道二人已经和千相遇了,估计还在想要怎么来个漂亮的开场。

卡提那入鞘靠在墙边,水珠直淌而下。用象征慈悲的断剑来杀人,真不知道教皇大人脑子是怎么想的。还有加纳文那个女人,还真是为了升职,什么活都敢接啊。虽然不及凌的职位高,只是区区主任而已,却总想着驳回凌的话。

夏至强压下心底的烦乱,现在不是焦虑的时候,得在晚饭之前和千碰上面,不然就会前功尽弃。夏至往脸上扑水,把脸上高温蒸发的水分再补充回来。她抬起手,看看自己的胳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是金属线多次汲取她的生命力来启动卡提那的证明。

皮肤也变得苍白了啊,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之后还想去荷兰和特卡波小镇呢…并不是源于花洒的水滴落下来,起初夏至以为是顺发梢落下来的,但觉得眼睛越来越热,水珠在她脸上画出清晰的泪痕。

“——诶。”

她慌忙擦着眼睛,却越擦越湿润。水在颤动着,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不对呀,她是怕的,她和夏叶一样是怕死的。她要是死了,那个不懂得和别人打交道的傻瓜怎么办,那么好欺负被别的坏女人利用了怎么办,受伤了的话没人替他包扎怎么办……

她想起来自己从军校毕业的那天,同期的毕业生都容光焕发地站在台下等待检阅。他们的在校时间只有短短两年,都是军队清理战场时捡回的遗孤。两年后他们将加入不同的部队,为联盟效命。

包括她在内的一班孩子是最独特的,无需与其他班一起接受检阅,而是由教皇亲自会面。所有人都很紧张,生怕自己出了哪怕一点小错。开始前她向那两位跟S8很合得来的前辈讨教怎么才能冷静下来,他们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只要在心里默背骑士精神就好了。

夏至睁开揉得红红的眼睛。

“我的剑放在这里。我将牢记谦卑、怜悯、公正、荣誉、牺牲、英勇、灵性、诚实的美德。”

她从水中站起身,拧开花洒,接受水的洗礼。水流淌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带走了她的忧虑。

“我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在公平之神的脚下。”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跃,在咆哮,觉得自己已经身处战场之中,成为千军万马中的一员,驰骋在硝烟弥漫的沙场上。

“我的血将伴随着荣誉洒在战场上。”

她穿好那袭米白色的及膝长裙,作为最后的舞会,盛装出席是必要的,对她而言这条裙子正是不二之选。

“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

她戴好亮晶晶的莱茵石耳钉,那颗星星会如明灯一般照亮雾气缭绕的前路。

“除非它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卡提那出鞘,断掉的剑直至上空,她亲吻着剑身,等同向命运宣战。

夏至拉开浴室的门,看到夏叶坐在地板上削苹果,他已经能把苹果皮连贯地削下来了,虽然有时候还会断,但也比之前好得多,染成鲜红色的苹果看着就没食欲吧。那个时候夏至还痛快地嘲笑了他一番,说是明明菜切得那么熟练,为什么能把苹果削得那么不美观啊。

现在他不会割到手了,也不用东一块西一块地收拾果皮了。

是啊…他终究会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吧。

夏至觉得鼻子一酸,又甩甩头,不能那么没出息呢,骑士绝不会掉眼泪的。

“你在削苹果吗?这里不是没有苹果么?”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把圆圆的苹果切成扁扁几块,用折叠军刀叉着递到她嘴边,为了避免伤到嘴唇,是刀背冲着她的那一边。

“苹果是我带的,但只带了这一个,之后再给你买。”夏叶知道她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吃好几个苹果,把切下来的几块都喂给了夏至,他贴着果核给自己也切了一块,“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就去荷兰和特卡波。你,我,小千,三个人一起。”

“是啊,不能丢下小女王一个人,肯定有很多的不法之徒盯着她。”夏至舔了舔嘴唇,苹果的香甜留在唇齿间,“你的话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说起来,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夏叶侧耳,“嗯…有脚步声和吵闹声,好像是从餐厅那边传来的?啊,糟了!”

“难道是老鼠?餐厅里还有那么多人!”

不能再等了,两个人慌忙收拾好武器,夏叶正准备开门出去看看,夏至从背后紧紧抱住他,限制了他的行动。夏叶的手停在半空,甚至能感觉到贴着布料传来的心跳。

“你……你怎么了……”他磕磕绊绊地问,还差点咬到了舌头。

如果说事到如今有点后悔,还想贪恋他身上的温度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小孩子气啦。夏至笑了笑,最后说了一句:“……不要死。”

“嗯…”夏叶握住她的手,二人一起迈出了房间,“活下去。”

之前那个和他们搭话的服务员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好像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恐慌。他们吵吵嚷嚷地从这边的走廊跑到那边的走廊,两个人不得已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看到到底是什么在追他们。等声音远去,才打开了门。

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赤红。

两个人背对着人群远离的方向赶到餐厅旁,夏叶率先向内看去,仿佛是地狱一般的景象。桌椅倒了一地,压在那些没了呼吸的人身上,无论是侍者服饰还是锦缎华服,都被变成接触“染色剂”的产物。白森森的遗骸从被撕破的衣服里露出来,酒和饮料还有那暖色液体淌在一起,腥味久久不散。

夏至想看看到底怎么了,这股味道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被夏叶挡住了,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的肩膀转向暗门的位置,“别看,快走。”顺便一脚踢上了餐厅的门。

两个人沿着黑漆漆的台阶疾驰而下,一路上彼此的手都是紧紧相握着,这是唯一能将他们相连的方式。他们在心里默念着快一些!再快一些!得快些和千汇合才行,这里已经无法再待下去了。

他们冲向那个房间,说来奇怪,它的门今天居然大敞着,好像在迎接他们似的。但二人也没有犹豫,直接冲了进去。

然而面前的场景却让他们的心停了一拍,棺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椅子,小女王被固定在上面,修女服上血迹斑斑,她的脚下散落着装满血的血袋,毋庸置疑血源正是千。

她看起来很难受,呼吸微弱,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夏叶赶过去划开她的拘束带,夏至将她胳膊上的针拔下来并止住血。小女王虚弱地睁开眼睛,她抓着夏叶的胳膊,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你们…你们来啦……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骑士们是不会食言的……”她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晰的样子。

“现在怎么办?”夏叶看看夏至。

夏至一咬牙,“带她走!你来背着她,我负责处理障碍!”

她刚准备启动自律性AI,一发子弹贴着她的耳畔划过去,能够感受到那种热浪,仅差零点几毫米就会擦破皮。

“带我的摇钱树走可不太好啊小鬼们!”

那个服务员举着枪,一改毕恭毕敬的模样,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逼近。

“……你是……”

“你们的雇主都不认识了吗?这样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程,是这艘游轮的主人。”服务员摘下面具,“从你们向我问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一般的客人绝对不会问那种问题的。你们是世界联盟派过来的吗?”

“哈,好一个弄虚作假。”夏叶暗暗抚上藏在衣服内侧的枪,“那老鼠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本想引发慌乱来混淆视听,再引爆船上的炸药,将他人伪装成我和女王,这样我就可以顺利从世界联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程说到这里,目眦尽裂,“原本这是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因为你们这些小虫子!都因为你们!”

“听着,完美犯罪是极少数例子,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随着时间推移而被后人发现。”夏叶挥起手枪扣下扳机,将程手里的手枪击飞。趁此机会,夏至迅步上前以卡提那抵住程的咽喉,“挖掘真相是永远不会被时间遗忘的任务。”

“你们懂什么!有了女王我就可以让世界联盟派人来保护我了!战争就快波及到这里了,我还没有过足享乐的生活!”程狞笑着,此时此刻他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如何了,丑恶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很遗憾,世界联盟的意思是夺不回她就杀了她,她做不了你的人质。”

夏叶的话是给夏至的提醒,她的那把生锈的剑无法杀人。她将剑锋从程的脖子上挪开,向后退去。程一见有机可乘,转身向门跑过去。他从未如此想要远离女王,他其实根本不会用枪,顶多只是恐吓而已。

“是啊~你的命我们就收下了!”夏至冷笑道。

可这两个人根本不怕死啊。瞧啊,那个小姑娘居然还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你还是,死在你的豪华游轮上比较好。”

枪响了,那发致命的子弹钻入程的胸膛,离他的自由仅有一步之遥,他再也挪不动脚了,四肢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夏叶想起了他在森林里偶然的一次失手,打伤了一只鹿,没有一枪毙命。在瞄准镜里看到它恐惧的神色时,夏叶犹豫了,这只鹿得以幸存。它是无罪的,但这人的罪过太沉重了,不可饶恕。

“……叶?你放我下来……”千清醒过来了,夏叶闻声将她放到地上,她摇摇晃晃地跪坐了下去,两个人吓了一跳,以为她失血过多扛不住。她却抓着二人的手,十指相扣,硬是让他们两个人也和她高度齐平。

“小千,你,你哪里不舒服吗?”夏至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来立誓吧!”千的造血速度异常地快,脸色已经渐渐红润起来,“我想让你们做我的骑士!”

“立誓…那是什么?”夏至跟同样一脸困惑的夏叶对视。

“就是能让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誓言呀。诶,你们两个是不是无神论者啊?”千根本没有女王的架子,总是用可爱的脸摆着可爱的笑容,“没关系,我也准备了和无神论者打交道的誓言,是我自己编的!”

两人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很认真地合上眼睛。

“我将遵循我的道义、违背我的私欲、修改我的信仰,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都会永远永远在你们身旁。”

她的语速很缓慢,声音很空灵,与其说是在陈述誓言,不如说是在呢喃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