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地灰白了。”

你听到他这么说。

这是饭后的散步时间，你跟着他来到海边。这里被人称作海豚湾，因为从天空俯瞰整片海域，好似海豚一样。正值夏天，附近的人们带着帐篷在这里扎营，孩子们在浅水区打水仗，晚上的时候有人表演节目，还会搬出铁架低价售卖一些烧烤。

“自从他们动用了核武器之后天空就变成这样，蓝色越来越淡了。”

他站在水边，看着寄居蟹挪来挪去，涨潮使得那些小鱼小虾被冲上软沙，又被浪花吞回去。你提着白色的低跟凉鞋，赤脚踩进翻滚的波涛中，水花舔舐着你的皮肤，痒痒的。海风正迎着你吹过来，你惊叫一声，用手按住头上准备起飞的宽边帽。

你觉得这样很好，微风拂面，海水正凉，附近还有各种各样的餐饮店，属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地。但今夜是有积雨云的，看不到你最心爱的星星，因此你会觉得有些失落。不过没关系，有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意味着最明亮的星星会在夜中央闪烁。

他在来这里之前问你要不要买泳装，你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一脸坏笑地说青春期的男孩子真是复杂呀。他看了你一眼，也就没再提这件事。实际上复杂的是你，你只是很难为情而已。

在超市里趁四下无人偷偷拿下泳装比量着，那件泳装你一眼就看上了，粉色的纱网，玫瑰红色的肩带，还点缀着白色的星星。一想到穿上泳装的话会暴露出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你就提不起心情了，悻悻地把它放回去了。

他偶然看到了你对泳装的关注，所以才开口问的。

你知道他没有非分之想，仍是拒绝了，无论如何，身上有褪不掉的疤痕的女孩子，会引来评头论足吧。

所以你们就像往常那样穿着清凉地来到海边，你看到有很多人在拍照，拍辛苦堆起的沙堡，拍海天交接处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橙红，拍轻点水面的海鸥。当前事态引得人心惶惶，这种娱乐恰到好处，失业的人们也成天无所事事，不如来这里消磨掉闲暇时光。

他们其实知道，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手无寸铁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战火席卷而来，能逃则逃，逃不掉的，只能成为废墟中的孤魂野鬼。这时候你总会想，你和他以后要怎么办呢？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们能在满目苍夷的大地上活多久呢？

你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发现自己已经离岸边很远很远了，那些喧闹声也离你而去，没有人发现你已经离开了安全范围内。但你不害怕，你和他的水性很好，至少不会轻易溺水。

“喂，你怎么自顾自就跑这么远了！”

手被拉住了，你回过头看着他一副又气又急的表情，傻傻地一笑。你们两个前天晚上驾驶着冲锋舟去了海中央的小岛，聊了很久，度过了一个颇为愉快的夜晚。你望望那座小岛，距离太远，很模糊。

“…你是还想去那里吗？步行不可靠，我去租船。”

他拉着你的手，水平面因他的行动再次被激起层层波纹，你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你踩在堆积在海底的沙子和石块上，脚底一滑，向后倒去，连带着他一起。晶莹的水珠向天空飞溅，遥不可及的距离让它们望而却步，又纷纷扬扬地落在你们的脸上。

“…………哈啊、痛痛痛。你怎么样，没伤到哪里吧？”

他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有点紧张地看着你。你望向天空，望向远海，最后望向他，发出清脆的笑声。你擦着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水的液体，笑声越发地响亮了，好像连海鸥的声音都被你压下去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默默地躺回水里。你们的身体随着水的流动而起伏不定，你觉得身上每一处皮肤都被布料紧紧地贴着。

“我查了荷兰最适合放牧和种植的地区，还有特卡波能清晰看到星星的地方，什么时候攒够了钱，我们就去走个遍。”

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把自己那时候说的话当成梦话，但是他却记在心里了。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让自己从各个角度都能对他产生好感。你不看他，歪过头把半边脸放进水里。

“啊，大海真好啊，和天空一样是蓝色的。‘能在浩瀚的大海中游泳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才比海滩上清净得多，是这样吗。”

那是维吉尔的话，你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出这句。

你转过头看着他，暗金色的双眸目不转睛。

——“大海是埋葬勇敢者的坟墓”，你用德莱顿的话回答他。

他眨眨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额上。

“是啊，这种地方作为终点也不错吧。”

你远远地望见那座修得高高的教堂，上面有一枚小小的十字架——只是从这个距离上看它很小。你想起路过教堂时，听到做礼拜的人们在讨论神明，也是从这些教徒嘴里，你得知了有的人还执着地相信死后会上天堂或下地狱。你很好奇，肉体衰灭后，灵魂会去向何方。

“我是个无神论者，没了就是没了，少了谁世界这个庞大的系统也还在运行。唯物或唯心，事物都有两面性，你换个人问也许得到的答案也不同。见了所谓神的人可都是没回来证实过啊，不然全世界的人都信仰神明了。”

大概就像这片海，就算你们两个不在这里，它也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或是波涛汹涌的样子。

你点点头，海水有了温度上升的迹象，它把你身上的温度偷走了。你想起来明天还要去买礼服，为了弥补今日的白跑一趟惹来的不悦，你一定要买到最漂亮的礼裙。

必须要养足体力才行。正巧他与你想到一起去了，你们不约而同地起身，浑身湿淋淋地向岸边走去。

月影微颤，游鱼四散。

美人鱼那虚无缥缈的歌声传进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