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遵循我的道义,】

女孩手里握着剪刀,一下一下,将白色的刀刃钉进面前那具躯体的要害处,用力之狠仿佛是将有罪者钉在十字架上。

【违背我的私欲,】

她对旁观者置之不理,只是像上了发条的玩具那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很快有人夺下了剪刀,她发了疯般挥起拳头砸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修改我的信仰,】

她的脸颊上溅满鲜血,明明是杀人的一方,她的眼睛里却满是泪水。因泪光闪烁而显得有神。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但是谁都不敢向前踏出一步,生怕自己也被卷进去。

【我都会永远永远——】

誓言的声音随着光线逐渐刺破眼中的黑暗越来越远。

凛枫睁开眼睛,她正靠在夏叶的肩上,而夏叶也倾着身子调整了一个适合她的角度。刚刚是梦啊,少有地做一次梦,居然还是噩梦。她想伸个懒腰,或是到别处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有点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可她又不能随便动,倚靠着彼此的两人也是互相牵连的。

她望着脚边的石块发呆,看到石块边上的蚂蚁抬着一只白色肉虫排成一列走向它们的巢穴。她以为那只白虫已经死了,可在她的视线落在它身上的时候,白虫又扭动身子濒死挣扎,她因为它的奋力扭摆而轻轻颤抖了一下。

“啊,你醒啦。那个…请好好地穿着我的外套。”

夏叶因她的动作而醒,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又立刻转过头,扭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像是在回避和凛枫的对视。她看到他的侧脸上有一道血痕,虽然已经止血了,但那伤口很新。凛枫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件白色的上衣已经可以用碎布来形容了,勉强遮住她的胸口,而夏叶的衣服盖在她身上。零没有什么羞耻心,她不理解夏叶为什么要这么做。

“教官,没事的,只是衣服坏掉而已。”

“这不是什么衣服的问题,我不方便给你解释,在到营地之前你好好穿着。”夏叶按住她脱衣服的手,她不觉得难为情,夏叶都要觉得不好意思啦。

凛枫任由他抓着,低下头沉默不语。

零的规定里有一条是不得询问执行官的私人情况,凛枫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开口了,她知道自己会违反规定,甚至会受到惩罚,但还是个人决定要这么做。“教官,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受伤?”

“你全都不记得了?”

凛枫摇摇头,“我的意识在被人切开皮肤之后就结束了。”

“呼…行吧。你昨天晚上和我打了一场。”夏叶指了指脸颊上的伤痕,“这个就是你用小刀割的。”

凛枫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对这一行为感到不知所措。

“准确地说,你杀了那四个人之后,在胸口受伤的情况下,跟我进行了六分钟的搏斗,前三分钟是徒手,后三分钟是动刀。”

凛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你的衣服是那群家伙撕开的……”

凛枫点了下头。

“讲真,我还以为你要栽我手里了。”比起挂了彩的凛枫,感到后怕的竟然是夏叶。

“为什么会这么想。”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清晨的风很凉,凛枫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不在最开始的篝火旁了。面前的树枝刚刚熄火,缕缕白烟缓缓升空,又融入天边的鱼肚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凛枫是失去意识,夏叶是一夜未眠。

“对不起。”片刻,夏叶小声地道了句歉,“我明明说过不要随便离开我身旁的,但我还是把你推了出去。”

他无法释怀自己看到那四个人将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推在混着石块泥沙上,不懂怜香惜玉地撕开了她的衣服,又拔出刀要划开她的胸口那刻自己的反应。他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阻挡那四个人,他们划伤了她,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她浑身血与沙站了起来,漠然地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像是冰块做的,连一丁点感情也没有了。直到他用手刀将她击晕前,他都处于一种束手无策的状态。

就算解决了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睡觉,因为他的错而导致那样白纸一样的女孩承担他的失误所造成的后果。

他这次不只是低估了敌人,还高估了同伴。

“…没关系。”

凛枫知道那个情况下,她在受伤时启动的“战争兵器”模式使她进行了无差别攻击,她本想习惯性地道歉,但夏叶后悔的神情,最终只让她吐出了这三个字。

“你注射的药剂没关系吗,那个有很大副作用来着。”夏叶从她衣服口袋里找到了注射器,幸好他有过给零注射修复药剂的经验。

“副作用没关系,教官也看到了吧,虽然伤痕没办法去掉,但是不会流血了。”她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说道。

“很疼吧。痛的话就说出来…有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

夏叶断断续续地问道,他觉得自己不停地在做超出自我范围内的事,先是给那女孩盖衣服,这又问她的要求,他全部的温柔应该只给那个叫零千白的女孩。

『你呀,越来越不像六年前的自己了呢☆。』

的确,很疼呢。凛枫还清晰地记得自己闯进黑暗中,被四个人扑倒,她对人类的恐惧胜过了她作为特工的本性,她只是无助地颤抖着,那些人本来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女孩,想要借此放纵自己的欲望,可强行夺下她头上的衣服时,他们的目的改变了。

他们想杀了她,以虐待的方式,就像人工智能在战争中对待自己的亲友那样。

凛枫握住夏叶的手,将它放在自己柔软的白色头发上,“那就请教官摸摸我的头吧。小时候如果我摔倒,家人就会摸摸我的头,然后说一句‘疼痛疼痛飞走啦’。”

夏叶看着她期待的神情,有点不自然地揉了一揉,又别扭地学着她的口吻说:“疼、疼痛疼痛飞走啦…?”

凛枫像只沐浴在阳光下的懒洋洋的猫那样眯起眼睛,“嗯,飞走啦!”

一阵肚子的奏鸣截断了她的尾音。

真不愧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啊,饿得就是快…夏叶想想自己凑合凑合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忍一下,今天中午大概能到,会有补给。”

凛枫捂着肚子点了下头。

他们俩站了起来,凛枫突然察觉到那个跑前跑后的身影不见了,她拉了拉夏叶的衣角,“那只小狗呢。”

“昨晚情况太乱了,没注意到它往哪里去了,可能是跑丢了吧。”

夏叶还是没忍心告诉凛枫那只猎犬昨天晚上被那群人用刀子刺破了核心,她挺喜欢猎犬的,要不是机械制成的它吃不了罐头,不然她连罐头也会分一些给它。

他在后来清扫战场的时候在树根底下看到了它的残骸,它的一只眼睛被撬了出来,电线挂在空荡的眼眶上。夏叶很清楚,这种只是单纯用来取悦主人的低配置机械,破坏了核心就相当于宣布死亡,除非有能更换的。

他检查了猎犬口中的血液,又根据牙齿的形状在某具尸体上找到了咬痕,猎犬在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报废的情况下还在奋力地撕咬,夏叶有那么一刹那对它肃然起敬。

所以他把自己的旧外套穿在身上,拿了件新的给凛枫,尽可能地把空间腾出来,最后将它的零件拆开,这是不得已才做的事,将它整齐地摆在箱子里。

无法否定的是它保护了凛枫,所以夏叶没办法将它和其它机械体混为一谈。

“走吧,你能走吗,把手给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牵着我,别让我把你弄丢了。”

凛枫穿着黑色的运动衫,袖子长到盖住她的双手,她没有挽开,将凸起的轮廓放在他的手里,隔着布料传来使彼此安心的温度。

她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教官,我当时确实是想那么结束的,反正替代品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比如“教官,你是第一个这么温柔地对待我的执行官”。

比如“教官,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当我的家人吗”。

可她最后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喜欢教官,家人的那种喜欢。”

“如果是对家人的喜欢,那么我也喜欢你喔。”夏叶挽起运动衫后面的兜帽,扣在她头上,她脸上添的那抹绯红也被笼罩在阴影里。

凛枫知道了,他不会跟自己提规定,零是没有(不能有)感情的,她已经多次使用了感情的形容词,可夏叶没有丝毫向她提起惩罚一事的迹象。他跟他们真的不一样。

“教官没有搭档吗?”

“指的是特工么,没有。”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做教官的搭档吧,不过请不要进行登记。”

“你……做我的搭档?”

夏叶有一瞬间的迟疑,这让凛枫以为让夏叶为难了。

“你那么厉害来做我的搭档……是不是太浪费了点……”

“诶…?不,不是的,我,我想跟在教官身边、所以、所以……”她慌忙摆手,长出来的一截袖子摇来摇去。

夏叶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呼了口气。他甚至质疑起来仅仅相处了一天时间的凛枫是不是故意逗自己玩,他的态度反而给人家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要是你想这么做,那就去做吧。”他的回答,就相当于默认了。

凛枫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那,来做仪式……”

“‘谁谁谁和谁谁谁将作为搭档患难与共’那个?那个太麻烦了。”

凛枫摇摇头,“不是那个,是我从哥哥那里学到的。”

她努力地挽起袖子,翘起小拇指,和夏叶的勾在一起。夏叶看到她从白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枚十字架,那似乎是从什么项链上扯下来的,她将十字架放在额头前方,轻声呢喃着:

“我将遵循我的道义、违背我的私欲、修改我的信仰,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都会永远永远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