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如今是否有人还会相信神明的存在?如果有的话,请举下手。好吧,大部分人依旧相信,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不仁之举,看见你们身后的那扇门了吗?对,请看那扇门,至今你们还处于学习阶段,是有个俗语,活到老,学到老,前提是你们有资本能活到那一天。好的,现在看向我,能看到我吗?你们看不见,却能听得到我说话,是吗?似乎声音就是从你们的正前方传递过来的,你们却在如此短的只是回头的时间之内就完全无法观测到我。不用四处张望了,倾听这种声音,集中注意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我在这里,差不多大家都做到了。所以你们到底还相不相信神明有所存在呢?那位同学,把你的武器放下,谢谢。」

讲台上来回走动的是教学部门的蒂尔多芬,整个站点唯一的教导主任。当教导主任的好处就是,不用出外勤,不用参加大量体能训练,也不用在特殊情况冒着生命威胁被迫执行上层的命令。

虽然这里的新人还是太多了。

「所以你们是否仍旧相信神明的存在?也许你们都听说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或者亚当夏娃酿成恶果,或者整个人类诞生于无穷无尽的混沌之地。现在我要说,你们听过的大部分故事,差不多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们将所谓神明称之为顶点型多功能实体(Apex-tier pluripotent entity),哦,不,不要感到惊讶,我们将其称之为异常,我们的先辈将其编造成故事,用来掩盖事实的真相,我们也会继续这样做,直到异常不再危害人类社会,或者这个世界不再存在什么人类社会。我看到你举手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位略显惊愕的学生似乎在与空气对话。

「为什么看不到我?你应该思考一下,你现在是在用听的方式来观测我,因此我才存在,大家都是这样做的。观测这种方式,其实一直是人类自身的弱项,视力,听力,触觉,味觉,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生物在这方面比人类要精明得多。好吧,味觉?估计有人说,我可没听说过那种生物哦。举个例子,利诺斯兽能分清不同矿床的铀的味道,你能吗?啊,对,这种生物是靠消化非晶铀矿活下去的,这种生物将来你们会学到。回到观测,观测这件事情本身只是我们对于这世界的认知,而认知本身是可以操控的东西。大家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相信了眼见为实这种鬼话,你们没有遇到外界观察者(Outside Observers)或比克西斯(Bixbies)这种能仅仅通过幻想就将各位折磨至死的怪物,也没有遇见康德计数器(Kant Counter)这种概念本身突然被上层叙事影响导致其拥有的口袋宇宙突然实体化上升成为轴心宇宙并使得所有原本宇宙沦为其分支的紧急状况出现。这些事情,各位处理起来并不够格,而且很可能各位一辈子都不需要去应对,甚至连了解都不需要了解。不要以为你们进的是什么基金会,就能堂而皇之的高人一等,还记得你们签的那份协议吗?你们是资源,可利用,可消耗的资源,只不过不忍心就这么浪费掉罢了。」

半圆形状的大厅,大约有一百个新人,他们刚刚入职,有些人之前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些人只是那最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他们和之前的人生已经完全分割开了。可以说,之前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已经完全不重要。

核心研究员是能活得久一些,但还有安保,外勤,专家这类分工。总体来讲,入职基金会的新人,能在前十年活下来的,大概只有30%多点。

要不要告诉他们呢。

别说十年后了,一年后的今天,他们还能完整的回到这间教室吗?

「好了,我并不是故意打击你们,你们面对的是一种认知危害(cognitohazard),几个月前应该从那二百来页的速成指南中看到过,没看我也不怪你们,当年我入职也没细看。这是你们第一次去深入了解认知危害,看看你们的桌子,现在应该人手一本教科书了,这是指南,只有我提醒你们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的时候,你们才会观测到它。记得我之前提到的那份入职时的协议了吗?是那份协议在作怪。放心,不会死人,我们没严肃到绑架你们生命的地步,至少我了解的信息不是。什么?我有没有偷看你们洗澡?不许开老师的玩笑懂吗。」

哄笑声缓解了之前紧张的气氛。

「咳咳——现在,翻开教科书的第一页,盯着那副长得像毕达哥拉斯树的复杂图片,看上几秒钟,抬起头,看到我了吗?跟着我的思路,重新认知这个世界。」

乱七八糟的2015年终于过去了,大部分人类还在因一个小小的油田而争论不休。

远在沙漠中的人因为饥渴而倒下,战乱中的人只能用吉他缓解自动步枪和榴弹的纷杂,这是弱者的世界。

城市中来来往往的车辆穿梭着,孩子们在公园欢快的玩着滑梯,码农在对着键盘疯狂输出,阿宅们抱着抱枕拉上窗帘安然入睡,这是普通人的世界。

略微不普通的人,在科技展上将某公司的中央处理器超频到了7Ghz,或者让可回收的火箭飞入太空,坠入地表,来回试射,或者开着电动跑车与汽油车在高速公路上比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当然这也是基金会第六次用时间回溯修复被不稳定外星遗物吞噬着的月球,第二次开启与其他世界的技术互授,也是终于用稳定锚遏制住了濒临崩溃的双子星。

又是一次月食,又是一次技术变革,又是一次NASA天文望远镜的硬件故障。

「这个老师真的好可怕啊。」

「是啊,蒂尔多芬老师很严格呢。」

「嗯?」

蒂尔多芬就站在这两名学生身后。

「啊,哈,老师好,没事我就先走了哈。」

两人几乎都涨红了脸,一左一右地挪出了教室门。

终于,本次讲座已经结束了,蒂尔多芬手扶着门框,将靠近门框的顶灯开关按下。虽然这大厅不是很大,却聚集了这个站点的一批出色的新人,物理学教授,心理专家,职业安保,前雇佣兵,高校毕业生,甚至是没多少人能瞧得上的清洁工。毕竟,一个千人级别的站点总需要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才能支撑下去吧。

大厅变得黑暗。

果然好久没有开讲座了,还是有点小累呢,真是可恶,这种讲座每年也就能开一次。

有哪里不对。

神经突然开始紧绷。

记得那位金头发的学生,上课坐在最前排,但之前却没有看到她走出大厅。

这样说的话。

就在蒂尔多芬正想要回头的时候。

「呀,蒂尔多芬小姐教的课真的好有趣——」

背后传来老道的刺骨的声音,虽然刺骨,却有一丝小女孩儿般的娇柔,「好有趣」三个字又略显挑逗感。

话音未落,蒂尔多芬突然转过身,大门瞬间禁闭,整个大厅的四周墙壁突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血红色的水晶贯穿,那些水晶仿佛拥有生命,生长在墙壁中,内部是流动着的血液。头顶上那破碎的灯管,几乎炸裂一般,发出光芒,照亮了大厅。

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

「崔缇丝?想不到您今天会来这里。」

那女子慢慢走进,鞋底发出清脆的声响,碧蓝色的双眼却好似不断变换着的极光,金色的双马尾下垂成形成不可思议的螺旋。黑色系带装饰着的白色连衣裙,与那即使穿着是高跟鞋也显得矮个子的身高显得格格不入。

「没有哦,蒂尔多芬小姐,我一直在听你的课哦~不会你不知道的吧。」

她两手一摊,高傲地抬起头,露出得意的样子。

「可恶。」

大厅中央,那位女子散发出金黄色空间裂缝,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真的很喜欢教他们东西呢,尽管你知道,以你的能力,稍微想一下,他们就会凭空蒸发。」

「这不是我想做的。」

「你想让他们变得如你一样强大?能强大到成为那亿分之一的绿型?」

「那是超自然联盟的叫法。」

「好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效忠于基金会可不是什么逃避的方法,不如和我一起——」

位于崔缇丝身边的空气突然变成了冰块,将其困住。

「咳,哎呦,小姐下手轻点嘛,好冷。」

那附着在身体上的冰块迅速成为一滩水。

「所以你…真的不想回去么。」

「你已经第六次来找我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盯上你,也会盯上我,而且,至少效忠一个组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讲是最安全的。」

蒂尔多芬低下了头。

「效忠?回家就不算了吗?」

「回到庄园?庄园真的能保护我们一辈子吗?」

崔缇丝突然被这句话给问住,一时间想不到答案。

「但是,在那里我们会很开心啊。」

「我不知道他们有一天会不会突然闯进房子,将一切都带走,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老爷说过,他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

「可那始终是一个庄园,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看看这个世界,仅仅是这里,就有三个心灵遮断设备,你难道觉得庄园有什么用吗?」

被视为异常的人,就不再能够像常人一样平凡的生活了。

尽管他们有些是天生的,尽管他们也想变得正常。

「跟我回去吧,蒂尔多芬小姐,不然和我决一死战,如果你赢了,我就不会再找你,如果我赢了,不,我会把你从这里拖回去的!」

「可是你从来没赢过我。」

「笨蛋,笨蛋,笨蛋!」

崔缇丝被这句话气的跺起脚。

「决一死战?这是会出人命的。」

虽然二人只能用这种方式见面,但二人依旧不想让对方出什么事。

崔缇丝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多喜欢蒂尔多芬,但一直把蒂尔多芬当作远超亲人的象征看待。

蒂尔多芬也一样,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崔缇丝不要再来,但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再来,就算是总喜欢一脸严肃的用教杆敲打白板的蒂尔多芬,也会躲在办公室的门后面哭一阵子吧。

「我不管!」

蒂尔多芬转身,正想要离开这间屋子,却又发现自己无论走多久,地面上离门口的砖块数量永远不会减少。

「那,别怪我下手不客气。」

这是一场关于将幻想转化为实际的对决。

「既然蒂尔多芬小姐想要跟我一决胜负,那我一定会奉陪到底!」

时间沙漏暂停了。

现实扭曲者可以将一切能够幻想转化为现实,她们不能预知未来,但能创造未来。

而人形异常,本身的能力就是个未知数。

整个大厅成了位于宇宙中心的战场,在这个口袋宇宙中,一切变得与实际不同。

血肉般的水晶不断刺向崔缇斯,而崔缇斯仿佛改变身体形态般,如同飞行的树叶轻巧躲过了这些攻击。

「噢啦,蒂尔多芬小姐,一上来就想要刺伤人家喏。」

大厅的体积似乎被无限的延伸,所有水晶化作血海突然流动到在蒂尔多芬脚下,像一座流动的血做成的塔楼一样,蒂尔多芬站在顶端。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回去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些桌椅,白板,甚至是投影仪和窗户,则被崔缇斯当场分解并转换,挣扎着怪物般发出咆哮的声音, 扭曲着在她手中化做一个不可描述的球状怪异体。

这些只要大脑想一下的功夫就完成了。

「记住,伤到了你,我可不会负责。」

「嗯哼~蒂尔多芬小姐总是喜欢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嗯,嘿嘿嘿,今天我一定会把你拖回家。」

位于崔缇斯脚下的地板被赋予了生命般,瞬间将踩在上面的崔缇斯推向了蒂尔多芬位于的血塔。手中那黑暗怪物般的球状体被崔缇斯捏碎,散发出数十条扭曲挣扎的极暗光束来回穿梭,飞过的位置,一切都化作黑白色,逼近蒂尔多芬。

想来近身?这孩子真是天真啊,明明离远一点还能输的不那么凄惨。

那流动着的血塔突然转化成坚硬的晶体,极暗光线来回撞击只能切下一点残片。

而想要直接攻击蒂尔多芬本人的光线呢?也被脚下突然生长出的晶体所阻挡。

就在蒂尔多芬抬起头的一刹那,崔缇斯跃至半空当中,挥起拳头想要给蒂尔多芬来上一拳。

消耗这么多体力真的只是为了打到我啊。

那就让她打好了。

蒂尔多芬突然笑了笑。

但这不是崔缇斯心里想的。

明明蒂尔多芬这个时候应该反击才对,她应该用生长出的血之躯体将我包围,或者向后起跳避开,但没想到面对这种场面却毫无回应。

难道是——杀手锏?

糟糕,我应该换种攻击方式才对,不,我应该立刻采取防御。但应该太晚了。身边没有任何物品能够使用,自己也因为离蒂尔多芬太近而造成能力的下降。

这是圈套。

我到底该怎么办!

崔缇斯突然害怕的把两双手都伸了出去。

蒂尔多芬眨了下眼,发现崔缇斯就改变了动作。

等等,这孩子想要干什么?

「等等!你想要干什么啊!」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扭动大厅门上的把手。

位于房间内的时间沙漏突然开始流动。

「等等!」

「嗯——?」

两人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突然将整个大厅恢复原状。

砰——

崔缇斯直接摔在了蒂尔多芬身上。

「啊!」

「好痛!」

唉——?

两人是如此的接近。

崔缇斯的额头贴着蒂尔多芬的下巴。

能听到互相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逐渐加快。

感觉身体在发烫。

崔缇丝那漏出连衣裙的白丝与蒂尔多芬的黑丝相互摩擦时的触感。

几乎是拥抱着投入怀中的状态。

崔缇丝咽了咽口水。

「好痛,真的好痛啊。」

「啊,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崔缇丝急忙坐了起来,又发现自己坐在了蒂尔多芬因为在对决时于几十米高空头顶朝下坠落导致下方的裙摆完全露出的内裤上。

糟糕,崔缇丝意识到了不穿安全裤而是普通内裤的严重性。

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了。

蒂尔多芬还在迷迷糊糊疼痛不已和略微羞涩的状态中没缓过神,崔缇丝就突然站了起来。

「真的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可是,这样连开门进来的人也能看到蒂尔多芬的内裤了。

「啊咧!」

蒂尔多芬感受到了一阵风的气息,崔缇丝下意识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帮蒂尔多芬用裙子遮住。

两人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结果蒂尔多芬在上面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裙摆,崔缇丝的双手却还在裙子下面。

事情糟糕到无法遏止了呢,听说灾难总是一连串一连串的到来。

躺在地上的蒂尔多芬突然用观察肮脏事物的嫌弃表情看着位于自己裙子上方的崔缇丝。虽然是嫌弃,但又不失一分羞涩,这一分羞涩当中又包含多少的满足感呢?

崔缇丝则收回双手,眼里略含泪光,红润的脸颊透露出满满的害羞与惊慌失措,似乎有说不上的恐惧,但这恐惧当中却又有几度自我价值有所实现的欣慰。

她们就这样紧盯了足足五秒钟,没有进行任何其他动作。

「咳咳。」

有人咳嗽了几声。

抬起头来,原来是个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婆。

「我听到这里有怪声,就进来看一眼,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蒂尔多芬和崔缇丝急忙起身跟阿婆鞠躬道歉。

「真的抱歉,影响到你工作了,抱歉抱歉。」

「都是我的问题,但我们两个只是意外。」

「没有必要和我道歉哦,打扫卫生是我唯一能干的活儿,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喜欢搞得天翻地覆,好有活力啊。」

银白色的头发略显稀疏,那位阿婆眯着眼,笑着对她们两个说道。

「我就喜欢有运动精神的小孩子,对了,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呐。」

阿婆指了指抱在蒂尔多芬身后躲着的崔缇斯。

「她是刚刚来的。」

「刚来的嘛,那要跟蒂尔多芬好好学学知识水平哦,她可是这里最出色的教学人员。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啦!」

阿婆伸了一个拇指,笑着转身离开。

「还好没被发现,真是吓死我了啊。」

蒂尔多芬叹了口气,转过身,整个房间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崔缇丝去哪里了?应该是离开了吧。

大家都不想伤害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发现,更不想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到庄园上面。

蒂尔多芬其实还蛮想跟崔缇丝再多说点话的。

呆在原地许久,到底何时才能再见到呢?

她只能转身离去,红色的长发随之散开。

傍晚的格恩爵士庄园,月光透过金色镶边的窗户,照了进来。

崔缇丝蜷缩在墙角,一直看着那月亮,然后将自己的头埋进那蓬松蕾丝边的白色连衣裙中。

不断地呼吸,略有急促地呼吸。

扑通,扑通,扑通。

除了心跳,是敲门声响起,紧接着,走廊那头的门慢慢敞开,手握双蛇围绕的拐杖,胸前那朵玫瑰花如同鲜活的生命,抖动着花瓣。

传统贵族般举止的大人走了进来。

「格恩大人?」

皓月当空,庄园中的蝴蝶飞舞,将来自远方的信件塞满了邮箱。

那辽阔平原上唯一那座古典建筑中的最后一盏亮光,也该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