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惨败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而那血腥的影像也在人们心中挥之不去。原本无人能撼动的龙城,在被入侵时竟显得毫无招架之力,更是在几日内失去了包括第一执行官在内的数十名高等执行官。

所有人都在说,巨龙的龙首,再也抬不起来了。

七星的杀戮名单还在继续,但大部分都是龙城之外的人,这些人或是拥有先进的梦显装置技术,或是拥有庞大的势力,却也挡不住北斗七星宫杀戮的步伐,名单上的人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要逃吗?”

王天源在自己的床上蜷成一团,不断地低声询问自己。他已经在床上倒了几天了,也没去看望深月,也没有照看王玥曦。手中是重新找回已经快被揉碎的发黄信纸,也是七星的杀戮预告。

那是连天谭月也敌不过的对手,就连龙城的执行官也被屠戮,自己又有多少机会?

但自己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对方如此轻松就掌握了自己的住所,想必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心里。对方在暗,自己在明,逃跑也只是漫无目的地流浪。

浅夏与深月并没有来找自己,她们肯定在等王天源的决定。

“跟我去日本呗?”浅夏的那句话又浮现在心里。

但即使自己离开了,留下的王玥曦又会遭遇到什么?他现在还记得王玥曦用那张苍白的脸,震惊地看他。

王天源突然想起了墓泗水,在那个会议室中唯一活下来的龙城人员,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那个名单外的人。

 

龙渊城,头顶缠着绷带的墓泗水坐在桌前,缓慢地翻阅手中的报告。

墓泗水突然停下了,合上了报告。因为再后面是逝者的名单,在血泊中他看过所有人的脸,已经不想再看第二次。

“所以会场的摄像头也全被黑掉了吗?”墓泗水无力地询问。

“是。”眼前年轻的四等执行官点头,还是少年的他却站得笔直,顿了顿继续说,“不止如此,我们怀疑有几名北斗七星宫的人伪装成记者潜入了会场,所以才会一直录制。事实上,所有电视台在第一时间就终止了转播,但却很快被黑客入侵,导致所有人都···看完了全过程。”

“···”墓泗水沉默着,又开始翻阅自己已经看过数遍的前几页。

四等执行官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那个破军的能力本就克制梦显装置,再加上我们准备不及时,才会遭到挫败,这并不是城主您的错!”

墓泗水抬手制止他说下去,随即合上资料:“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但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充分。我明知道他们能击败天谭月,却还按以往的对策应对。他们是一个可怕的势力,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因为我,害死了数十名最优秀的执行官。”

四等执行官又是咬牙上前一步:“城主大人,我···”

“你叫什么?”墓泗水突然问他。

“嗯?”四等执行官愣了愣才回答,“武权上。”

“你也是天谭月的下属对吗?同时也是叶逸风的弟子。”

“···是。”

“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的长官,还害死了你的老师。”

“不是的,这不是城主您的错,而且他们还不知道谭月长官幸存···”

“即使如此···你还愿意为我卖命吗?”墓泗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武权上呆住了,因为墓泗水正抬起头看他,在那发红的眼睛里,是某种没有熄灭的火,其中不屈的意志,甚至胜于之前。

“是!”武权上忍住泪意站直,高声回答,“我愿意继续为城主卖命!什么都好,请让我去做!只要不是向那群人投降!”

武权上一直忍着,他不能哭出来,更不能在城主面前悲伤,就算只是四等执行官的他,也是不多的,能支撑城主的人了。

墓泗水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轻轻点头,随即整理好资料,站起身来:“通知下去,让那些围在外面的记者先走,我会在不久后接受他们的采访。”

“诶?但是现在才过了几天。”

名单上已经没有几个龙城的名字,现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反而又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没关系,有些东西,需要今天就回应。”

墓泗水少有地自己推回了椅子,抬头看武权上的脸,就在不久前,另一个人也是如此在他面前许下承诺,而现在已经永远地离去。

墓泗水拍上武权上的肩膀,走到他身侧低声地说:“谭月是用了自己的实力,才勉强逃生。而我们却是被他们放过的,名单外的人。现在,该让我们这些名单外的人做些什么了。”

墓泗水收回手离去,但只走出房间几步又停下。武权上回身看他,这个从血泊中爬出来的人,背影显得孤独多了。

“武权上···”

“是!”

“今晚帮我去看看谭月吧,这样的我,没资格去看她。”

还没等到武权上回答,墓泗水便独自走了。武权上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他。

墓泗水也不能悲伤,看着他的,是整个龙城。

 

龙城城主将要接受采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家各户,所有人在那噩梦的一日后,都畏惧着墓泗水的出面,担心龙城会就此投降,将一切交给那群嗜血的人。但所有人又在期待,几乎失去一切的墓泗水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王天源还是不敢下楼,他不敢看王玥曦的脸,更不敢承认那个杀戮名单上的名字就是自己。他打开了手机,通过手机来观看直播。

王玥曦独自坐在客厅里,甚至没有开灯,这几天她都不敢再开电视,但今天,她却紧盯着电视不放。

浅夏坐在沙发床上,静静等候墓泗水出面,她的脸色很不好,这几天日日吃便宜的快餐几乎让她反胃。旁边的深月也吃的同样的东西,但她的胃口更差,看着屏幕的脸突然转过来发问。

“天源还好吗?”

“啊!”浅夏无奈地单手掩面,这个问题深月一天就要问数十次,另一句话则是为逝去的天谭月感伤。

“放心吧,我在他家旁边都放了梦源线,只要有事我一定能发现。”

“可是他一直不来看我们···”

“当然啦,他的家人也知道他原来的名字啊,再加上偏远小镇这个提示,肯定会被怀疑。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他做出选择,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家人都很重要。”

深月轻轻地埋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家人···我还以为,我们也算家人了。”

龙渊城,无数的记者拥挤在会场里,大声质问龙城的决定。在他们知道北斗七星只会屠杀名单上的人后,重新肆无忌惮起来,他们可顾不上他人的悲惨,他们只想用龙城的惨剧去换一些零钱。

但墓泗水没有出现,龙城的人也就沉默不语,记者们渐渐焦急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墓泗水放弃记者会是极有可能的事。

但墓泗水出现了,甚至没有处理脸上的疤痕,头上绑着的绷带还留着血迹,就这么一步步走进来,走上了台。

下方的记者瞬间沸腾了。

“龙城还会反抗吗?你们的实力相差很远吗?”

“天谭月已经死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要隐瞒呢?是为了安抚群众吗?”

“龙城会解散吗?”

杂乱的询问嘈杂而恼人,许多龙城执行官都涨红了脸,但墓泗水却依旧沉默。

墓泗水举起了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嘈杂的房间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手指,那戴在上面的龙戒,是龙城最高身份的象征。

墓泗水缓缓扫过下方的众人,在这其中必定有北斗七星宫的人,但有些话,依旧要说。

“龙城,不会投降。”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全场沸腾,这一句话,就意味着龙城还会与北斗七星宫作战,哪怕是在那血色的一日之后。

“墓泗水先生,你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不在名单之内吗?”下方的女记者扯着脖子喊问。

墓泗水则是无言地抬手,在众人安静之后,继续淡淡地说:“我有一些话,想给一个人说。”

所有的记者再次安静了,在这样关键的场合,却只对一个人说?难道有谁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现在的局势?所有人能想到的,只有上一任城主,但···那人早已消失了。

墓泗水扫视眼前的镜头,像是看向那人的眼睛。环视一圈后,他才缓缓地开口:“王远,是你的话,应该在看吧。”

“哎?”

王天源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响,拿住手机的手也是一紧,他怎么也想不到,墓泗水喊出的,会是他的名字。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都很惊讶,龙城的城主,求助的竟然是己方追捕的逃犯。

墓泗水深吸一口气,看着反光的镜头微微苦笑:“我很难堪吧?貌似和你对上以后一直如此啊,我总是倒霉呢。”

全场无言,原本严肃的场合,却突然像拉起了家常。

墓泗水转动手上的龙戒,继续苦笑:“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混蛋,天天找我的茬,还每次都让你称心如意,我却每次都像掉进粪坑里的小狗,只会被别人看笑话。”

墓泗水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总是高傲不羁的下令者,没有人见他承认过自己的失败。

王天源静静地看着屏幕,这个龙城的城主与自己甚至没有见过几面,却有种莫名的纠葛。他的声音很平很淡,就像邻家的大哥哥,但他的眼睛却悲伤得像个孩子,无助的孩子。

墓泗水用手按住额头,将自己绷带前的头发抬起,他是有意的顿了顿,将要说出的话让他有些迟疑。

“但是有人很喜欢你啊,她总是帮你,帮你逃跑,帮你完成那个花舞的表演,还帮你们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言。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她会撒谎。”

墓泗水独自撑着讲桌发笑,他已经忘记了台下的记者,忘记了所有人,只有那个似乎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王天源默默地看着屏幕,听着这古怪的哭诉。

墓泗水终于放下了手,也同时放慢放低了话语:“她就是天谭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墓泗水突然扬起了头,看向了最远方的镜头,原本平淡的眼神突然凶狠,像是变成了一只老虎:“不要逃!来帮她!不为了我,也不是为了龙城,就为了她!”

墓泗水的声音咬牙切齿,却让所有人陷入沉默,哪怕是停不下嘴的记者也只是无言。王天源静静地看着,墓泗水的话让他有些触动,但···无论如何,那个叫天谭月的女人,已经死了。

不知何时,墓泗水埋下了头,许久后才抬起来,重新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天谭月···还没有死!”

“···”

如果说先前的会场是沉默,那现在则是整个世界的死寂。王天源的手机摔在了床单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深月咬破了嘴唇,不会控制情绪的她很快目光湿润;浅夏微微一笑,随后轻轻叹一口气。

死寂后,是爆炸般的提问,所有记者按着闪光灯冲上来,他们再也顾不上秩序了,不断询问天谭月的情况。龙城的第一执行官还没有死,那么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墓泗水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来帮她。”

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墓泗水就这么转身走了,疯狂的记者不断涌上来,却被龙城的执行官们拦住。

墓泗水走向大厅的出口,武权上从后方冲过来,快步拦在了门前。墓泗水抬头,那是一张强压着愤怒的脸。

“为什么?长官!”

没有称呼他城主,而是叫他长官。墓泗水笑笑,这也是合乎常理了。

“为什么?”武权上提高了音量,就这么当着其余执行官的面质问墓泗水,“为什么要暴露谭月长官还活着的消息?她现在只是一个昏迷的病人,你想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迎来追杀的北斗七星吗?”

墓泗水看着他的眼睛,却是冷漠至极,随后低头从他身边快速地走过。

“如果这一次他们能做到,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从那场采访过后,时间又过了多久呢?王天源不知道,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他就倒在床上,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有深月在的时候他还会做梦,虽然说出去并没有人相信。但现在是一种更奇怪的状态,要从这种状态中醒来,只能靠自己。

王天源坐了起来,这预想中困难无比的事既然如此简单?王天源又站起来,只是随意挑选了几件衣物装进包里,挎在背上走了。

家里所有的门都关着,窗帘也拉得死死的,像是防止什么东西溜进来,又像防止谁逃出去。

王天源在楼梯上站了站,才踱步走向房门。

“你要去吗?”

这是王玥曦的声音,却脆弱得像撕碎的纸。

王天源回头看,穿着睡衣的王玥曦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阴暗的走廊上,似笑似哭地望着他。王玥曦的脸还是没有血色,王天源也从来没走出来问候过她,当日的那条消息,影响的本不止他,他却来不及考虑其他人。

“啊,这一次,逃不了了。”

王天源刚走出一步,便被小跑过来的王玥曦抱住。自己伸手去拉,她却抱得更紧了,贴上来的身体有些发冷。

“这一次你还会回来吗?天源哥哥。”

“···啊,一定会的。”

微弱的颤抖通过后背传来,然后才是微弱的声音。

“今天的这一刻···真好。”

“···这种事有什么好的?”

“因为我知道了天源哥哥在外面并不是赌钱,我也知道了天源哥哥一定会回来。”

“···笨蛋,谎言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啊。”

王玥曦就这么抱着他,他也没有反抗,就让时间这么缓缓流逝。

 

王天源打开了门,门外无人打扫的街道洒满了落叶。

“你们这个地方还真奇怪啊,到了冬天还有这么多树会掉叶子。”浅夏靠在远处的围墙上,幽幽地说。

深月站在她的身旁,偏头浅笑。

王天源也笑了,同时无奈地问:“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因为我们猜到了你的选择,从那个采访结束之后,就能猜到。”深月仍然偏着头,她的笑容永远不会让人感到腻。

“有问题吗,耍剑的小骑士?天上的星星弄得你睡了这么久,总该去摘星了吧。”浅夏也摇晃着手指说。

王天源装作毫无办法地走上前去,来到两人的中间,三人再一次站在一起。

谎言的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是由说谎人决定的。

“一定会回来的,用王天源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