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喜欢李薇然。
李薇然有些高挑,但又不会太高;纤细,但也不是瘦弱。一副混血儿的面孔上五官明丽,从头到脚都白白净净的,一点也不像是黄种人,但她一头黑发又黑又顺,扎起马尾好看极了。
老师们的好学生,班主任的好助手,既是班长又是体育委员的她从高一优秀到高三,同时又那么优雅从容,没有背不下的英语或者古文,没有解不出来的数学题,甚至大家都没见过她在体育课上流汗喘气——也没有收不上来的作业。
全班只有她一个志愿填了北大,但谁也没觉得她好高骛远、或者不切实际,她不仅能考上,而且还能在那里过的很好。
她就该那样,完美而优美的活着。
杨升也喜欢李薇然,是真的喜欢的那种,想要靠近、想要拥抱、想要吻她的那种喜欢。
但杨升——算了,他觉得自己还是算了。尽管他见识过李薇然的另一面。那是直接击中、击沉他的另一面。
那是去年的深秋。
天色暗的太快,半工半读的杂货店里还来不及开灯。
李薇然来了,在打工的杨升甚至都没注意到。
杨升熟练地扫码结账,只是些普通的东西。
但当他抬头,四目相对的时候。
李薇然那头标志性的黑色长发被夕阳烫得发红,鼻梁和眉骨在脸上映出阴影,整个人泛出妖冶的暗红色光晕,神采奕奕;她双眼深邃,像是面具上的孔洞,美得令人惊惧。
之后怎么样,在杨升的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了。但那种暗红色,和那双深邃的眼,让他接连好几个晚上都难以入睡。
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高考也结束了。
但杨升还是一边想着那个下午的李薇然,一边在杂货店里百无聊赖的消磨时光。
高考后的一个月,谁都是百无聊赖的。志愿、分数、分数、志愿、大学、城市、恋爱……同学们在企鹅群里唧唧喳喳。
那份热闹不是杨升的,杨升成绩一直还不错,但大学对他来说——太远了。
他在孤儿院长大,而且孤儿院快要穷得揭不开锅了,又添了几个新的弟弟妹妹。杨升没法就这么上大学,一走了之。
在市里找份什么工作,最好工资高一点,也能多帮衬一下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但在那之前,他想要好好过完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
杨升瞧着收银电脑里的企鹅闪动,无数条消息在群里闪动,可他只是盯着那个草原蓝天的XP桌面发呆。
三年里的种种事情,读书、考试、运动会、合唱比赛、还有之后当上劳动委员,每一个寂静的校园黄昏……
他在慢慢回想,但杨升没觉得上不了大学有什么不甘心,甚至不留念高中的过往生活,能好好读完高中已经是幸运的了,在他的回想里,只有感谢,还有满足。
李薇然。
这个念头又蹦出来。杨升开始想她,这次的想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想是带着羞涩的憧憬,但这次,他在咀嚼自己的回忆,然后把它消化掉,化为某种东西,某种诀别后留下的东西,不会再继续困扰的东西。
当他想了三分钟四十六秒的时候。
“一瓶可乐。”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李薇然。
“啊?”杨升愣了一下。
“一瓶可乐。”李薇然就站在前面,戏谑地瞧着他。
杨升扫码然后收银,小店里还没装那种手机支付的二维码。
杨升递过去零钱,开始留意李薇然。她今天穿了条黑色的连衣裙,印着复杂的花纹。
“大夏天你不热吗?”
“不热的啦,毕竟我是仙女。”
“听说北京那里挺严格的,你这个妖魔鬼怪去了不要被抓哦。”杨升想到她在群里说自己分数不错,应该是能去上北大。“就是那什么,管制啊,限行啊什么的。”
“那个是管汽车的啦。”李薇然嗤地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嘴唇上留下水珠,“怎么,舍不得我走?”
对啊,我舍不得。
“没有。”
走吧走吧,看不到你,我就能忘掉你了。
李薇然盯了杨升一会。
“说正经的,群里约着去水库玩,你去不去?”
“太热了,不去。”
“去吧。”
“……哦”
杨升看着李薇然离开,时间约在明天上午十点。
店主摇着蒲扇,从后门冒出来,他刚睡醒的样子,松垮发黄的白背心,腋下两片汗渍。
“小子,喜欢她啊?”店主的东北口音相比两年前已经好了很多了。
“不。”杨升知道瞒不住他,他总是瞒不住店主,还有李薇然。“嗯……但是我,算了。”
店主皱着眉头,他瞪着杨升。
“捯饬捯饬,明天好好玩。”
一小沓红红的票子被扔在在桌上。
杨升惊喜地收下,准备说谢谢。
店主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下月工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