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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眼前发出白色荧光的屏幕,肖恩连正在撰写论文的感觉都渐渐麻木,只是十根手指还在机械性地敲打着键盘。映照在眼中的一行行文字和符号仿佛变成了无数只蚂蚁,爬在肖恩焦躁不已的心上。

——可恶,果然是行不通吗,这个特意迎合博士的题目......

开始逐渐被厌倦感席卷全身的肖恩索性将手指脱离键盘,双脚往地面上一蹬,利用反作用力将底部装有滑轮的座椅滑向后方,任由靠背撞上不远处的床头柜。

自从在经过脑中层层筛选后得出“关于人工大脑设想中微型神经网络的构建”这个论文题目以来已经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之所以选择这种前卫的题目,是在得知审阅自己论文的是那位加里斯博士之后。

如果要说纽斯特理工大学人工智能与精神力学专业学生都有的一个共同目标的话,那就是成为加里斯博士的学生。因为这意味着一只脚迈进了世界范围内人工智能领域研究的第一线,是做出研究成果的最好机会。事实上建在美国、欧洲以及日本的多家知名研究所中都能找到他学生们的身影,其中还有几位获得了代表欧洲科学界最高荣誉的尤里卡奖。

所以肖恩认为这是上帝给予他的一个宝贵的机会。加里斯博士近几年来一直都在埋头研究他提出的人工大脑的假想,只要撰写与其研究课题相关的论文就可能吸引到博士的注意,那么就有机会成为他的学生,甚至还能加入到他的研究团队中去。这样一来,离成为肖恩心中“特别的存在”就又进了一步。

可是这种讨巧的想法,却使得他陷入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状况。

——明明已经读完了能找到的全部的论文,可是为什么到最近一篇“通过微型激光束扫描提取电子样,最终写入到预设的正子路径中......”这之后的关键内容就完全乱码了,之前几篇也是这样......啧,真令人火大!

加里斯博士发表的论文基本都能在SCI核心期刊上检索到,这也是查阅各个领域中的权威人士发表的论文的最快捷的方法。但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且只有关于“人工大脑”这个词条的检索结果都停留在差不多距今三年前左右的更新日期,此后的三年中再也查询不到相关的内容,而且能查阅到的最近几篇文章都像是事前设定好的一般在关键的内容和数据处乱码,其出现的地方“刚好”到让人无法解释成这只是简单的系统故障。

而这些关键信息的消失,为肖恩论文的撰写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该死的黑客,为什么偏偏对博士的论文下手,是嫉妒博士成就的那些人搞的鬼吗?不过话说回来,只能放弃了吗......

不知不觉中紧绷的神经已经慢慢松弛了下来,肖恩慢慢地将座椅移回原位,接着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从口中吐出的缕缕上升的白色烟雾,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个人。

——说起来,雨果前辈曾经也是加里斯博士的学生啊,听说还是他身边的得力助手。

徐徐上升的烟雾仿佛正渐渐形成一张曾经熟悉的戴着黑框眼镜,下巴留着些许胡茬的脸。

——如果是前辈的话,或许还会留有当初实验的数据吧......

眼睛不自觉地望向手机中的通讯录,本就没往当中存入太多联系人的肖恩一下子就看见了“雨果前辈”的那一行,后面紧跟着一连串数字。

肖恩触摸了一下那串数字,却在按下绿色电话图标前停止了动作。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犹豫,仅仅就是向曾经的前辈打个电话求助而已,即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内容,也比现在这样一筹莫展要好的多。

——嘛,算了吧,前辈或许早就换电话号码了。

肖恩把拿起的手机又放回了桌上。

——还是下星期去和博士解释一下吧.....

在给加里斯博士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后,肖恩连外衣也没脱就一头扎进了被窝中。与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一同响起的,似乎还有通过窗帘缝隙传来的强风吹打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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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天空中飘下的稀稀落落的小雨夹杂着一丝寒风绕过一把不算大的雨伞吹打在肖恩的脸上,令他打了一个喷嚏,没有撑伞的那只手则紧缩在羽绒服的口袋中。尽管已经从今早电视中的天气播报员口中得知气温从凌晨开始逐渐下降并换上了毛衣和羽绒服,可真的走在大街上还是会被这十一月的寒流给一个下马威。

“早知道就把刚买的围巾给戴上了......”

今早肖恩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是被手机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吵醒的。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的是屏幕中的一个正在跳动的信封图标。到点进去图标并阅读了其中的内容后一丝焦躁感袭向肖恩的全身,这感觉赶走了还残留在身体中的睡意。

——呣呜呜,今天金牛座的您的运势将会是.......大凶!真可怕~建议各位金牛座的朋友们尽量不要外出,不过今天是周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外闲逛就是啦......

出门前电视中传来某位年轻女性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这是一档名为“星座占卜~来测测您今天的运势吧!”的固定节目。当时正从面包机里取出烤得微焦的吐司面包的肖恩不禁诧异这种类型的节目在如今的时代居然还拥有着足以维系其生存的收视率。

忍耐着寒风继续走在国道一旁的肖恩不知不觉中已经到达了学校门口,这时也渐渐没有了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他不舍地抽出那只一直揣在外衣口袋里的手,准备收起举着的雨伞。当他抖动着伞柄想甩掉沾在伞面上的雨珠时,却因为视线前方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而不自觉地停止了动作。

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他走近一看,刚好停在学校门口绿化带外侧的是一辆崭新的特斯拉。这个品牌的汽车在几十年前打着新能源的口号在市场上售卖,却因为其与传统汽车相比较短的续航和较高的价格劝退了不少人,但最近几年因为全球空气污染的问题各国都提升了汽油和柴油的价格,并加大了对于传统汽车出行的管制,所以以特斯拉为首的各种新能源汽车品牌又逐渐活跃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不过,还真是奇怪呀......特斯拉推出过这个车型吗?而且......

肖恩虽然不是资深的汽车发烧友,但对大多数品牌汽车的基本车型还是略知一二。眼前的这辆轿车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特斯拉的车型,如果不是车头正中央赫然显示着的“T”型标志,他根本无法认出这是一台特斯拉产的轿车。然而最令肖恩感到意外的是,这台轿车的双侧车门的靠下方位置各都设有一个立方体状的小块,其中央位置间歇性闪动着的发光二极管给肖恩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人类眨动着眼睛。

到把视线从这台迷样汽车移开花了肖恩一点时间。虽然很感兴趣,不过偶尔吹入领部缝隙的寒风催促着他快点进入校舍。

加里斯博士的实验室(兼办公室)在穿过校舍一楼中庭附近走廊后的2号楼中,由于是周六,所以还留在校舍里的人非常少,只有几个空教室中还看得到一些正在自习的学生。

本来肖恩完全没想到今天会来学校,昨晚发的邮件今早就得到了回复,而且是叫肖恩今天早上九点就去实验室找他。虽然知道博士有时周末也会待在学校,但对于难得的周末时间被夺走这一事实肖恩的心中难免会有一点不满的情绪。

正准备走上中庭的走廊时,肖恩再一次僵住了动作。

从面前2号楼玻璃大门里面的拐角处出现的是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绅士帽,被帽身压低的刘海遮挡住了反射着光线的银色无框眼镜的镜片,从发丝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一双会让人误以为是闭着的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他右手上杵着一根雕刻着花纹的银色手杖,伴随着皮鞋踏在木制地板上产生的声音,手杖的底部也由于与地板的接触而产生“嗒、嗒”的回音。

另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则有着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岁左右。他留着剃得一丝不苟的光头,笔挺的鹰勾鼻梁上夹着一副黑色的墨镜,整体的五官棱角分明,有着一种好莱坞电影里硬汉的形象。不过相较于他的大块头,他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却比戴着绅士帽的男人小了很多。

不知为何,肖恩想要向前迈出的双腿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两个男人一步步地靠近着肖恩,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断撞击着肖恩的鼓膜。

当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一股凉意从脚底逐渐蔓延至背部。

确定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肖恩呼出了不知憋了多久的第一口气。为什么会如此的紧张?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就在肖恩调整好呼吸,准备再次迈开步子时,他潜意识里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个,如果弄错的话请原谅我的失礼,莫非你是加里斯博士的学生?"

声音的主人应该是那个戴着绅士帽的男人。而他询问的对象......尽管不愿承认,不过在这个空旷的中庭里除了与他并行的墨镜男外,剩下的就只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肖恩了。

慢慢地转过身去,戴着绅士帽的男人在不远处向肖恩投去了亲切的笑容,仿佛这笑容拥有能让人放松的魔力一般,肖恩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开始渐渐松弛。

“那,那个,还不能算是博士的学生......”

肖恩双手紧握着单肩背包的背带,视线游离在两人斜后方的花坛处。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个魁梧男人一成不变的严肃表情在听到肖恩的回答后出现了些微变化,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

“论文吗?那确实是很辛苦啊,我大学时代就最讨厌写论文了,光是确定题目就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之后还要被指导老师各种鸡蛋里挑骨头,想想还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啊......不过加里斯博士就另当别论了,虽然对论文质量会严把关,但同时也会对论文的完成提供不少帮助啊。”

戴着绅士帽的男人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双手在银色手杖的顶部不断地摩擦着,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始终没有褪去。

“莫非您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

“噢,真是失礼了,”

男人摘下戴在头上的绅士帽,把他放在胸前,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之后,又将它戴了回去。

“我是纽斯特理工大学人工智能与精神力学专业30级毕业生,名叫罗伯特。旁边这位是......"

他示意了一下同行的墨镜男。

“我叫沃夫,罗伯特的同事。”

那是一个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唔,请原谅我这位同行者的无礼,他是一个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原来面前这位自称罗伯特的男人是与自己同一专业的前辈,肖恩不禁感叹到这世界真小。

“不过,如果你是来找加里斯博士的话......那他不在实验室哦。”

经过罗伯特的提醒,肖恩这才记起了自己此次来到学校的主要目的。他下意识地拿出装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确认了今早收到的邮件内容。

“那个,啊?不应该呀,确实是说的今早九点......”

肖恩看了看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八点五十五分,这个时间加里斯博士应该已经坐在实验室里等他了。博士讨厌不守时的学生是在系里出了名的,听说他在授课前也是至少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教室,临时有事的话也应该会发邮件通知才对。肖恩实在想象不到那位严谨的加里斯博士也会有迟到的时候。

“或许是上厕所去了呢?”

罗伯特用手抬了抬帽沿,脸上一直带着的微笑蒙上了一层阴影。

“说起来还真是困扰呢。”

那双原本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时变得更细了。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拜访一下加里斯博士,听说他最近周末也会待在实验室,所以也没多想就来了。其实我们已经在里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令肖恩愈发不自在。

“对了——”

罗伯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西装一侧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

“这是我的名片。”

“米弗雷正子脑研究中心?”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肖恩皱了皱眉,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罗伯特注意到肖恩那充满怀疑的眼神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你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太有名的研究机构。”

“......”

“而我则是这个机构中负责实验设计这一块的研究人员。”

罗伯特又恢复了一开始那仿佛具有魔力的标志性笑容。

“说起来,既然审阅你论文的是加里斯博士的话,那么代表你也是人工智能与精神力学专业的学生喽?”

“嗯...”

“真巧!”

罗伯特兴奋地说道,随即用一种像是对什么东西饶有兴趣的目光望向肖恩。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这次论文的主题吗?”

“那个,姑且是关于人工大脑微型神经网络构建的...不过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为什么?”

“我论文至今为止的部分都是参照着加里斯博士以前在SCI上发表过的文章得来的,可是一些重要的内容和数据就是搜索不到......”

“嗯...这样啊...”

罗伯特若有所思地说道。

“耽误你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

他动作流畅地用右手捏住了一侧的帽沿,向肖恩微微地鞠了一个躬。

“那张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有机会的话请务必联系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或许我们可以找时间坐下来喝一杯咖啡。”

罗伯特开始转身离去,皮鞋和手杖与地板接触产生的回音再一次在空旷的校舍中响起,那个名叫沃夫的墨镜男也解除了一动不动的状态,开始向出口走去。

没有多久,寂静就再次降临在了肖恩身边。

“与众不同......吗?”

罗伯特的这句话像是一杯香醇的红酒,令肖恩不断回味着其中的味道。

望向手中一直攒着的白色卡片,肖恩脑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某位年轻女子的没有紧张感的声音。那是今早临走前从电视里发出的声音。

“金牛座吗......话说我也是四月份的生日啊。”

为了以防万一,肖恩还是决定去实验室看看,果然摆满电子仪器的实验室里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匆匆离开的肖恩并没有注意到周末一直都紧闭着的窗帘此时被拉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