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老練的吸血鬼獵人,在龍的面前也會深深地感到力不從心。

阿坡特勒斯自打從父親那裡繼承了獵人的職責之後,每日都在刻苦鍛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同吸血鬼的戰鬥當中存活下來。

他們的祖先深知吸血鬼的強大,同吸血鬼的鬥爭不僅僅是要消滅對方,更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秉持着這樣的信念,在森林中與龍相遇時,阿坡特勒斯的第一個念頭是逃跑。

逃跑並非懦弱,保全自己絕非是膽小怕死,而是一種自從遠古時代傳承而來的智慧,唯有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勝利。

只有有勇無謀的莽夫才會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同敵人死斗,而一個優秀的獵人,總是要在勝券在握時才迅速出手,不留給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

因此,當阿坡特勒斯的兒子阿里克西斯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的時候,阿坡特勒斯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個年輕氣盛的孩子竟然不把龍放在眼裡。在阿里克西斯受到重擊之時,阿坡特勒斯立刻跑到他的跟前,掀開胸甲輕撫胸口。

毫無疑問,藍龍剛才揮出的那一拳打碎了他的胸骨,阿坡特勒斯只能祈求碎裂的骨頭千萬不要傷及內臟,否則阿里克西斯便性命難保了。阿坡特勒斯沒有理會聖騎士發出的指令,而是趁着騎士們同藍龍周旋的時候,扛起重傷的阿里克西斯脫離了戰場。

所幸藍龍被騎士們纏住無法脫身,阿坡特勒斯得以順利地逃脫。他們一路逃到森林的邊緣,阿坡特勒斯才精疲力竭地將兒子放到地上。

“混賬兒子!你逞什麼英雄!那龍是你一個人能對付的嗎?”

阿里克西斯因胸口的疼痛而說不出話來,卻橫過臉背對他惱怒的父親,一臉不甘心的表情。

“該死的,一個個全都昏了頭啦,怎麼連命都不要了。”

阿里克西斯知道父親是在罵奧利弗,但他覺得像聖騎士那樣英勇無畏地面對敵人,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勇士,而相比之下,他的父親空有一身武藝卻想着逃命,實在是丟人現眼。

“父親,你打算拋下他們,獨自逃命?”

“別說話,混賬兒子。你可算命大,要是沒有奧利弗給的這件胸甲,你早就去見冥王了。”

可阿里克西斯不想聽這種話,阿里克西斯一心覺得為榮譽而戰死,總好過像現在這樣窩囊的苟活。

“唉,但願那位騎士果真是得了神庇佑的,他太過莽撞,竟然為了一點渺小的機會豁出性命。你要記住,阿里克西斯,凡事不可衝動,絕不要去打沒有把握的仗,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阿里克西斯越想越氣,不甘地握起拳,重重地朝着地面砸去。

“要是我有更強的力量,我肯定……”

“別說蠢話了,再怎麼強大的人類,也不可能戰勝龍。”

“那只是因為我還不夠強!”

“說的不錯,弱小正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突然出現的聲音令獵人父子嚇了一跳,那毫無徵兆的低沉音色,彷彿惡魔的地獄一般唐突而詭異,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是誰?”

阿坡特勒斯立刻拔出背後的劍,擺出迎戰的架勢,他很清楚,接下來要面對的絕不是普通的敵人。

迎面走來的是三個陰影,直到靠近到相當的距離,阿坡特勒斯才藉著月光看清他們的輪廓,三個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但那斗篷卻蓋不住面孔上紅色的光點,像極了掩蓋不住的野心。

“吸血鬼!”

阿坡特勒斯往後退了一步,眼下真是最糟糕的局面,阿里克西斯受了重傷,偏偏在這時撞上吸血鬼,而且是三隻,無論他怎樣技藝高超,也不可能在三隻吸血鬼的圍攻下保全自己和兒子。

“不必驚慌。”領頭的吸血鬼說,“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取你們的性命。”

阿坡特勒斯仔細打量領頭的這隻吸血鬼,發覺他的身材壯實,黑色的斗篷下面蓋住的是一副盔甲,阿坡特勒斯驚訝於他竟然能在穿着盔甲的情況下毫無聲響地靠近。

“你們想要什麼?”

“談判,或者說,合作,基於一些私人的原因,我需要你們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那吸血鬼忍不住大笑起來。

“巴塞厄城到處都有我們安插的眼線,城裡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更何況,你們還如此招搖地四處打聽,生怕我們發現不了你們。”

“啊,難怪所有人都對吸血鬼閉口不談。你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

“我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你們和國王的聖騎士來到這裡是為了剷除一隻惹人厭的吸血鬼,正巧,我也想要剷除她。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你們可以帶走她的灰燼,回去向國王復命,而我可以奪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這真是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阿坡特勒斯心想,他從未想過,吸血鬼竟然會為了剷除同類而向吸血鬼獵人謀求合作。

“如果我拒絕呢?”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要不了多久,斥候部隊就會找到這裡,將你們統統殺死,除非你拋下那個重傷的年輕人獨自逃命,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阿里克西斯驚恐地望着他的父親,他有理由相信,他的父親真的會拋下他獨自亡命,他正是像這樣拋下了奧利弗。

阿坡特勒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在這時很清楚地得知,他將要面對的吸血鬼遠不止眼前的這些,敵人的數量恐怕遠遠超出他的預期。在這裡拖延下去顯然不是最好的辦法。

“好吧,讓我聽聽你的計劃。”

“你只需要協助我,把那隻惹人厭的吸血鬼剷除即可,她的灰燼任憑你處置。我會派人護送你們到巴塞厄,他們會跟着你,以便之後聯絡。我會盡量為你創造一個絕佳的機會,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至於你的同伴,我不確定他們現在的死活,假如還活着的話,我會設法釋放他們。”

“很好,但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剷除自己的同類?”

“這不是你該去管的,人類,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別去做些多餘的事情。”

“行吧,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與吸血鬼目的一致。”

阿坡特勒斯收起了武器,在阿里克西斯驚愕的注視下,同吸血鬼握手言和。

“但願這是次愉快的合作。”

吸血鬼的兩個侍衛走上前來,將阿里克西斯架在肩上,跟隨阿坡特勒斯朝着巴塞厄的城門方向走去。阿里克西斯至今仍然不敢相信,他的父親,一個吸血鬼獵人,竟然同吸血鬼締結了盟約。

“你簡直是瘋了,你怎麼可以貪生怕死到這種地步,你這樣也算是繼承了先祖榮耀的獵人?”

“別說話,蠢兒子,你果真以為我能打得過他們?你的父親可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戰神。”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幫助敵人!”

“唉,阿里克西斯,我的傻兒子,你的性子太過耿直,太過衝動,簡直和那阿瑞斯一模一樣,可是你偏偏是個凡人,沒有戰神那般刀槍不入的身子。”

“我不想你說教。”

“好好記着,孩子,看清眼前的形勢比什麼都重要,身為獵人,你要學得還很多呢。”

阿里克西斯一點都不服氣,他覺得今夜是他人生當中最糟糕的一個夜晚,碰到的每一件事都讓他惱怒不已。

巴塞厄的人們早已沉睡,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晚上森林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守門的衛兵目送聖騎士領着五個人衝進森林之後,便再也沒了蹤跡,直到月光高照的時候,有四個人影從森林中出來,站在城門前。

衛兵認出了那兩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立刻打開了城門。彷彿事先有人接應一般,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最後落腳在一間旅店。阿坡特勒斯毫不懷疑,這旅店的老闆一定也是吸血鬼們安插的線人之一,否則為何在這宵禁的時分還在等候他們。

在這個奇妙的夜晚,只有阿坡特勒斯和阿里克西斯活着從森林當中逃出,但是他們仍然受到吸血鬼們嚴密的監視。聖騎士奧利弗則被監禁在吸血鬼營地里的一個帳篷當中,吸血鬼們替他處理了手上的傷口,但顯然已經無濟於事,他的右手已經無法再使用。奧利弗的親信們則經歷了人生當中最恐怖的一個夜晚,他們一邊在漆黑的森林裡逃竄,一邊又要躲避吸血鬼斥候的追捕,他們全都精疲力竭,在絕望與恐懼當中成為了俘虜。

“唔嗯,這樣一來,就只剩兩條漏網的魚了呢。”

在清點過俘虜之後,蘭莉婭蹙起了眉,她原以為憑着吸血鬼的體力,要找到那兩個人類應該並不困難,沒想到最後還是讓他們跑了。

“我們翻遍了整座森林。”戴基婭說,“他們恐怕已經逃往巴塞厄了。”

“不妙啊,果然只能離開這裡了么……”

考慮到遷移需要付出的代價,蘭莉婭搖了搖頭。

“看來我們的新領袖也不過如此嘛。”

蘭莉婭聽到這個令人不快的聲音,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怎麼,手下敗將有什麼高見嗎?”

奧盧斯背着手,大搖大擺地走到蘭莉婭面前,似乎完全忘記了先前在演講中失利時的狼狽。

“所以我才說,只會耍嘴皮子的小鬼怎麼能擔得起這重任呢,那兩個人類既然逃到巴塞厄城,去巴塞厄把他們抓回來不就行了?”

蘭莉婭心裡雖然很不爽快,但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是這樣。

“既然富有智慧的奧盧斯大人想到了這個方案,不如就交給你來全權負責吧。”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我將他們放跑的。”

蘭莉婭故意挑起眉毛,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你對領袖的命令有異議嗎?還是說你想抗命?”

“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誰犯的錯,由誰來擔責,只有賞罰分明才能紀律嚴明,我們的領袖該不會連這點都不知道吧?”

“哦,你要是在演講時能拿出現在一半的口才來,也不至於讓我撿了便宜。”

奧盧斯沒有像之前那樣被激怒,令蘭莉婭有些意外。

“你在口才上或許確實有些天賦,但論行軍打仗總歸比不過我,我何必要拿短處去比長處。”

“沒想到你偶爾也能說出幾句有道理的話來,算了,在這跟你鬥嘴也沒有意義,明天我去一趟巴塞厄,正好有些事想確認一下。”

蘭莉婭並未注意到奧盧斯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只是隱隱覺得這個不寧靜的夜晚似乎預示着什麼,彷彿是神靈降下天罰前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