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大會召開的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吸血鬼們暗地裡都在抱怨他們的領袖，太陽的炙烤令他們格外煩躁，他們一心只想早點結束，儘早躲進涼爽的營帳里。不過他們發覺軍團中的所有元老都出席了這場會議，儘管心裡堆滿了怨言，他們也不得不強忍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蘭莉婭在開始之前瞥了一眼她的對手，奧盧斯，那個趾高氣揚的裁判官的兒子，臉上依舊是不可一世的神情，他或許對於自己的統治感到無比自信吧，蘭莉婭這樣猜測。
“你都準備好了嗎？”坐在她身邊的維比婭問。
“算是吧，你想看我的演講稿嗎？”
“不必了，我相信你。”
“姐姐……”
“好了，開始吧，這將是決定我們全員前途與命運的戰鬥。”
蘭莉婭望着姐姐的背影，看着她走到會場的中央，按照吸血鬼們的慣例宣讀神聖的誓言，那是向庇佑他們的戰神起誓，要求作出公正的裁決。蘭莉婭不相信這些東西，她只覺得肩膀上格外沉重，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樣的重量彷彿是在對她宣告，從前那樣戲謔玩弄的心態必須要徹底捨棄。
假如這裡不是吸血鬼們莊重嚴肅的會場，蘭莉婭會用以往那般高傲自負的姿態擊潰她的對手，然後奉上刻薄的譏諷，令他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顯出任何一絲不恭。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命運將會被系在整個族群的車軸上，她便再也難以保持鎮定自若，要是因為自己的過錯將所有同族都帶往毀滅的深淵，豈不是變成了萬古的罪人。
那樣的話，不如在這裡認輸，儘早從這重壓之下解脫出來，和萊雅繼續去往東方，就像以前那樣，什麼都不用考慮，只需要朝着日出的方向前進。
“話說回來，萊雅跑到哪裡去了？”
“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辦。”芙拉說，“要遲到一會。”
“現在這個時候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啊。”
蘭莉婭撇起嘴，心裡卻有幾分不安。
“她該不會是還在生氣吧？”
“嗯？”
“那時候我確實有些粗暴，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只是……”
“去跟本人說明如何？”
“我說過了啊，那個笨蛋卻一點都不領情。”
“說誰是笨蛋呢？”
聽到萊雅的聲音，蘭莉婭被嚇了一跳。
“不，沒什麼，一定是你聽錯了。”
“真的嗎？”
看到萊雅眯着眼睛湊過來，蘭莉婭一心只想要轉移話題，不想讓她發現真正的想法。
“說起來，你去做什麼了？那傢伙結束他的表演之後，就該由我上場了。”
“他的演講快結束了嗎？”
“還沒呢。”
少女們的目光移到會場中央那個頗為魁梧的男人身上，他依舊穿着那套不合身的盔甲，在高亢演講的同時習慣性地雙手飛舞，似乎想光靠氣勢震懾住大部分聽眾，演講的內容同蘭莉婭先前聽到的話語相差無幾，彷彿只要能得到所有人的擁護，他在下一秒就可以君臨整個世界。
“感覺好厲害哦。”
“是啊，那樣的對手我可能贏不了呢。”
“別那麼快放棄嘛，先把這個喝了。”
蘭莉婭從萊雅手裡接過一個盛有紅色液體的玻璃管。
“這是什麼？”
“之後你就知道了。”
蘭莉婭將信將疑地喝了下去，瞬間她感覺到魔力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緊隨其後的是不斷從胸中湧現出的力量。
“這是……”
在演講的最後，奧盧斯的目光指向了蘭莉婭。他的黨羽們賣力地為他搖旗吶喊，奧盧斯自以為演講已經大獲全勝，蘭莉婭已經不可能再勝過他，他幾乎已經聽到最終全場的歡呼聲。他自信滿滿地想要狠狠地打擊他的對手，於是他不再去背誦事先準備好的演講，打算藉此大幹一場。
“戰神的子民們，用你們鮮紅的眼眸看清楚，誰才是最合適的首領，誰才能帶領你們取得勝利，是一位身先士卒，智勇雙全的將領，還是一個弱不禁風，攀附權貴的小屁孩？偉大的先皇早已同元老院指定了繼承者，怎麼也輪不到這蠻族生下的私生子。現在，這個野蠻人的孩子竟然想明目張胆的披上紫袍，頭戴黃金的桂冠，這豈不是要讓野蠻人做我們的奧古斯都？”
“你說夠了沒有！”
伴隨着維比婭的一聲怒斥，方才熱烈的呼聲在瞬間消失。
奧盧斯沒有注意到他在攻擊蘭莉婭的同時也得罪了維比婭，不過事已至此，他決定徹底顛覆維比婭的威信，以此來確立自己的統治地位。
“啊，恕我失禮，我完全忘了我們親愛的維比婭也是野蠻人的子嗣，那就好說了，我們能夠容忍野蠻的異族統領我們嗎？恐怕不行吧，這對野蠻人生下的姐妹，如今正要聯合起來奪取我們的一切，我們能讓她們的陰謀得逞嗎？”
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奧盧斯揮舞的手臂也僵在空中，沒有人回應他，就連他的親信也沉默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令他不禁心裡發毛，彷彿自己是馬戲班子里的丑角，表演了一場失敗的滑稽劇。
奧盧斯對會場的沉默感到驚愕，他本來打算在歡呼聲中擊潰維比婭，讓自己真正成為軍團的統治者，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親信。
“怎麼啦？你們這些混賬東西，連你們也背叛我了嗎？”
會場仍然沒有聲音。
“你是白痴嗎？”
蘭莉婭的話語打破了會場沉默的氣氛。
“什麼？你竟敢……”
“虧我做了那麼多準備，結果卻變成這種樣子。明明前面的演講都很不錯，我都差一點想要放棄了，最後卻自作聰明地多此一舉。”
“你說什麼……”
蘭莉婭走到他的面前，奧盧斯看到這小小的少女身上散發著可怕的魔力，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演講中攻擊詆毀對手無疑是最低劣的表現，難道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嗎？想來也是，前面那些激昂的演說是別人替你寫的稿子，最後那些粗鄙的話語才是從那不學無術的腦袋裡蹦出來的。”
接着蘭莉婭轉身面向維比婭和元老們的席位。
“我想，勝負已經揭曉，如果你們認為還要聽過我的演講才能做出決斷，我倒是不介意，不過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維比婭望着眼前自己的妹妹，只覺得她彷彿在極短的時間內換了個人，先前的困惑與膽怯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傲和沉着。
“為什麼這麼說？”
“很簡單，就連我的父親，皇帝本人也是野蠻人類的女性生下的，這算不得什麼恥辱，我們偉大的帝國從不以血統論權貴，一位公民所應得的財富與榮譽，取決於他對帝國做出的貢獻，而無關乎他的父母是誰。”
“說得倒是好聽，你自己可是皇帝的女兒。”一位元老在這時發話。
“是私生子，先生，正如奧盧斯說的那樣，皇帝從未考慮過讓我成為奧古斯都的繼承者，也沒有盡到撫養我的義務。我真正的父親是安東尼將軍，維比婭是我的姐姐，他們是我的驕傲。”
“蘭莉婭……”
“在來到這裡之前的每一個夜晚，我都在思考，一個偉大的帝國應當是什麼樣的。我與我的同伴遊歷了許多地方，我們幾乎跨越了曾經帝國大半的版圖，在今天來到這裡。許多地方還留着帝國曾經光輝的痕迹，我們無敵軍團開闢的道路，在今天還為商隊提供便利，我們為了征服伊格林島而在北岸修建的碼頭，現在還在承載數不清的貨物，我們修建的堅固要塞，今日成為了繁榮的城市。就在我們潛藏在黑暗裡的時候，世界已經換了另一副模樣，假如我們依舊不肯做出改變，我們將要被時代拋棄了！我們絕不是躺在稻草上舔舐鐵鏽就可以滿足的，別再欺騙自己的舌頭了，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鮮血！
“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在黑暗中匍匐的種族，是一個在黑夜裡無助地呻吟着的受着屈辱的種族！在那場戰爭結束之後，我們的驕傲就沒有了！那些奴隸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隨意踐踏我們的尊嚴，把我們偉大先驅的雕像推倒，砸爛我們的萬神殿，那本來是我們體恤這些異教徒而建造的，他們反倒要讓異教的神獨尊一切！
“你們或許會害怕死去，因為人類當中的一些人竟然掌握了殺死我們的方法，還有什麼比有限的生命更可貴的呢？那是無論用多少黃金與土地都換不來的寶物。可是，我要告訴你們，這世界上還有比生命更可貴的東西，那就是自由和尊嚴！這是帝國的奴隸們告訴我的，他們拋棄了一切，奮不顧身地加入了那個角鬥士首領的隊伍，心甘情願地為他赴死，他們追求的不是麵包和銀幣，他們要的是自由和尊嚴！
“這是連大字不識的奴隸都知道的事情，我們光榮的帝國公民怎麼可以忘記呢？他們寧死不肯被我們奴役，難道我們就應該讓他們踐踏我們的尊嚴？只要我們仍然沒有自己的土地，我們的尊嚴就不存在！只要我們仍然沒有征服烈日，我們的尊嚴就不存在！只要我們的旗幟沒有飄揚在羅尼亞城的上頭，我們的尊嚴就不存在！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更多的鮮血，我們需要的是一片生存的空間！這片生存的空間不是靠談判和躲藏來實現的，是靠你們手上的刀劍來實現的！
“我很慶幸我們的隊伍里沒有軟骨頭的懦夫，在我的面前，是一支不屈的軍團，你們沒有在漫長歲月的屈辱中迷失，而是集結在這面代表自由與尊嚴的旗幟之下，我們將團結在自由與尊嚴的旗下，為取回我們的自由而戰！為我們的尊嚴而戰！為羅尼亞而戰！”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寬廣的天空響起了古老拉緹姆的吶喊。
“光復羅尼亞！羅尼亞萬歲！”
蘭莉婭感到自己身體的力量幾乎要耗盡，她從未想過一場演講竟然如此耗費體力，差點暈倒在地。維比婭上前攙扶着她坐到席位上，用手絹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蘭莉婭正想要質問萊雅究竟給自己喝了什麼東西，卻發現萊雅又一次不見了。
“她在演講結束以後就離開了。”芙拉說。
“看樣子，她對我給出的答案不太滿意啊。”
蘭莉婭再也沒有心思想別的，躺在維比婭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