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浪的夜晚,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止那些喝醉的人。

基於安全層面的考慮,在宵禁之後酒館必須打烊,酩酊大醉的醉漢會被用不那麼溫和的手段請出去,除非他們在清醒的時候付了房錢,否則酒館的老闆不會給他們提供床位。

尚存一絲理智的,便想方設法往自己家的方向爬回去,誰也不能保證在路上會發生什麼,但總歸會在他們找家的路徑上發現一些嘔吐物。喝到斷片的,便直接找個地方倒頭睡下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找到,亦或是乾脆沒有人找到,就此消失。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許多單身醉漢的歸宿始終如此。

假若喝醉的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他的僕役會把他扛回睡覺的地方,雖然照顧得並不周全,起碼不會讓這位大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跑到了豬圈裡面。

這類事情時有發生,一些農婦抱怨在牲口棚里看見自己的丈夫或是別的醉鬼,能夠毀掉她們一整天的心情。她們也許從來就沒有過好心情,因為一旦發生過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下一次說不定就不是在牲口棚,而是在臭水溝裡面。

傭兵們也喝酒,而且更加放浪。他們在享樂的方面格外慷慨,總是很快就把傭金揮霍一空,導致他們長年累月的工作非但攢不下錢來,甚至還有一屁股的負債。

他們絲毫不在意,既然都已經走上了拿命換錢的日子,誰還在乎別的呢?活得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舞會從太陽下山的時候開始,預計要一直持續到月亮高照的時刻。卡特為此特意換了一身黃色的長裙,但她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到蘭莉婭,只好獨自去尋覓中意的舞伴。

“她到底上哪兒去了呢?”卡特心想。

而蘭莉婭本人,此時正在行宮的露台上吹着夜風。

“不去參加舞會嗎?”萊雅問。

“雖然有答應過,可是我現在改主意了。”

“為什麼?”

“我才不要和人類一起跳舞。”

“事到如今才……”

“你有看過他們跳舞的動作嗎?那些男人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摸着對方的屁股,一副色眯眯的樣子,真是令人反胃。”

“那是在摟着腰吧……”

“欸,是這樣嗎,反正也差不多,誰知道他的手會伸向哪裡。”

“要來試試嗎?”

蘭莉婭還沒有做出回答,萊雅已經將她摟入懷中。

“左手摟住腰,像這樣……然後右手伸開,手指交扣……”

“觀,觀察得倒是很細緻嘛。”

然後是極近距離的親密接觸,連心跳和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被月光所映照的二人的輪廓呈現在迷濛的夜色里,涼爽的夜風替她們在臉頰繪上一縷淡淡的紅暈,彷彿因美酒而沉醉的微醺模樣。

“然後呢?”蘭莉婭問。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這一部分。”

“也是呢,那個時候我走了出去。”

“所以說……”

“保持這樣別放開,就一會兒。”

宛如凝固的音樂,期盼流淌又渴望停止的矛盾在心中紮根。

“啊,兩個人在偷偷摸摸地做什麼。”

接着是慌亂地分開,少女們仰頭望着慢慢落下的芙拉。

“沒,沒什麼。倒是你去幹什麼了?”

“因為白天的時候做了個夢,所以忍不住回去了一趟。”

“回去是指……”

“我的父母是人類哦。”

“怎麼可能,你明明是藍龍……”

“我當然知道這很奇怪,可是我沒有說謊,我的父母,他們真的是人類。”

“養父母么,還真的有這種膽大的人啊。”

“再怎麼說人類來養龍也太離奇了吧……”

“然後啊,他們以前住的屋子已經塌了,只剩下苔蘚和藤蔓,田地里只有雜草和蟲子,連他們的墳墓我都找不到了。”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呀?”

龍族的少女搖搖頭,顯然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

“但是,雖然是這樣,我永遠都記得殺死他們的那些壞人。”

因為時間太久遠,無法復仇的少女只得選擇淡忘,偏偏已經藏到記憶深處的往事又被人翻了出來,擺在面前,所以才會在悲憤中爆發出那樣的力量。

“早點休息吧。”蘭莉婭說,“明天是我們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正如吸血鬼的少女所言,對於那些壽命長久的種族而言,人類的生命顯得過分脆弱短暫,但又或許正因如此,人類才會想盡辦法將自己存在過的證據流傳下去。

那是屬於人類的獨特文明,和知識淵博的吸血鬼不同,和孤傲不群的飛龍不同,那是一種傳承者的文明。

春日的陽光灑滿了每一片土地,攤販早早在集市集結,趁着來早開始吆喝。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早晨,所有受邀和未受邀的賓客聚集在亞亨的大教堂,等候婚禮的主人公登場。

少女們眼前是金碧輝煌的宏偉建築,人們在這樣巨大的建築內部只顯得自己無比渺小,接着他們便會對前方木雕的大型聖母像產生敬畏。聖潔而美麗的女性形象令人不敢產生任何的雜念。

巨幅的彩色玻璃和穹頂的繪畫共同演繹一出波瀾壯闊的史詩,那是人類和他們所信仰的神訂下的約定,這樣的約定被記錄在羊皮紙的書卷中,又被供奉在教堂中最顯眼的位置。

所有的賓客在神聖的書卷前面落座,站在聖壇上的白袍男人面帶和藹的微笑,卻讓蘭莉婭感到反感,因為她仍舊記恨着這些人。

“啊,找到了。”

蘭莉婭轉過頭便看到卡特坐到她的旁邊。

“昨天晚上我還到處找你來着,你到底去哪兒了?”

“昨天……好像吃壞肚子了……”

“那還真是糟糕,現在沒事了嗎?”

“已經好多了。”

武衛們坐在最靠後的位置,依照教堂的規矩沒有佩戴武器,萊雅和芙拉則是被劃到了這一排,驢子騎士在她們的前面。

而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法蘭克國王的兒子小查理和默西亞國王的女兒埃塞爾雷德攜手走過中央的紅地毯和花拱門,向著白袍男人的方向走去。新娘頭戴面紗,身上是一件天藍色的長裙,手捧一束鮮花,在她盤起的頭髮上,插着鑲有藍寶石的發簪。

“那個穿着藍裙的新娘是什麼人?”蘭莉婭小聲地問卡特。

“聽說是默西亞國王的女兒。”

“默西亞又在什麼地方?”

“在伊格林島,我聽說那裡至少有七個王國。”

那是蘭莉婭和萊雅都不知道的,只有伊格林島上的人類才有的習俗。在新娘結婚的儀式上要有“一樣舊,一樣新,一樣借和一樣藍”。舊的是有傳承意義的物件,指代幸福的延續,新的是新收到的禮物,指代未來的期盼,借的是從別的已婚婦女那兒借來的金飾,指代快樂的生活,藍的是某種飾品和婚紗,指代聖母那般的純潔和忠貞。

而頭戴面紗,則是自從帝國時代就流傳下來的傳統。

他們在鮮花的擁簇下步入聖壇,接着由那白袍的男人為他們舉行儀式並賜福,他們將雙手按在神聖的經書上宣誓,發音極不標準的拉緹姆差點讓蘭莉婭笑出了聲。

於是上午的典禮在新郎與新娘相吻之後平安落幕,侍衛們終於可以鬆口氣。昨天的襲擊把他們全都嚇壞了,他們當中流傳着會砍人頭顱的羊頭惡魔的傳言,昨日陪着小查理出獵的一個侍衛就是因此受害,要不了多久,整座城的士兵都人心惶惶。

在國王還尚未宣布比武開始的時候,比武場的周圍就已經圍滿了人群。人們為了搶佔靠前的位置早早入場,還得付額外的錢才能近距離觀賞。貴族們全然不擔心沒有觀賞的位置,他們大可不必和那些平民擠在一起,因為他們有專門為此建造的觀景台。

這場聲勢浩大的比武聚集了王國境內大大小小的領主和騎士,不過為了公平和安全起見,他們只得用同樣的木頭武器,只是,也有相當的操作空間。

比武分為團體對抗和單人對抗,馬上比武被劃在另一塊場地。驢子騎士參加的是馬上比武,因為這是他的大小姐在了解規則之後給出的建議。

“假若你還想得到我的花環,就去參加馬上比武。”蘭莉婭說,“無論是團體戰還是單人戰,對你都十分不利,因為你既沒有可靠的同伴也沒有強健的身手。你的同伴們毫無疑問已經遲到了,他們只能缺席這場比武。而若要論馬下作戰,你是怎樣也比不過那些從小訓練劍術的領主的。”

“可是。”這位騎士攤起手,“我甚至沒有一匹馬,難道你要叫我騎着驢衝刺?”

“規則上並沒有這樣的規定,就像你在面對別西卜時那樣,舉槍,瞄準,然後把一切交給神靈,接着就可以收穫勝利。很簡單不是嗎?”

“但我沒有像樣的胸甲和頭盔,要是讓別人的長槍刺中,我非得當場暴斃不可。”

“這很簡單,只要別被刺中就行了,那種易碎的槍頭只會讓你從驢背上跌下來,然後斷幾根肋骨而已。”

“斷幾根肋骨!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即便如此,驢子騎士最終還是聽從了蘭莉婭的建議,當他看到對面高大騎手長長的騎槍時,忍不住後悔當初在酒館同蘭莉婭吹噓自己的英勇。

“聖母在上!”他嘶吼着,舉起超過六英尺長的騎槍和盾牌,向著前方策驢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