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密室里的夜间命案

虽然有些唐突,但请容许我先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吗?

“死了以后就谈不上‘感觉’了吧,毕竟都死了。”

也许你会这样回答。恩,说的没错。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像是0点55分准时播完的深夜动漫,又像是瓶盖上写着“谢谢惠顾”的喝完的汽水。即使你问“之后呢?”或者“能不能再来一点?”那也只会得到“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一般令人遗憾的答复。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这样问有些自己打自己的脸的意味……但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死了之后真的还有感觉,你会好奇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如果你回答“不会”,那么你和我一样是缺乏学者潜质的家伙呢。对神秘的东西都没有兴趣,我们这样的人生可真是无趣。

但如果你回答“会”。

——那可真是危险,都说“好奇心杀死猫”,不就是告诫人们不要对危险的事物抱有好奇心吗。对“死”这么危险的东西感到好奇,说不定正是你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说起来,“好奇心杀死猫”这样的名句真的是出自人类之口吗?单从口吻来说,听着到更像是猫辈们代代相传的家规。

撇开题外话不谈,但你必须得承认的是,有的时候人是不得不面对死亡的。哪怕你不愿意去想,随便翻开历史教课书,你就会看到无数人的死亡;随便走在街上,就有可能会有人从天而降——虽然也可能是从天而降的美少女,但我猜你也并不愿意在现实中被从天而降的美少女命中头部而一命呜呼吧?

也许就在读着我写下的这些遗书般的文字的时候,你也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和我一起迎接死亡——

 

*

“呼——”

放下敲击键盘的手,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23:59。

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间了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用CTRL+S的快捷键保存了这篇,正写到一半的、始于我的突发奇想的文档。

头顶传来了奇妙的吱吱声,像是白蚁啃食着腐肉,像是有人踩上快要朽烂的木头,或者,更直白一些,那是某种东西松动的声音。

我像是没注意到这声音一样,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耳边似乎听到了呼啸的风声。真是奇怪,我明明坐在自己房间里的电脑前,门窗紧闭,完全是密室的状态,怎么会有风声呢?

啊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一个来自上方的物体突然出现并遮盖了我的全部视线。

“咣当”一声。我死了。

 

*

唉。一般来说,像我这样,以无聊至极的方式莫名其妙地死去的人,在死后总会得到点什么补偿的吧。什么转生啊,穿越啊之类的。不过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可爱,恐怕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排着队等死了吧?

嗯,既然是已经死了的我,现在就可以回答出之前提出的问题了吧。

请问: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

答曰:“真的好麻烦!”——的感觉。

 

*

不管怎么说,“死”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吧。

就算是从旁人的角度来说,有亲人去世了,首先得大哭一场,之后必须强忍悲痛,料理后事。签各种文件、办理火葬、选择墓址、订购墓碑、多少办个葬礼、然后是每逢七天一祭重复七次、再来是每年的忌日……

总之,你还没有去世,真是你亲人天大的福分。这下你就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死”了吧?毕竟,谁也不愿意被别人添这么大的“麻烦”啊。

但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般论而已。我身上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具体来说——

“吵死了。”

我一只手支起身子,一只手伸手关掉了桌上的闹钟。

其实这闹钟完全是多余的,仅仅是为防万一而设置的。说到底,就算没有这个闹钟,我也一定会在这个时间醒来。而且我就算不看钟,也知道现在的时间。

早上8:00,这是我每天雷打不动的“苏醒”时间。

“我看看,我看看——我靠,好惨。”

让我来梳理一下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躺在地上。

面前,是微微有些变形的“悬挂式”空调——虽然它现在根本没被“悬挂”着。或者该说是,本来应该挂着的,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了。

(啊啊,昨晚是这个模式啊。)

我面前的地上,还散布着比那台空调更加醒目的、充斥了整个视野的、我本应更早注意到的东西。

赤红色。映满整个视野的赤红色。

——是血。

大量的血。

我相信很少有人在活着的时候见到过如此大量的人类的血,当然,如果死后的世界不是像地狱那样的话,即使是死后应该也见不到这么多。

打个比方来说,这是“把一个成年人身上所有的血液全都放光”才能产生的血量。

如果更严谨一些,这里似乎不能用“打个比方”这个词。毕竟,多半就是昨晚“实际发生”过的事。

(我应该是被原本悬挂在头顶的空调砸碎了颅顶。)

“哎,真的‘好麻烦’。”

我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摸了摸脑袋。察觉到了手上略微黏着的触感,我赶紧确认了一下,果然摸过后脑勺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粘稠物。不过,如果脑袋上还有伤口的话,此时此刻我也无法像这样维持思考了。

伤口已经愈合啦!好厉害!——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眼前的景象让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啊。血液溅满了整个房间,墙上、桌子上、椅子上、电脑屏幕上、地上——说起来我这房间里的陈列品意外地少——连我的衣服上都浸满了血。

如果是美少女的血还另当别论,既然是我这个除了“知识”和“烦恼”以外一无是处的男子大学生的血的话,就真的除了恶心也只剩下恶心了。顺带一提,如果是唐三藏的血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尝上一口亲身检验一下是否真的可以像《西游记》里说的那样长生不老,如果是美少女的血的话不如用试管收集起来珍藏,啊,不过也有唐僧实际上就是一位美少女这样的可能性呢……

满脑子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幻想的我,姑且把沾满了自己的血的衣服脱了下来——不是美少女的血真是可惜。

“已经有点发臭了……”

我甚至有些想吐。但是如果这时候吐出来了,就会成为“血”与“呕吐物”的混合物,被人误以为我有肠胃炎之类的消化道疾病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间房已经不行了啊。在被房东发现之前,得赶紧寻觅下家。)

没错,我现在所在的这所公寓,位于帝都四环内、离我就读的某知名大学仅公交车七站路距离的黄金地段,当初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像这样,离学校不远又支付得起的公寓。

然而现在房间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要是被房东发现了……)

我想起那位肥头大耳的房东太太,不禁心里一阵恶寒。那位明显上了年纪的太太,一听到我就读于白金大学后,立马摆出了谄媚的表情。她那不知是因年龄而松弛还是单纯只是吃太多而臃肿的脸,激烈地抖动了几下,脸上那团肉起伏的波纹让我一时间联想到成人电影里看到过的女人的屁股——请原谅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总而言之,这间房子目前的处境我断然不愿让房东太太知道。虽说被掉落的空调砸中单纯是一起不幸的事故,但毕竟房间已经成了这样,天知道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她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而且不管怎么说,在装修之前这房间也不再适合居住了。

既然如此,我只能在找到新的住所前尽量瞒着,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再迅速离开这里。如果能在三天之内找到新的住所的话,还是有办法瞒过去的吧。

啊,在行动之前,得先换身衣服,即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这么光着身子也不太好。

我把脱下来的衣服裹起来,偷偷带到卫生间洗净。为了把血水冲干净,花了好一阵功夫。至于房间里,已经惨不忍睹到那种程度,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解决了,只能在临走的时候多留点钱让房东太太自己找人重新装修了。

简单善后了一下,我开始用手机在网路上查询租房的信息。嗯,这个太远,那个太贵,这家只收女生,那家的房东有女装癖……一晃半天时间就过去了,找房子真是困难。

哎,我看看、我看看。这个是——

“这间公寓属于怀有‘秘密’的你。只要不暴露‘秘密’就可以低价租借哦!”

实在是有点可疑。不过,这公寓不管是位置还是价格,都过于理想,令我十分心动。如果在那里租一个房间,不仅月租比现在便宜不少,而且每天骑车只需要10分钟就能到达教学楼。然而仔细想一想,白金大学附近的公寓根本不可能这么便宜。到底是怎么回事。

“秘密……”

我终于注意到说明上提到的这个词。

“只要不暴露秘密就可以低价租借”,换句话说就是,“暴露了秘密就不能低价租借”了吧。那么这里的“秘密”究竟指的是……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既视感。

 

*

既然提到了“秘密”,就不得不说明一下。

我,姓于名乙,虽然是在帝都最好的大学之一、白金大学就读,但除了这一点以外本该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大二学生。

可惜造化弄人,我打小起就有一个可怕的“体质”——如果用“体质”来形容可能过于轻巧。

所以,请允许我用“秘密”来形容吧。

不管明天世界会怎么样,哪怕核弹明天爆炸,太阳明天蒸发,我的外祖母在我父亲出生前被明天的我杀死——不管怎么说,明天会发生的事情都和我无关。因为我,在明天到来之前,就会死亡。

这样说是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就是说——

无论如何,不管以何种方式,我一定会在晚上的24点整死去。

就像昨晚被突然掉落的空调砸死那样。虽然像那样暴力而血腥的场景并不常见,不过心肌梗阻啊、急性哮喘啊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了。

似乎是为了补偿这样悲惨的我,如果我是在晚上24点死去,那么我一定会在第二天早上8点“复苏”,就像某宗教传说中的那位弥赛亚一样神奇。

嗯,似乎是挺公平的交易嘛,用一次死亡换一次复生——

才怪啊。那我每天晚上不全都白死了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人的话,那我真的想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为什么要让我平白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如果真的要补偿我,就应该在此基础上送我几个可爱的美少女吧?我的要求也不高,五个就够了。五个(一脸冷漠地对着神举起自己的手掌)。

唉,不过,这样的牢骚反正也没人听得见。而且就算身边真的有可爱的美少女,像我这样的恐怖体质也没法和别的人一起生活吧。

事先声明,我的家人至今也不知道我的这个“秘密”体质。但因为它,我和我的父母可是吃尽了苦头。

小时候,我曾因一次重大食物中毒事故,在送医院的途中呼吸中断,抢救无效身亡,而早上八点又在停尸房中奇迹般醒来。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醒这个愚蠢的异能。

从那以后父母一直把我当成易碎物品来处理,生怕我因为那次事故烙下了什么病根。然而,也正因为他们对待我时的小心翼翼,使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真空。

由于早上八点前我根本没有呼吸,我以“早上身体不适”为由说服了父母,名正言顺地翘掉了所有的早课。虽然一开始父母还经常在早上喊我起床时发现我已经没了动静,而慌忙把我送去医院,但是毕竟连医生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此外,为了避免麻烦,通常情况下,我会提前上床,来保证夜里二十四点安详地死去。还有,集体宿舍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所以我从小到大一直要求走读。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上看,我奇迹般地活到了成年,还奇迹般地考上了白金大学。父母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对于他们,我颇感到几分歉疚,毕竟一直以来给他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过,很快我就会从白金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开始自己的生活。等到我自立之后,他们的噩梦就可以彻底结束了吧……?

你可能会觉得,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冷淡。的确,同亲生父母的关系居然淡漠到如此地步,也并非我的本意。

但你要知道,不仅他们早已疲惫不堪,我也因为有这么个“秘密”瞒着他们,而心存隔阂,完全无法做到像普通的亲子之间那样推心置腹。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就已经为“死亡”所扭曲了。

 

*

跳过严肃的话题,是时候回到先前租房的问题上。

此刻,我的视线已经完全被这座公寓的位置、价格和要求给吸引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公寓绝对有问题,但有时理智是真的拗不过运气,就像COC桌游里“san值”再高也可能过不了检定那样。

如果昨晚的死亡不是以那种形式发生,我也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寻找下一个住所;如果房东太太不是那样的人的话,我也许还能硬着头皮和她交涉……总而言之,虽然嗅到一股可疑的气息,但我别无选择,唯有拨通那个神秘的出租广告下的房东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