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阳第二次给我看世界地图时,我惊讶地发现它……它变多了!我当时只给她画了一张,但是她却给了我满满一笔记本。(一本大概十六开的本子,半指厚。不是她平时用的那本。)这些地图彼此都有些微不同,且跟我画的也都不一样。『这是啥?』我问她。『我画的地球图。』她笑嘻嘻地对我说,『你来看看,哪些比较对?』总共差不多有七十来张的样子,我觉得她是在刁难我。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耐心地一张张看完了,因为我要是不看的话她就不跟我讲我想听的。(再次,这人真的坏。)由于我的地理也是历史老师教的,(还记得我历史考多少分来着?)所以我只能大致地选出我认为比较接近真实的那些。翻来覆去比较之后,(就算一直低头我8102年的脖子也不会疼,这点很方便。)我在五张地图上打了勾。『所以你画这些干啥?』在看图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问过她,但她总是要我先看完再说。她一边将笔记本合拢收好(今天她带着个很大的挎包,我先前还纳闷那里面是什么。)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因为你画得太差了。』我愣了半晌,吐出一个「哦」。『我根据你告诉我的信息做了个模型,让电脑来跑。』她接着说,『现在它还不大准确,但会越来越好的。』『于是你就会知道地球究竟长什么样了?』我说。『是的,总有一天。』她回答道,一边随手将挎包放到一边,『好啦,来吃东西吧。』我说过我想吃藤椒鸡冷面是吧?所以,今天我们就吃这个!梅若阳学做菜就跟她学语言一样快,而且越来越快。她现在已经是100%的汉语达人了,我想用不了一个月她也会变成世界顶级厨师。不过她做的藤椒鸡麻味儿有点重,让我想起了我们大学的食堂,他们那儿的花椒牛肉能让我吃到嘴唇失去知觉。(此处并没有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我无责任猜测梅若阳其实是四川人。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发明新菜?我很期待。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忘记当初为什么要教她做菜。(当然更没有忘记给菜鸟厨师梅若阳试毒的那些事儿!)而且我觉得,如果要提出这个问题,那现在的时机就刚刚好。『还记得我们头一次聊吃饭吗?』我说。『嗯?怎么?』她抬起头看着我,她的嘴唇上都是藤椒油。『你说我的时代「堕落」,还记得吗?』我说,『是在听我描述了那些食物之后你这么说的。』她点点头。『那是什么意思?』我问。她用纸巾擦擦嘴,笑了。不是常见的那种呆呆的笑。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她笑得含蓄又温和,好像是个已经知晓了一切的智者。『因为在我们的时代里,普通人要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才能获准购买一个甜甜圈。』她平和地说道。她第一次用了「我们的时代」这个表述方式,显然是与我的用语习惯相对应。这意味着她认同我的说辞了吗?在她眼里,我不再是疯子或者地球教徒,而是来自2018年的时间旅行者?『甜甜圈似乎对你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我说。她又点点头。『但你们不会饿。』我又说,『为什么要吃它?』『因为……』她停顿了一下,短暂地沉默。她在思索着什么。组织语言?大概过了一分钟,她接着说,『因为这是人类的一部分。』「人类的一部分」。我惊讶于自己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这个词汇的含义。或许是因为我与她共处的时间有点久了吧?为了确定我的想法正确与否,我问道,『「人类的一部分」,你是指进食?』『是的。』她回答,『穿各种衣服,从事各种工作,与他人组建家庭,养育后代,出生和死亡。人类的一部分。』『那为什么唯独是甜甜圈?』她笑了,『因为我们只知道甜甜圈。不过现在不同了,你教我的那些很有用。』所以她才对学做菜这么起劲?『用来完善人类的「这一部分」?』我说。『没错。』『但这对你们来说是「堕落」。』我又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的。』她回答,『但「他们」会习惯的,就像习惯工作十八小时能换得一个甜甜圈一样。』她说「他们」而非「你们」。我现在是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存在了。她相信我了。我确信。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理清纷乱的头绪。我想我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明白什么是、为什么是「历史文化委员会」了。这一切能说得通,前提是,我也相信她。但这太荒唐了,与我的常识相悖。我仍然心存疑惑。『你们在「扮演」人类?』我问。『是的。』她毫不犹豫地认可了我的说法。『但你说过,你们是以外星人为模板造的。』『没错。』『所以……你们在扮演外星人?』『扮演他们,研究他们。弄清他们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们是什么?』『然后消灭他们?』我说。她点头。『你相信这些吗?』她没有反应。『你……怀疑过吗?』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我怀疑过。』寂静取代了嘈杂,小饭馆消失无踪。我麻痹的嘴唇也在转瞬间恢复知觉。是梅若阳,她转换了空间。黑暗将我们笼罩。没有重力,我们漂浮着。梅若阳的身边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微微映照出周围硕大无朋的金属结构。我们从没来过这个地方。『这是哪儿?』我问。但却没有声音。这四周没有空气。我们浮在真空中。梅若阳渐渐地飘离我,她那蒙着微光的头发在无重力下轻轻飘散。『这里是飞船。』

她没有开口,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