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别墅区的每一栋房子的地下都有一个地下室,里面一般都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当然,我说的只是普通的地下室。要是地下室的主人一点都不普通的话,那地下室也会被传染的。

枪盒从门口的地板向墙角蔓延,使得地下室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四周的墙上则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爆炸物和刀剑,散发出安静且强烈的杀气。

就连天花板都没有被放过,已经被挂满了一个个挂钩,挂钩上各挂着一个小盒子。

那些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可比地上的武器危险许多。

诶,你问我为什么地下室可以放这么多东西?废话,加筑了啊。

好吧,这是违法乱纪行为。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事情都只是不重要的细节而已 

此时和这个地下室一样完全算不上不普通的我正站在这拥挤的地下室里,把HK416端在手里仔细检查。

其实以前我一直都在用M4A1,但是M4系列的枪一直都很脆弱,稍微接触到沙子就需要仔细保养。为了不在正式战斗中闹出差错,老妈特意给我买了性能更好的HK416作为我的生日礼物。

已经懒得吐槽了,因为我早已经习惯“老妈老是能买到来路不明的军火”这种事实了。

居然能习惯这种事实……我的人生到底有多么黑暗?

按照其余的黑暗习惯,我一般都会隔三天拆分保养一次所有属于自己的枪械,今天是第二天,所以可以省点力气。

“HK416保养状况良好……。”我小声地自言自语,同时将“良好”二字填入装有HK416的盒子里,改而拿起弹夹和子弹。

5.56子弹状态也不错,在弹头上面刻画的神圣术纹路也很清晰。毕竟我天天都会检查子弹的保养措施是否完善,这批对魔王用子弹和弹夹想坏都难。

“HK416总体性能完好……然后是春田。”

没错,从现代到二战时期。

我们家的地下室(军火库)就是这么充满了年代的痕迹。其实墙边武器架上的那把阔剑的年代更为久远,但是我还是打算把它排除在外。现在是现代了,纵使你的剑术再好,别人也能一枪把你打死。

这种无用的武器只能作为最后的选择。

我没有理会那把剑,而是端起春田步枪,开始仔细检查。

扳机完好。弹仓和枪管无灰。手感正常,内无异物。

我看着这相比现代枪械的粗犷风格而言较为柔和的曲线,心中慢慢地涌起一股安全感。

这把枪貌似是我的祖先在抗日时期缴获的武器,之后辗转到了我的手里。

“春田”一名虽然听起来像是日本名字,不过这却是一把实实在在的美国货,只是当时直译“spring field”为春田罢了。

在手触碰到枪托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凸起,因为枪托上被我用小刀刻上了二十四道细微的划痕。

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一个已经消逝的黑暗灵魂。

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在枪托上记下被这把枪杀掉的恶魔喽啰的数量。这不是规章上的规定,这是我自己为了让自己回归正常生活,而给自己下的条约。

每当我触碰一个刻痕的时候,我都能记起被这道划痕所代表的喽啰死前的表情。

或是痛苦,或是无奈。它们除了长得像一个人之外,就连表情都那么相像,仿佛它们都有着自己的“心”一样。

我知道,它们都是活物,它们也想要活下去。但是很可惜,作为邪恶之物和斩尽一切邪恶之物的人,我们生来就注定不能在一起说说笑笑跳皮筋丢手绢,而是必须站在天秤的两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互相厮杀。

这是早已刻画在我与我的祖辈的灵魂里的规则,而且其深度比这枪托上的刻痕要深刻许多。

或许勇者的天职就是打败异类,魔王大概也是如此。我们缠斗许久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我们无论是思维还是行为准则都不一样。要是全世界大部分人都是魔王的话,可能勇者就会成为被封印起来的极度危险人物了。

这么仔细想想后,就觉得这种工作更没有意义了。不过在变成正常人之前,我还是得守住本分的。

我此时此刻能做到的,也只有将死者人数刻画在武器上,在数着它们的灵魂,感受它们的痛苦的同时提醒自己赶紧脱离这种生活。

“春田步枪与子弹状态良好。”我将字填入枪盒外的图表里,然后将步枪归位。

“然后是……对了。”

WA2000,是老妈前年给我的生日礼物。由于已经用惯了春田步枪,而且WA2000看起来很粗笨,所以我对这把枪一直没什么好感,就连保养都不大勤快。

不过这把枪也有自己出色的地方。它是可以被方便地拆分和组装的,而且可以添加消音器,这就使得这把枪在隐秘行动的时候比春田要方便许多。

而且,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老妈和我在这个城市里的许多隐秘的地方都藏有这把狙击枪,以便不时之需。比如楼顶啊,通风口啊之类的难以被人察觉到的地方。

我当初为了记住这些位置可是废了好大功夫。和老妈巡游城市的那段时间还真是一种愉快的记忆啊……

好吧,无论如何,这也是犯罪行为。不过还是这么做了为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成那种大事啊。

啧,总感觉我们勇者才是坏人。

这绝对不是错觉。

“WA2000状态良好……要不还是试试手感?”

尽管不喜欢这把枪,但是到关键时刻打不准的话就太糟糕了。

所以我端起了这把枪,把一发子弹塞入弹仓。

嗯,入手的感觉比较沉重,这代表着这把枪的稳定性可能会好一些。

以中国的法律,随意在外面玩枪可是要被抓去小黑屋里教育的。所以我只能带上防噪耳机,在隔音地下室里偷摸练习。

“要是跳弹了该怎么办呐”这种问题我基本不用考虑。虽然我的神圣术不是防御性的,但是一般的细微操作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飞散的子弹碎片呢,也不会打坏什么东西,这地下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防弹的,包括那些盒子。要是那些玩意被子弹打坏,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的话,整个别墅区可能就没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防止到时候出差错。

然后深吸一口气,我将意识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一个点上。

“神圣术·定点爆破。”

我小声念动听上去一点都不神圣的咒语,身前的空气开始产生波动。

其实神圣术就是一种“概念转化”。

它可以将空气中存在的“魔力”转化为纯粹的概念。

比如我的神圣术是“定点爆破”,那么一但我使用了神圣术,空气中就会产生爆炸。

不需要易燃物,也不需要粉尘,只是“爆炸”这个概念的突然出现与产生作用而已。

也就是说,这个能力发动后就连火光都不会出现,只会产生冲击波与巨大声响。

至于“魔力”呢……

这种东西是随处可见的,只是一般人调动不了。只有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勇者,你才能实际地调动这种力量。

不过万物都有缺憾。勇者的这个能力看似强大,但是它也有一个最为致命的缺点。

勇者的肺部结构与正常人不同。正常人平时只需要呼吸氧气就能够存活,但是勇者却需要“呼吸”魔力。如果勇者在没有魔力的地方待的太久,那么我们就会像是淹死在水里的人一样窒息而亡。

这种事情是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即便是用最先进的仪器,勇者协会里的科学家们都无法看出勇者们的肺部结构和正常人的有何不同。

这大概就是获得这种能力的代价吧?我看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来着。

不过一般空气中都是富含魔力的,所以万幸的是正常生活还是不会被影响。

那么回归正题。

此时,房间里的小部分魔力已经被我聚集在了面前三尺处。只要我传达意念,那个地方就可以产生一次小型爆炸。

我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方位,然后慢慢地将扳机摁下——

同时发动神圣术。

乒!

耳边传来了一声闷响。如果我没有戴耳机的话,我的耳朵可能已经废了。

不过目的已经达成了。子弹在飞出不远后,便被我的神圣术从正前方和四周冲击,成为了一些细碎的破片散落在地。

“试射成功。”

我暗自欣喜,将枪的保险关上。我曾经差点被老妈那把没关保险的柯尔特左轮射中过,所以我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其实这是一种一石二鸟的练习方式,而且是我在很久以前自己发明的。想要将爆炸时机与子弹飞到目的地的一刹那完美吻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就使得我必须完全集中我的注意力,才能完成这种极其细微的操作。

在熟悉枪械手感的同时练习集中力和神圣术。啧啧,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我在心里暗暗自夸的同时摘下了防噪耳机。此时的地下室已经回归寂静,所以戴上防噪耳机和不戴也没什么区别。

噼啪!

一个让我感觉有些不妙的碎裂声打破了这片完美的寂静。

“什么玩意碎了……呃!”

不妙。

我感觉到四周的魔力被迅速地聚集,汇入到了地下室里的某一点当中,然后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几秒内,地下室里的魔力已经被吸收了大半。

坏了!魔力要被那玩意吸完了!我要被憋死了!

快开门!

我迅速冲到地下室门口,然后用力将门踹开。

新鲜空气混含着大量魔力涌入室内,让我的呼吸渐渐平复。

那个“点”还在努力地吸收魔力,即便是有着外界魔力的补充,我还是能感觉到四周的魔力有些不足。

“那是什么玩意……”

刚刚我好像听到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吧?我记得地下室里没有玻璃啊!那种危险的玩意怎么能和枪械放在一起。

我忍着些微的窒息感,慢慢地向那个“点”走去。

咯吱!拖鞋下传来了玻璃被踩到的声音。

“还真是玻璃……”

这玻璃制品绝对不是我放的。肯定是老妈在地下室里忙活的时候忘记把装枪油用的玻璃杯拿走了吧?明明有专门装枪油的不透明塑料瓶的啊,为什么老妈有这种习惯?万一把这背着和喝水杯搞混了该怎么办……

我胡思乱想着走到了那个“点”旁。

地上除了散落的大量玻璃碎片和一个金属制盖子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注意到了这个疑点。

“连液体都没有吗?”

那这个碎掉的容器以前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塑胶炸弹?

不对吧,塑胶炸弹在箱子里放着呢,而且想把塑胶炸弹装到瓶子里也没什么意义。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女性呼唤声。

感觉这个声音的年龄大概不超过二十岁。

“勇者?”

“你好……慢着?!”

多年的战斗和练习让我在听到那个声音后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这个感觉,就连在和魔王喽啰战斗的时候都没有过。

我身后的东西可能是比魔王喽啰还更为上位的存在。

此时我虽然我不是很想转过头去,但是身体还是产生了应激反应。

也就是说,我转头了。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脑内的思想被眼前的事物迅速切断,然后化为一摊细到难以捏起的粉末。

唯一可以在脑海里呈现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奇异的物体。

那是一个……不,一块巨大的球体。

其表面上交错纵横的沟壑就像是一道道裂谷一样将表面隔成许多扭曲的条状。球体中间用一道细小的肉条相连,将球体分成两部分。

没错,一个巨大的,漂浮在空中的人脑——好吧,人脑这个名词大概是不对的,因为没有人的脑子会想这玩意一样长满白色的,正向四周不断散发出奇异味道的细长绒毛。

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味道居然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定的气氛。

脑子会发出这种味道?我只知道煮熟的猪脑花很好吃,至于香味就完全不敢恭维了。

最为诡异的,是长在左右脑正前的,由牙齿状,大概是由钙质组成的凸起包围起来的血红色眼睛。

此时,这双不带眼皮的眼睛正带着无法解析的感情逼视着我。其压迫力足以让一头大象跪倒。

“……”

说不出话。就连动都不敢。脑内的思考像是水刚被烧开一样慢慢地开始滚动。

怎么办?怎么打?怎么跑!它把门堵住了!手边的武器?会有用吗?

该怎么办!!!

即便是我,也无法想出任何应对措施。

“勇者?”

那颗大脑再次发声。它的发声器官到底在哪里?

“勇者。”

随着它语气的变化,一个记忆突然如同闪电一般强行劈入我那已经快要完全混沌的大脑里,炸出了一丝明光。

但是这股短暂的思维光芒给已经陷入半绝望状态的我带来了无限的黑暗。

我记得勇者第一册教科书里有提过魔王那颗被勇者摘除的大脑。编辑部的那帮混蛋除了用大量的篇幅表明那玩意很强大以外,还附赠了一张栩栩如生,让小时候的我看了后三天晚上睡不着觉的插图。

眼前的这个物体和那个插图上的大脑有着百分之八十的相像。长在左右脑的眼睛,四周长满绒毛,简直如假包换。

难道……

它就是魔王之脑?!魔王的智慧聚集体!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该死的,我到底该怎么做……要和它打吗?这里虽然有好多武器,但是它的样子和威压……

“我饿了。”

实在让人无法升起反抗的念头。当初初代勇者到底是有多大胆才能打败魔王啊……

嗯?!

“我饿了。”

饿了?

啪叽!

那颗大脑气若游丝地重复一句,然后摔在地上,发出了像是青蛙被踩扁一样有些丢人的声音。

“饿……”

血红色的大眼睛依旧在瞪着我。这种一边喊饿一边散发出极强威严的态度实在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饿……几千年没吃饭了……你听见了吗?”

它说完这句话后,唰地突然从地上弹起!

是要吃了我吗?我还没写遗书啊你等等我好不好?

然而它并没有如我的预想一样把我吃掉。

这颗大脑在空中停滞了两秒后,突然爆发出比闪光弹还强烈的光芒!

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视力已经被干扰了。

看起来它的大招就是闪光弹啊。

我的人生才没经历多长时间就要完结了?真是太假了。

我记得电影里的人物死前都会说出许多有道理的话。那我的遗世词该怎么说才能比较符合现在的场景呢?

“程安死于此地”吗?不不不,不适合我。

果然面对困境不会放弃才是我的风格呐。

至少再试最后一次吧!

这是我面对像老妈这种强者都会生效的最后手段!你接招吧!!!

既然它的声音是偏女性化的,那么叫它小姐也没关系吧?不,大脑大概是无性别的吧!

时间紧迫,没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大脑小姐饶命啊……”

我闭着眼睛向前方跪拜。

魔王大概也吃这一套吧?如果不吃就没办法了。跪姿是很危险的,我都已经把弱点全部暴露出来了。

“不是大脑,是brain。”那玩意给出了回应。

有区别吗?不就是不同语种吗?魔王也这么爱摆弄学识?

算了,它开心就好。

“布莲(brain)小姐饶命……”我用东北口音的英语小声念叨。

“起来。”

“是……”

我闭着眼睛慢慢地摸索着爬起。

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玩意一次了。

“我饿了。听到了么?”

它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我听到了……别吃我……”

啪!大脑所在的方位再次传来了物体掉落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动静。

这次的声音听上去和上次有很大不同啊,倒像是……

人体倒地的声音。是小偷吗?真是为难你了啊,在这个时候来偷我家算你倒霉。

要不帮小偷同志收尸?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确认倒地的是什么东西后,发出了有史以来最为颤抖的声音。

我是因为感觉自己有救了才会这么激动吗?大概不全是吧。

“天老爷……”

地上的大脑已经消失,转而变成了一个女孩的躯体。

白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身体,所以我没法看个仔细。但是即便有大半部分的身体处于遮挡状态下,她的美艳也依旧光芒四射。

白皙的头发下,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

很抱歉我用了这个干巴巴的比喻,这个词是我在看到这张脸时突然出现,也是唯一出现的。这个词以外,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别的词可以完美形容这张脸了。

在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的托衬下,它……

不,是她。她那血红色的眼睛长出了双眼皮替代了钙质凸起,变得极为优雅。

此时那双眼睛正像之前那颗大脑那样盯着我,威压依旧存在。

“我饿了。”她轻启双唇,对我喃喃细语。

“是……”

“那我放心了。”

她的双眼合上,威压也在刹那间消失。整个地下室里的空气也终于变得缓和了一些。

“呼,哈……”

随着我呼吸的解放,汗水也从皮肤下冒出,迅速浸透了我的衣服。

这绝对是我一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天。我遇见了一个魔王的器官,那个器官还和我喊饿。

我刚刚差点以为它要把我吃了啊!既然它没有嘴都能说话,那也能吃了我吧?

结果没有。它变成了她。就这样。

然后那个她现在正躺在我的脚下,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在该怎么办?教科书上可没教过怎么应对饿趴下的魔王啊!

总之我不可能杀掉她。勇者是不能杀死无法抵抗的敌人的,这是初代勇者定下的规矩。

谁管这么多死规矩啊?我现在一枪下去说不定就大结局了啊!

但是让我杀掉她而不是它的话,我下不了手。这总有种让我以为自己要对一个普通女孩下手的错觉。

那……

她刚刚说过她饿了,对吧?

那刚刚好。没吃饭就会没力气,魔王大概也是如此。我刚好可以趁现在把她绑起来。

其实最怕的其实还是……

“……没穿衣服啊。”

闭着眼睛给她穿上衣服大概就可以了吧?

然后要不要喂饭?不喂的话就是虐待战俘了吧。尽管勇者都是残暴之徒,但我可是要当普通人的啊……所以喂口饭也应该不会出事情吧?

想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即便我的人生已经跌入了不普通的谷底,但是我的人生还是从现在开始变得更为不普通了——即便是和其他勇者吹牛,我也会占大便宜的那种。

今天,我遇见魔王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