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记忆一同沉落,黑暗的漂浮感在双脚着地之后逐渐的褪去,眼前的场景也逐渐的明朗起来。虽然早有预想,但是在看清周围环境的一瞬间,卓名还是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时的天空还能够看到一丝蓝色,太阳在云层上方无言的咆哮着,在某一户人家的空旷的阳台上,卓名正在那里站着,动也不动。

他已经在太阳下站了快一个小时了,作为一个10岁的孩子,笔直的站立这么久,应该可以说是远远的超出常人了吧,所以...

可以歇息一下了吧?

因为背对着阳台的入口,男孩并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但是他的双腿已经坚持不住了,脚后跟也在一跳一跳的疼痛,如果在这里将身体稍微的前倾一下,将重心放在脚掌上的话,应该会轻松一点吧。

只移动一点,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

仔细的将注意力放在身后,没有一点动静,那人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吧,所以就这样做吧。

遵从自己的意志,卓名的身体慢慢的向着前方倾斜了一丁点。

但是——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本来就十分僵硬的双腿突然一软,丝毫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卓名的膝盖猛的撞击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以及在哀嚎的肌肉怎么说也不肯让步,他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侧倒在地上。

然后,也就在这时。

“啪!”

皮鞭猛地撞击到地面的声音,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苍老的怒吼声。

“你在干些什么?!”

猛地被一鞭子打在身上,即使咬紧牙关,牙缝里也不由的有闷哼声蹦出,使得那个男人的怒气越发的高涨。

“谁叫你动的?!给我站起来!!”

衣服后领猛地被拽住,刚刚歇息了几秒钟的双腿带着膝盖的疼痛再度的挺直,男人在他耳边怒声吼道。

“给我再站一个小时!站的不够直不准吃饭!!”

无休止的体能训练,耐力训练,还有格斗训练,就是卓名的童年。

卓名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作为战争中的生还者以及立过好几次“一等功”的男人,他的名字被无数的光环围绕,也曾经不断的出现在了各式各样的媒体的邀请名单中。无论在哪里,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总是被赞赏的,简直就是最佳的榜样。

作为他的儿子,卓名自然也是得到了无数的羡慕的目光,也同样被期待成为与他父亲一样出色的男人。

但是,对于卓名来说,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父亲有多么的伟大。父亲给他看到的,永远是冰冷与愤怒的样子,还有皮鞭“啪啪”的挥舞声。

一旦他稍稍违背了父亲的命令要求,那么带给他的就是一段毒打,有时候还会加上没有饭吃这样的状况。而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半夜偷偷的跑到他的房间里,将偷偷买来的面包带给他,然后抱住他轻轻的哭泣。

现在想来,卓名之所以能够保证性格没有完全的崩坏,也应该全是母亲的功劳吧。

然而,卓名的母亲在他6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自从那次在医院里没有止境的大哭了一场之后,他便失去了一个能够在皮鞭下用身体保护他的人。

而从那时起,仅仅剩下父子两人的家庭里,虐待也变得更加的凶横了。

不仅仅是各式各样的训练,从他上了小学开始,由父亲所开办的游泳训练也拉开了帷幕,除此之外,父亲在学习上也提出了要求,而这个要求不是年级的第一名,就是第二名。

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的残酷的对待他呢?

因为男人相信,战争只是暂时的停止而已。

在战场上度过了9年的经历,数次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从这以后,男人便只相信仇恨,只相信武力,就算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现在,他每天晚上依旧要将门上的4个不同的锁全部锁住,并且要在枕头边上放上一把仿制的手枪才能够安心的睡觉,并且每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而这个现象在卓名的母亲去世之后,也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战争还会开始的,到时候,经过这样的训练,你就能够活下来了。”

每次扬起鞭子的时候,男子都会低声的念着这样的魔咒,然后将伤痕刻在了卓名的身上。

就这样,卓名以年级第一名的学习成绩与足以令所有老师瞠目结舌的体侧成绩进入了初中,除了他没有知心朋友这一点以外,根本找不出他的任何缺点。而与此同时,对于他父亲“教导有方”这样类似的数不清的称赞也落在了他与他的父亲的头上,使得男人对于他自己的行为更加的坚定不移。

虽然在家里忍受着这样的痛苦,但是在学校里同样受到了老师与同学一致的敬仰与羡慕,有了这样的安慰,卓名甚至觉得这样的状况也并不算太坏。

但是,直到他进入初中的下半学期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能耐,以及能力的正确使用方法。

学习与体育都拔尖而且脾气也还算良好的人,并不一定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敬,也有可能会得到一小撮人的嫉妒与憎恨。

那是在某一个阴雨连绵的中午。

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之后,因为晚上要接受父亲带来的训练,因此卓名必须在中午将所有的作业全部做完。而就在他拿出作业准备开始的时候,班级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他们一个站在卓名的背后,另一个在边上,轻轻的敲了敲卓名的桌子。

带着笑容的“你们好”被毫不犹豫的一耳光打的粉碎,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动作,各种各样的侮辱性的词汇从两人嘴里冒出。蜷缩着毫不还手承受到了最后,两人命令卓名帮他们完成作业,然后扔下两个本子,吐了一口唾沫就这样离开了。

一声不吭的卓名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在窗外噤若寒蝉的同班同学,前几天为了借他作业抄才说过“永远是兄弟”的几个男生畏畏缩缩的样子,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有力量,就能够轻松的成为最强者。

在那天的晚饭之后,他在教室里等到了那两个混混的到来。然后卓名用拳头轻轻松松的告诉了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直到两人将他们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部交给卓名之后才被允许离开,而也在这一天,卓名第一次知道了游戏机这种东西的魅力,而要说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他品尝到了暴力的快感。

那天,卓名第一次感谢了父亲给予他的力量。

而从那以后,他也再没有碰过学习。

用暴力威胁其他同学帮他完成作业与考试中的作弊,用暴力来获得他人的噤若寒蝉的认可,只要有了暴力,就能够获得一切。

成功的成为了统治学校的暗地里的霸主,在父亲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卓名带着年级第一名的光环度过了整个初中三年的生涯。

但是,只有这一次的考试,他失败了。

在中考中,卓名与另外一名女生因为作弊被抓住,从而取消考试资格。

而那位女生在哭泣中,也将她受到卓名的种种威胁添油加醋的暴露了出来。而与此同时,本来跟着卓名混的几个恶棍也同样站了出来,化身为正义的使者,痛斥卓名的暴力与威胁的肮脏行为。

所有的光环被全部撕碎,而怒火也同样的将父亲的理智撕得粉碎。

卓名被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三个月。

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与无数的怨恨重新看到阳光的时候,已经是9月份之后的事情了。而他重新拥有自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的父亲知道他的儿子究竟有多么的恨他。

在父亲的血泊里哭泣,然后被带到精神疗养院里进行治疗,然后再度进入高中,身体与心灵都变得骨瘦如柴的卓名开始整日整夜的学习,然后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夜明大学。

他渴望在大学里得到新生。

失去了父母与强大的身体的他,如果说还有什么渴望的话,那就是初中所体验过的认同感了,为了这个他能够牺牲一切。

但是,谁又能够想到,那个给他看病的精神科医生的儿子,同样在这里读书呢?

...

“......!”

卓名猛地惊醒了过来,然后用左手擦了擦额头上数不清的汗珠。

连续的喘了好几口气,卓名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静止能力,我是为了寻求静止能力才回到记忆中去的。“搜索者”说过,虚想者的能力是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但是,在再度经历过一次回忆之后,卓名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个能力。

“最深处的渴望...”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卓名的渴望也就只有得到全班的认同这一点而已。

那么,静止能力就是为了这一点而存在的吗?

不,怎么看也不像吧。

卓名盯着天花板,默默的想着。

如果想要得到同学的认同的话,无非就是通过优秀的学习成绩,还有良好的性格,最后说不定再加上帅气的外表,仅此而已。

——真的就仅此而已了吗?

伴随着内心的低语,一幅画面闪过卓名的脑海。

那时在昨天中午的天台上,当他高喊出“绝对静止”四个字之后,那个有着天蓝色长发的美丽的少女,双眼中流露出的神色。

震惊,疑惑,然后是惊恐与害怕。

“害怕...”

这个目光卓名十分的熟悉,那就是中学时代,身边的所有人看他都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

毫无疑问的,静止能力能够帮助他达到这一点。

只不过,途径是恐惧而已。

“不行,这不行...”

卓名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这样喃喃的说道。

这样的行为完全就是错误的。他在初中的时候便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好不容易在高中纠正了过来,他可不想再一次成为大家所厌恶的对象。

但是,内心里那个低语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初中那时的生活,不就是你现在所追求的目标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是不健全,不正确的!”

虽然这样说,但是正确的又是什么呢?

安静的受人欺凌就是正确了的吗?就像初中最开始的那一次,就像大学里的这一个多月来,直到最近才终于彻底终结的这样。

——但是,奋力反抗就是正确了的吗?杀掉自己的父亲就是正确的了吗?!

直到内心里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卓名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自己的软弱就存在于面对自己的现实的时候。

拿着所谓的“忍让”作为借口,用鉴定结果的“精神不正常”作为理由,让自己躲避“自己亲手杀掉父亲”这一个完全违反社会大多数人所认可的东西,从而否定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内心,这就是自己的软弱。

但是,实际上,在内心的最深处,卓名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误。

被欺负就要反抗,被打了就要还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作为父亲的就能够随意的用“教育”作为理由攻击孩子?为什么其他学生就能够用武力威胁逼迫他人,而自己就不行呢?

那么就无视掉社会的那些凡人所定下的规矩吧。

逆来顺受就是正确的吗?受到父亲完全的虐待而不反抗就是正确的吗?被父亲抓住关在地下室就是正确了的吗?!

不,这才是错误的。

所谓正确,不过就是那些自诩为正义之士所定义的,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坚定信心,从而继续被压榨,被剥削的工具而已。如果扒开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们的外表,去看看他们的内心的话,就能够发现里面全都是黑色的肮脏的污染物,仅此而已。

——这才是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所想要的东西啊。

静止。

多想让自己那可亲可爱的父亲也体验一次,让他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的待上一整个白天,或者再地下室里停住一整个月,然后用皮鞭狠狠的照顾他一下,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了。

不过也不要紧,还有能够让他们体会全身被静止的快乐的人存在。

比如,某个明明签订了保密条约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孩子的精神科医生。到时候把他停住,然后把当时强行喂给自己的药物返还给他一份?然后再慢慢的品味他失去自我的恐惧,最后再将他杀掉?

当然,在这之前,一定要告诉他,是他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让他品尝尽人间的亲情可不行啊,对吧。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那个人。

——洛叶。

必须的先收拾掉他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信重新回到了卓名的身上。他将右手从被子中拿出来,然后用左手一把将白色的绷带扯掉。

因为被勒住而稍稍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然后,在小臂的最前方,完整的皮肤已经将本应该存在的伤口全部包裹住,原本是手腕的地方已经被新生的皮肤所盖住,就像右手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但是,没关系,它马上就要回来了。

在心里对着自己如此低语着,卓名将右臂微微弯曲的放在胸前,然后大声的叫道。

“绝,对,静,止——!”

伴随着拖长的尾音,蓝色的虚拟方框突然出现在了右手的手腕前方,然后带着一闪而过的光芒,握成拳头的右手突然浮现,同样的肤色,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缓缓的松开右手,卓名活动着五根手指,确认了他们与之前一样的灵活自如之后,他的面庞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就在这时。

“6点钟了,也没有办法了。”

“但是,真的要这样做吗?万一卓名哥哥还没有成功的话——”

“杀掉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啊...我们都已经拖延一整天了...”

“可是——”

“别想坏的方面了嘛,知子,如果他已经成功了呢?那么这颗子弹不能够打死他,也可以给我们一个惊喜对吧。”

“可是,万一...”

“那颗药可是对于虚想者没有作用的哦?如果成功觉醒的话,那么肯定现在已经听到我们的话了,只要不呆在床上,甚至都不用能力就能够躲开啊。”

“...”

“那么,就这样,我射击了!”

门外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不过卓名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个冷笑,然后动也不动的待在床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嘿!”

“砰!”

门上顿时多了一个小孔,与此同时卓名的右手也瞬间握下。

在他的左侧,一发子弹停在了半空中,光是看弹头方向,就算卓名不使用能力,也打不中的他。

“打歪了!”

懊恼的叫声在门外传来,而没有听到子弹击中墙壁声音的知子,则欢呼着一把打开门,跑了进来。

“卓名哥哥,太棒了!”

“知子酱你好。”

小女孩猛地跳上床,然后抱住卓名的右手,在手腕上摸来摸去,卓名一边心不在焉的用左手摸着知子的头发,一边看向门口的那个男子。

“搜索者”看了这边一眼,然后便赶紧撇开目光,吹了吹枪口上的青烟,然后从口袋里将之前见过的盒子掏了出来。

“不错啊卓名。怎么样,要来一根吗?”

“不准在房间里抽烟!”

这是知子虎视眈眈的警告。

“现在还不着急。”

卓名慢悠悠的回答道。

“那么...我先去做饭去了!”

男子仿佛感觉到了有些尴尬,将盒子往口袋里一插,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卓名的房间。

“哼,还真是机智。”

“卓名哥哥,你说什么?”

怀里,小女孩抬起头,好奇的盯着卓名的眼睛。

“没什么。”

随意的回答着知子的问题,将“搜索者”的事情抛到一边,卓名在心里默默的念到。

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足以帮我打倒“记忆者”的力量。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祈求,卓名的左手微微的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同时,一缕记忆也出现在了卓名的脑海里,使得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笑容。

而只顾着在卓名怀里蹭来蹭去的知子,则什么都没有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