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齐靖轩被郭伟用手拽了起来。浑身的骨头像要散架一般,撩起衣服低头看去,满是乌青。

“兄弟,委屈你了。”

郭伟点燃一支烟,坐在地上叹息“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呐,都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遇见事以后才能看出谁是真兄弟。”

郭伟打量着齐靖轩的脸,良久才开口:“走吧,哥哥带你看病去。”

齐靖轩喘着粗气,没明白他的意思。郭伟指着眉毛对他说:“看来得缝几针。”

大个儿背起齐靖轩,走到街面,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大个儿自报家门,说自己叫丁灿,和齐靖轩一样是黛玉学院高中二年级的学生。熟悉的朋友都管他叫七夜。因为初中时在网吧连续包夜一星期,此后有个爱给人起外号的朋友半开玩笑的称呼他为丁七夜。

听着丁灿和郭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齐靖轩把头靠在车窗,提不起一丝力气。心说自己本该是大年三十的凉菜,有我不多,没我不少。可结果却不明不白的挨了人一酒瓶子。这心里就像是洗脚水泡茶,越想越不是滋味。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停驶在医院正门。三人迈进大堂,一股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直刺鼻孔,令他们想起身上的伤痛,不由得一阵苦笑。

从挂号处挂了外科门诊,躺在病床上,从眉毛到眼角,前后缝了十三针。手术完毕,在伤口处抹上药膏、贴上纱布才算结束。

替乔靖轩缝针的医生感叹道:“还好没伤到眼球。”

除乔靖轩脸上的伤口外,三人都只是身上多处淤青,并无大碍,回家休养几天自然就痊愈了。

郭伟也算仗义,从挂号到缴费、取药、拿化验单,都是他一人跑上跑下,没让乔靖轩花一分钱,完事还请乔靖轩和丁灿二人去了一家不错的饭馆吃饭。

哥儿仨围坐在饭店一旁,看脸色真好比苦瓜树上结黄连,一个更比一个苦。哪里还有心情吃饭?眼瞅佳肴一道道端上桌来,却无心下咽。最终还是郭伟率先打破了宁静。

“你说丫(他)是不是有超能力啊?”

这异想天开的话真不像从郭伟嘴里说出来的。

齐靖轩也许没注意,当时他正与老二滚作一团。但郭伟和丁灿可瞧的真切。打架时,张清的确离他们有段距离,中间好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坚墙。他们无法近身靠近张清,但张清出拳抬脚却能伤及他们。真是活见鬼!

“......”

齐靖轩没有开口,丁灿却说话了。

“这要真是超能力,他有,咱们就能有!”

郭伟点点头,觉得丁灿说的有道理。在找到合理解释之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简单的吃过午饭,三人各奔东西,齐靖轩到家时还不到正午十二点。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思考:那叫张清的人的确不同寻常。当时自己虽然情绪失控,但也模糊记得被踹那几脚确实不属“人为”。那触感好像是将周围的空气凝聚压缩,硬往人身上冲一样。

带着满身疼痛,乔靖轩的思绪逐渐停止,功夫不大,便进入梦乡。今天他实在太累了。

在梦中,乔靖轩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自乔靖轩董事以来,每当夜晚,就时常能梦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们彼此交流、玩耍,甚至嬉笑打闹。犹如朋友一般。

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六年前的那场幻梦。

梦境中,乔靖轩身处一望无际的原野,不远处的斜坡上长有一颗参天巨树。树下,那少年依偎着一名女性,他躺在女人怀里撒娇。乔靖轩走到他们近前,看清了女人的脸。

他痴了,那是他仅在照片中才见过的母亲的脸。

见乔靖轩走来,母亲微微一笑。树荫遮住了阳光,却遮不住她苍白的面孔,她用一只纤细玉手轻抚少年额头,低头对少年耳语:“靖贤,你看,是谁来了?”

“是弟弟!”

少年见到乔靖轩高兴极了,立即抽身从母亲怀中挣脱,向乔靖轩跑来,一把抱住他,连蹦带跳,欢呼着:“弟弟!弟弟!”

而乔靖轩则毫无反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母亲。

忽然,乔靖轩觉得天上的太阳愈加耀眼,身陷的草坪也逐渐转换成一片白色空间。

下一秒,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那熟悉的天花板。只感觉颈下一片潮湿,起身观瞧,原来枕头早已被泪水浸湿。

时隔多年,乔靖轩都难以忘怀。每每回忆,心中便不覆平静。今天,他又来了。

少年凝眉严面,张着口,仿佛说着什么。乔靖轩却听不见。他开始着急,跨步上前,双臂钳住乔靖轩膀臂,用力一晃。

“哥?”

乔靖轩微睁二目,从梦中清醒。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安辰那清秀的脸庞。

“哥,你怎么了?”

安辰呢喃软语轻触乔靖轩耳膜。他立刻坐起身,知道安辰问的是自己脸上的纱布。他一摆手,没理会安辰,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迈步刚想下床,不料被安辰仰面扑倒。

间不容瞬,不等乔靖轩反映,安辰伸手便摘去他贴在左眼角处的纱布。安辰虽然体态轻盈,但她把全部力量压在乔靖轩胸口,令乔靖轩一时不得反抗。

看见纱布下面一行黑色细线密密麻麻,爬满乔靖轩的眉梢眼角,安辰潸然泪下,呜咽着问道:“你又跑去跟人打架?”

乔靖轩见安辰梨花带雨,回避了她的问题,伸手想擦拭安辰流淌的眼泪,不料被安辰用小手拍开。之后安辰起身往自己房间跑去。

“丫头。”

乔靖轩站在安辰门前,敲敲门,而后用手压住扶手,把门打开。安辰正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乔靖轩走上前去,蹲在床前,用手轻抚安辰秀发。

“不至于啊。”

安辰依旧抱着枕头,毫不理会。他用食指在安辰肋下轻轻一戳,安辰立马就像炸了毛的小奶猫,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噘着小嘴瞪着乔靖轩。

乔靖轩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哈哈!没事的,哥身体结实着呢。”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拭去安辰脸上的泪水“看,都哭成小花猫了。这样就不漂亮啦!”

安辰一言不发,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他,直到风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心情稍微缓和,乔靖轩才认真地开口。

“安辰,你知道吗?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乔靖轩憨笑着,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之后,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安辰低头不语,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替哥哥担心。自安辰出生以后,母亲便离开了家,至今去向不明。每当她和乔靖轩质问父亲“为什么我们没有妈妈?”都被父亲含糊其辞。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最后总是不了了之。时间久了,二人也不再提起。

父亲工作忙,总不着家,只雇佣一名保姆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空荡荡的房子,留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每当寂寞来袭,安辰就盯着手腕上的转运珠发呆。说是转运珠,其实红绳中间并非黄金,而是一颗蔚蓝色的神秘宝石。它深邃透明,如星辰闪烁,绮丽华贵。

父亲说,这是母亲临走前留给她的。戴着它,一定会获得幸福。

“我现在幸福吗......”

安辰自言自语,抱着最喜爱的毛绒玩具倒在床上发呆。

晚上吃点什么呢?乔靖轩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厨房放菜的篮子里也只有葱姜一类的调味品。

平日给乔靖轩兄妹做饭的阿姨因有私事,临时请了一周假。乔靖轩不想安辰每天都在外面饭馆吃饭,不利于身体健康。他自己倒会些家常小炒,不过敬师不到,手艺不精。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得自己动手。在衣帽间换了身居家衣物,便走出门外。目标是附近的超级市场。

在蔬菜区转来转去也没想好晚饭做些什么,打算随缘买些新鲜的蔬菜。恰好身前是一大筐西红柿,他撑起袋子正要挑选,伸手之时,不巧碰到了旁边另外一只手。

“不好意思。”

乔靖轩扭头道歉,不料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学长?”

“诶?怎么是你?”

见身旁的人竟是学妹程涟漪,乔靖轩也吃了一惊。

二人稍微拉开距离,整理好身形,才再次开口。

“学长,你脸怎么了?”

程涟漪望着他脸上的纱布,好奇的问道。毕竟早上还好好的。

“没事,在学校摔了一跤。磕桌角上了。”

乔靖轩打个马虎眼,低头向程涟漪的手提篮望去“你都买什么了?”

程涟漪慌张地把篮子藏在身后,脸颊微红。

“也没什么啦。”

其实刚才乔靖轩已经发现,篮子里面乱七八糟的装了满满一摞零食。看程涟漪反映可爱,不由地笑出声来。

程涟漪自知漏馅儿,也不再隐瞒。

“讨厌!你想笑就笑好了。”

她放下篮子,转身继续挑选西红柿,不再理睬乔靖轩。

“给家里买菜?”

乔靖轩靠了过去,也低头挑选。

“不,我一个人生活。”

程涟漪习惯性的把散落的头发缕到耳后。乔靖轩听罢愣了一下,停止手上的动作,扭回头看她,眉宇之间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境遇。

见乔靖轩不语,程涟漪反问:“学长呢?被派来跑腿?”

乔靖轩犹豫片刻,启齿说道:“和你一样吧。”

她诧异的看了乔靖轩一眼,又马上低头。

“大人们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对子女不闻不问。”程涟漪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说完,拿着一袋西红柿跑去称重。

乔靖轩放下手中的西红柿,心想:她能否与安辰成为朋友呢?

看程涟漪归来,他试探性的发出邀请。

“晚饭,去我家吃吧?”

闻听此言,程涟漪机敏地向后退步,眼神中增加些许警惕。

“为什么?”

“感觉你很会做饭的样子。”

“……”

见程涟漪不言不语,乔靖轩觉察出她好像误会了什么。继续说道:“妹妹她不太喜欢吃我做的菜。”

这其实是句谎话,实际上无论乔靖轩把菜做成什么样,安辰都一言不发,默默吃完。

“哎?原来学长有妹妹啊。”

“嗯,一直以来都是保姆做饭。但最近她家里有点事。”

“哦......这样啊。”

程涟漪沉思片刻,最终开口答应。

“好吧。不过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乔靖轩指指脚下装满零食的购物篮说道:“这个我帮你买单。”

“耶!”

交涉完毕,程涟漪笑嘻嘻的走在前面,边走边嘟囔:“晚上做些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