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静静地挂在上空,有着武士刀一般纤长的形状。他看起来只是一柄刀而已,可却又像被锁链锁着的活物,仿佛随时都会挣裂束缚爆冲出来。刀鞘之上,竟有金色的纹路在上面流淌——这不是光学作用产生的幻觉,那些明暗交错的金色是真的在碰撞,融合,擦肩而过,或是像热带气流一般汇聚成小小的暴风。

这把刀如同真的拥有着“生命”,它在二十年前罗马一个三百米深的地下洞穴底部被探险者发现。神协的科学家们研究了它二十年,只得出了一个没什么用却仍然足够惊天动地的结论:它确实是一柄神刀,却不属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名御神者——它本就属于神。

它是镜神弗贝托尔万年前遗忘在世界上的佩刀,在漆黑一片的洞穴之中,逃过了被熔炼的命运,也等过了数万年的时光。尽管它的神力在不断地流失,到现在还依旧存有至少25%以上的力量。

劳伦斯上尉站在了玻璃柱前,仰头望着上面的神刀。它就挂在那里,被无数的锁链所困住,却依旧释放着一股令所有御神者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恐怖威压。即使是上尉这样屡次在执行部考核中夺得第一的强者,有时候也会在这里仰望着它发呆片刻,眼中竟抑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是对自己弱小力量的愧疚,这就是你们作为继承神力的御神者们,与远古众神之间不可磨灭的共鸣,劳伦斯上尉。”一个男人慵懒的说话声从远处的走廊深处传来。

劳伦斯上尉只觉自己的背部被生生浸入了冰冷的水中,一股凝实的寒气开始在自己的身旁蔓延,攀上他的背脊。

“镜神弗贝托尔之剑。我一开始想破了头都没料到神协可以把它藏在天上,真让我一番好找啊。”他一边说着标准的美式英语,缓缓地鼓起掌来,“Bravo,一出好戏,神协的蠢蛋们。”

研究室中的所有人都缓缓地把头转向说话声传来的源头。

大门前凭空多出了一个亚洲脸的黑衣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胡子拉碴,已经有了中年人一般的憔悴;一头微卷的黑发中分到两旁,直垂至肩;眼睛没睡醒似的微眯着,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身穿着一身漆黑的窄袖开领长衫,一把黑色的灰纹古朴长刀佩在腰间,就那么站在走廊黯淡的暖色灯光下。一个古代侠客打扮的中国人面孔却突然出现在欧洲上万米高空的阿斯加德号上,像是时空出现了错乱,给所有人一种成吉思汗跑到了美国指挥南北战争一般的违和感。

“阿斯加德号”似乎遇到了涡流,机身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机舱内忽然没来由地电压不稳,所有灯泡和电脑显示屏都开始在诡异的“咝咝”声中有节奏地忽明忽暗。这个男人如同恐怖片一样的出场方式,着实把上尉吓了一个哆嗦。

这里的所有人都共同工作和生活了至少两三年,都熟知每个人的面孔。然而这个亚洲男人,没有人记得在阿斯加德号上看到过他一次。侵入者?可这里是哪儿啊?2马赫高速飞行在万米高空之上,与陆地已经隔绝了一年之久,机身内外遍布火力防御网的空中堡垒!他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全体最高警戒!”上尉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安保人员?!”

科学家们都惊叫着朝着机舱的另一端蜂拥退去。

“死了,他们都死了。既然选择了反抗我,迎接他们的还能是什么呢?”男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些惋惜的悲伤之色,看得上尉心里发凉,这个男人黯然神伤的脸上隐藏的表情似真似假,却像是个不合格的演员。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紫色瞳孔。

“蜂后!”上尉开始惊恐地喊着,只是墙壁上淡蓝的LED灯也没有应他的呼唤亮起。这个钢筋架构的研究区域仿佛早已不在机舱之中,就连蜂后也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你是在呼唤你万能的AI助理吗,机长?很遗憾,我进来前就已经黑掉这里的监控系统,在她尝试修复好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和监听设备,并且尝试向神协呼叫救援之前,你们就已经是一堆地上的尸体了。”

那个男人说话间居然还打了个哈欠。他的声音像磁铁一样摄人,只是脸上的笑意慢慢地褪去,褪成一张白纸。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猛然缩紧。随着拔刀出鞘的锃响,劳伦斯·格兰凯上尉气势暴增,他握在手里的早已不是马桶橛子,而是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的深灰色刀刃!上尉的身影在突然的瞬间加速下,虚化成了堆叠的虚影。

我的身后就是数十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御神者科学家和无数机密的神协资料,我别无选择!上尉没有时间再跟他喋喋不休,机长的规章允许他在危急情况下直接拔刀攻击敌人。

虚影在离黑衣男人只有一个人身的距离处重叠,上尉的真身再次出现。继承自影神“安伯尔”的法国军刀“流影之绚”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清亮的圆弧,径直劈向黑衣男人的眉心。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瞬移技巧“影镰”,在0.1秒的时间内拉近与敌人的距离来寻找机会一击必杀。劳伦斯上尉的实力在神协之中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他刚才自信满满地向前夺步飞出,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结束战斗。

这一刀优雅,极速而又致命,带着“我一刀下去你今天必死”的果断。就算摆在上尉面前的是一辆坦克,在这一击下也不能不被削成两截。刀尖斩过半空之处,竟有黑影凝结出淡淡的深色尾迹。

然而那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竟然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腰间虽然同样佩戴着黑色的长刀,理应瞬间拔刀跟他兵刃相向。但他只是悠然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张开五指挡到了眼前。加上他完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动作简直像是在梦游。

“他疯了吗?”上尉心中一惊。拿肉身去抵挡一柄神刀的全力斩击,空手接白刃——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叮!”他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一声刺耳的嗡鸣,上尉手中的军刀划下的弧线,到黑衣男人的手掌之中竟戛然而止。刀刃已经被稳稳地接在了黑衣男人的手掌表面,再不能切入分毫。而那男人的身体却仿佛钉在了地面上,岿然不动。

“怎么可能!”劳伦斯上尉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黑衣男人看向上尉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他把手掌往身侧微微一甩,上尉只看到眼前火星四溅,手掌中的武器就像被炮弹直接命中一般,不受控制地朝后方弹开,虎口震裂般地剧痛。

一道凌厉的深灰色刀光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掠过,伴随着劲风直接切向了机舱的一侧。沉闷的爆响被机舱壁上浮现出橙色的圆形符文吸收,VI级防御神印“盾神禁军”从内部同样能够自动展开,替金属机舱挡住了这一波攻击。

只是凡是刀光所经之处,所有的桌椅和文件从中间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两半,金属截断的表面光滑如镜。这一刀是劳伦斯上尉用尽全力的一次斩击,却被那个黑衣男人的右手生生地接住并偏转到了一边。

“我看得出来,你比那些护卫队的小喽啰稍微强了一点。只可惜,我们的实力依旧不在一个层级。”黑衣男人恭维了几句,把手掌放在长衫上擦了擦灰,“别那么凶啊。我本来还不打算杀你。”

上尉握刀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个男人不仅没有主动出手,甚至自始至终都是慵懒地微眯着那紫水晶一般的眼眸,却已在须臾之间决出了压倒性的胜负。

“我这么久来都渴望着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没想到即使是封存着如此强大神器的‘阿斯加德号’,神协都只安排了这点档次的安保团队。”黑衣男人不屑地嗤笑,手掌攀上了腰间的佩刀,“很遗憾,但是时间紧迫,我该动手拿走这把神刀了。”

“你的目标是镜神弗贝托尔之剑?”上尉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话来,“你真的是疯了!它的力量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把你引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是真神们的世界,你没有任何权利踏足!”

神协的决定其实没有什么错,尽管镜神弗贝托尔之印有着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但根本就没有人能使用得了它。所以阿斯加德号并不需要世界顶尖的护卫团队,反而是最高等级的机密性。可是神协唯独漏想了一个人:一个数十年来闯遍世界各地,就是为了拿到那些被神遗落下来的武器,来自中国的神秘男人!

“神的世界?”当那个男人的眼睛缓缓睁开,紫色的瞳孔反射着机舱冷色灯光的那一刻,他手中黑色的长刀已然出鞘,纯黑的刀刃没有一点光泽,“我确实曾踏入过神的世界,现在如你所见,我也活着回来。我所要实现的理想……啊,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他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又眯上了双眼,连拿刀的手臂都松懈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人类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神的那一天!”劳伦斯上尉好像看到了机会,攥紧了刀柄。

那个男人完全没有理会上尉,只是用无所谓到极致的语气说:“吧啦吧啦的,吵死人了。本来我还想留几个我看得顺眼的人一条生路,现在我也懒得这么干了。啊……真够烦人的,一刀把你们全杀了算了……全杀了算了!”他开始不耐烦的暴躁。

话音未落,他的刀刃已经开始迸射出不断上升的黑雾,这个神秘无比的黑衣男人瞬间成为了整片领域的统领,他身上的长衫被有形的杀气鼓动得猎猎作响。这股压抑而凶暴的气息几乎超过了人类能想象和承受的极限,好似死神随时会从地下窜出,撕碎他周边一切生物的灵魂。接下来,只剩杀戮。

“喂,劳伦斯上尉。无意冒犯,不过我刚刚溜进了你的房间看了一眼,你还有个女儿啊?还挺可爱的,真的。”他又打了个哈欠,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照片。

该死的,你是刚从亚洲大陆跑过来,没倒过时差吗?上尉还想要挣扎着出刀,可双手双脚已经不听使唤,神刀咣当一声落在了自己的身旁。究竟谁才是王?是远古的神明还是眼前这个宛若神明的男人?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形的杀气终于可以和那隐匿在玻璃管里,来自远古的威压分庭抗礼,甚至还要压它一筹。

“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深深的绝望,这是好事。只有最深的绝望里才能迸发出希望,好好记着我的话。”

“别……碰……她……”劳伦斯上尉每一寸的骨骼都像要被压成粉末,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面前跪下,就如同草民臣服于满是鲜血和白骨的王座之下,却还没有彻底倒下。那张照片里的人支撑着他熬过了万米高空的每一个夜晚,告诉他“我还不能倒下”,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别那么认真。你们都只是这场无谓的战争的牺牲品而已,安心去死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一抹笑意在黑衣男人的嘴角转瞬即逝,他把照片收回了长袍的内兜,紫色的双眸突然怒睁开来,像是鹰隼在捕猎瞬间的眼睛。

“徐三草,十八年了。你这混球,可给我瞧好了!”他改用中文说出了这最后一句自言自语,左手握鞘,右手转动刀身,摆出了日本流传千年的至高刀术“天一流居合”的起势,一刀朝着半空的巨型玻璃管切出。

没有任何东西被割裂或是击碎的声响,机舱只是在黑色的刀影之下陷入了一片死亡一般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