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大叔拼命地朝他打着响指，“不至于吧，这四个字有那么吓人吗？我看你意识模糊，脸都绿了。”
林起云一晃脑袋，突然清醒过来。两人坐的车还在正常的城市道路上慢慢行进，人群熙熙攘攘，一如往常。
“什么四个字？我刚刚怎么了？”
他只记得起大叔张开嘴巴摆了几个口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可是梦中的一切都在恢复意识后的短短几秒之内，像洒在火堆中的水珠，顷刻间汽化得无迹可寻。
“没怎么了！你可能有点低血糖，晕了。”大叔随即改口，装傻的速度比翻书都快。他不知从身体哪个部位的衣兜里掏出了块软糖：“来点糖分就好了！”那糖果色彩斑斓，像是只雨林箭毒蛙趴在他掌心。
“就算是蠢成我这样的人，都能感觉到大叔你在跟我隐瞒些什么，不过我也不想追究了。糖您自个儿吃了吧。”林起云扶着自己的额头说道，“大哥，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英雄谁都能当，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要看我年轻就挑我下手，我没那么好骗……我猜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给我打两千块钱，就给你颁发英雄证书’了？”
大叔把糖抛进嘴里大嚼起来，吧咂着嘴：“钱我又不缺，我骗你做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累是累了一点，但是收入还是相当气派的！如果你觉得屁股底下的车还不够说服力，那我再给你开开眼。”
他在身旁的中控台上摆弄了几下旋钮，喊道：“AH63小队，降低巡航高度，朝我的方位靠过来一下。”
无线电虽然没有回音，但是确实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话语接近了。林起云的耳中听到了隆隆的低频震响，胸口压抑得发闷。
炮火轰鸣般的低鸣声愈发靠近，两架深绿色迷彩涂装的武装直升机倾斜着机身，从被摩天大楼遮挡住的半片天空中滑行而出，这是它们引擎运作时的噪音。它们在三层楼的高度悬停着，地面上尘土被吹得飞扬，像暴风下浪潮滔天的海面。路上的人群开始惊讶地拿出手机，想要记录这一难遇的景象。
大叔很得意地笑了，抬手朝天斜指：“喂，小子！看到那是什么了没？”
“我靠，那是阿帕奇吗？”林起云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来。
两架直升机在这一刻飞跃过他们两人的头顶，发动机的震响刺得林起云双耳生疼。漆黑的旋翼割裂空气，机身上漆着金色的凤凰和牡丹花的徽标。两组30毫米M230链炮和“九头蛇”火箭弹正耀武扬威地悬挂在机翼之上，那都是货真价实的战争军械，一组火力齐射就能将白川市半个CBD化为废墟的毁灭级武器。
“没错，我的！”大叔的话音在直升机旋翼急促的“哒哒”声中变得含糊不清，“它们本来属于日本自卫队，我嘴皮子都磨薄了才讨回来四架。美国那边就没办法了，几乎都在阿富汗服役，我真的一架都买不到！以后看到这上面金漆涂的‘凤翔牡丹’标志就记住，只要报上我徐三草的名字，他们任你使唤！”
林起云惊得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他现在相信眼前的大叔没在撒谎，他真的是个“很有钱”的人：一架阿帕奇的造价可至少要三千万美金！他背上直冒冷汗，能不能使唤直升机他不关心，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辆他做梦都不够钱买的阿斯顿马丁，在写一张订单就买下四架武装直升机的大叔眼里，可能真的就值他手里一个煎饼果子的价。
“上亿美金买这种东西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我觉得挺值！他们只是今天碰巧在附近巡逻，在以后的任务中他们也是很可靠的火力支援！来，林先生，打个招呼吧。”他按下了某个按钮，嘈杂的电流声过后，两个精神饱满的年轻人声音从电台喇叭中传出。
“徐校长，中午好啊。”
“哟，两位听得到吗？”
“收到！AH-63X1，AH-63X2已接通无线电，信号正常，我们的巡逻任务已经完成，正准备回到城北的市级总部。徐校长吃饭了没？西城区的任务进行得如何，您要找的目标人物呢？”
分别坐在两架全副武装的直升机里的驾驶员，开口问候上司就是“吃饭了没”！林起云哑然。这群家伙专业吗？
“西城区这里有我们的人在应付，VIP在我车上。哦对了，等会你们谁在‘白川茶楼’旁边找个地方停一下，给我带点早茶回神协总部。你知道的，我周日一般都飞去香港吃，今天实在没空了。”
“好嘞，照例是虾饺，凤爪，还有牛肉肠粉？”阿帕奇的驾驶员竟然十分乐意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嗯，今天的任务看来还挺顺利，咱们下午见。”大叔愉快地接话。
你们在开玩笑吗？“找个地方停一下？！”这不是共享单车，这TM是军方的武装直升机啊！
林起云想像着几个头戴红外目瞄头盔，包裹着军服的黑衣大汉从半空悬停的武装直升机的滑索上下来，走进饭店。当所有人都抱头蹲到桌下，以为饭店里要开展反恐行动的时候，那个大汉却伸出一个指头说：“我要一份虾饺打包”，那大伙的脸上该会是有什么样的表情。
“你还是个校长？”
“没有没有，业余时间开的一家私人补习班而已。”大叔打起了哈哈，“英雄训练营……之类的东西，他们可都是我的学生呢。”
林起云暂且相信大叔没在诓自己了，可就在这时，他却感到一阵极其微小的震波从身后的远方扩散开来，像是突然掠过头顶的风。只是车厢内车窗紧闭，哪有一丝风可以透过？他周围的世界诡异地安静了一刻，仿佛被剥夺了声音。
刚刚那是什么？这感觉就像在林起云脑海中闪过了一点火花，转瞬即逝，但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像一枚钩子想要扯断他脑袋中的一根弦，隐隐作痛之中又带着点令人昏昏欲睡的回音。
两架阿帕奇却从他们的头顶挪开，向后倾斜着倒退了几十米，随后机头牢牢地锁定了地面上的两人。无线电里的两位飞行员像是换了人，话音变得像机械合成一样呆板而没有灵魂。
“……落单的攻击目标‘熔蚀’已发现，链炮部署完毕，自主授权B级，允许开火。”
“不妙。”大叔脸上的神情有一些不自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无线电的连接却被中断。
“大哥，你确定你刚刚没把无线电连到错的直升机上面？要不你回头看看？”林起云提醒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觉得这两架阿帕奇好像不是自己人，他想杀了咱们！”
直升机粗短机翼上的机载链炮正在一边缓慢瞄准一边预热，枪管开始缓缓转动，发出像是响尾蛇猎食前颤动的尾端发出的“呲呲”声。
“我看到了，该死——又被我猜中了，工程局那群家伙从来就没靠谱过！林家的小子，坐稳了！”
大叔连头都没回，猛打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600匹马力引擎的爆发力瞬间超越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的极限，随着几近烧胎的尖啸，车身像从航空母舰上被电磁弹射一般飞射而出。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像是金属链锯狠狠切割在钢铁之上的震响，一串肉眼可见的火舌从半空中链炮的枪管倾泻而出，在空中撕出一道炽热的橙红色裂痕，紧紧地跟着阿斯顿·马丁的车身轨迹沿着道路扫射过去。
若是再晚踩油门半秒钟，他们现在就是躺在车厢里，被30mm机炮扯得粉碎的两具尸体。
“这又是什么故事展开？！”林起云已经被宇宙飞船发射般的推背感死死地压在了座椅之上，车窗之外人群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为什么朝我们开火？！”
“他们中了幻术，现在是见谁轰谁模式，而且不死不休！不好意思，我隐瞒了不少事实！今天我们在西城区有周常任务，我们全部人手分成五个小组同时执行，虽然涉及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信息，但是这个D级任务现在可以重新评级到A了！‘罗托波夫’力场连续峰值两次的话，解决起来非常棘手！”
“麻烦你说人话可以吗！！”
机炮的轰响就在车屁股后面打转，碎石和烟尘不断从后方的道路上炸裂而起，大叔只能坐在驾驶座上大吼让林起云听清楚：“你对我们的世界一窍不通，十分钟内要给你讲清楚前因后果的话，简直比骑着自行车上太空还难！你先保持安静，如果我们能活着逃出去，我再给你解释！”
“大哥，不要说‘如果’，现在不是做这种必死觉悟的时候！”林起云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在后座上，他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但还是嘶哑地说，“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我现在是真的想活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了啊！”
“你放心，我都说了我车技不错，不会让一颗子弹打到车上！”他回头咧嘴一笑，眼中不知是得意还是肉痛，“你以为007电影里面的阿斯顿马丁每次都被射成蜂窝似的逃出来很帅吗？去他的，每一个弹孔重新修补喷漆就要花我一千美金！”
林起云只觉得死神已经不是拿着镰刀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了。死神估计早就把镰刀一脚踢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就端起了加特林朝他扫射！
阿斯顿马丁反复换道，最终离开了车流密集的主干道，大叔显然不想让当前的状况连累到无辜的群众。引擎一声轰鸣，车身在另一条空旷的大道上迅速加速到了极限，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无法在高速飞行的同时精准射击。
但是市中心并不总是一路平坦无车的大道，车速一旦慢下，迟早有一刻要被摇曳的弹道追上。
无线电再次嘶响，一个轻柔的女孩的说话声随着无线电的白噪音响起。
“校长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刚刚力场第二次在峰值爆发，你有受影响吗？”她焦急地问着，“为什么在你附近的AH63小队突然失联了？！”
无线电里女孩的声线温柔而坚决。
“问工程局去！他们那弱智一样的IV级反制神印没什么用，飞行员还是被力场引发的幻术控制了，把我们当成了目标！不过问题不大，也就是上千发30毫米的链炮子弹在追着我们射，只要他们不发射九头蛇火箭炮我们就应该死不了！”大叔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候的悠然表情让林起云都快疯了，“VIP我已经接到，你们在哪里？”
还他妈有火箭炮？！
林起云现在极其想让前面的大叔闭上他那张有毒的嘴。他之前刚说完今天任务顺利没几秒，直升机驾驶员就中了幻术；结果这会儿他说的话简直是巴不得直升机朝他们的小车再来几炮才舒服。机炮子弹不会对市容市貌造成太大损害，但若是18联装的“九头蛇”火箭炮在闹市区点火，拖着灰白的尾迹朝他们追踪过来，那就不只重铺马路的事了。
“我们现在的情况极其糟糕，我们在和义大厦的一楼大厅，正在和一头被强化的第三阶段‘熔蚀’战斗。第五小队里还有战斗力的只剩我和队长两人，队长也已经负伤，其他战斗小组都没有空闲抽调救援，我们坚持不了太久了！”
“跟我们联络的是谁？”林起云缩在后面小声问。
“你听到了，第五小队。六个善良的孩子，都是我教出来的学生。队长是个说话和眼神都跟冰一样冷的小面瘫，副队长是唯一的女孩子，笑起来像四月剑河的水波。同队另外四个男生队员大概都暗恋她，努力地锻炼自己的战斗技巧，就为了让她在执行任务时多看他们一眼，多傻啊。这些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们现在遇到了棘手的敌人，救援再不赶到的话，他们大概就死定了。”大叔低声回答。
“你为什么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是如此无所谓的表情……”
“始终对死亡保持敬畏，你反而不会惧怕它。对于手中握着神刀的人，怯懦是大忌。我相信他们。”
“什么……刀？”林起云自己念叨着大叔说的话，把自己都快绕迷糊了。
传输信号时断时续，无线电那头传来刀剑相碰的嗡鸣和某种野兽的长啸，真是雪上加霜，他皱紧了眉头。自己果然是低估了武装直升机的速度和火力，在城市里想要甩掉紧咬着他们不放的阿帕奇，近乎天方夜谭。
“只能转这条路了。”他祈祷般地默念一声，给无线电另一端加油打气，“坚持住！我这里还有可以用的救援，车后备箱里有秘密武器，我们马上就到！等今天任务完成，我第一件事是剁了神协工程局那群骗了两百万研究经费的家伙，第二件就是带你们去香港吃早茶！”
“求你了大哥，能不能别说这种攥着一把FLAG往自己脸上戳的话了？”林起云最后还是把这句吐槽生生地咽了回去。你车后备箱里又塞了啥秘密武器啊？破坏死光炮还是风暴鱼雷？
阿斯顿·马丁调转车头，伴着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长啸声拐进了商业区的两栋大楼缝隙之中，小径的宽度正好只有不到两个车身。这里遍布着垃圾桶和随意掉落在地上的废纸和瓶罐，狭长的小巷里面空无一人，前方是倒塌了一半的废弃铁丝网。
车身在刹车片的摩擦声中停下。两架阿帕奇离他们还有五十米远，但是需要绕个大圈才能将视角对准这条小巷。
“如果我在美国空军学院里学的没错，M230机载链炮一组120发的弹链打完后，会花约4.5秒钟来重新装弹。此外，我们两旁是十层楼高的混凝土墙壁，直升机若是跟着我们调转机头，受制于狭窄的角度，至少又要额外的7.5秒来重新锁定。”
大叔一边自顾自地解释着，打开车门直接踏下了车：“12秒，这是我们最后仅剩的时间。”
“咱们进的又不是死胡同，你停什么？别丢下我一个人！”林起云慌里慌张地解开安全带，跟着他跳下车，“你说清楚点，什么仅剩的时间？”
“换座位。”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大小的方块，“啪”地丢给他，“我们两个一起逃无论如何也逃不远，我得去引开它们的注意力。林起云，你是我竭尽全力接回来的VIP，也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你必须活着离开，带着我车后备箱里的支援给我的战斗小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车开到那里，然后死命逃跑就好了！”
“所以我手里的又是什么？”
“这辆车的钥匙。把它按进中控台里面的凹槽就能启动引擎。中控电脑里还没有录入你的指纹，所以必须靠钥匙发动。车里有GPS，会指引你到目的地。”
“你疯了吗？我没有驾照啊！”
两架阿帕奇已经将机头转到了小巷之中。几声弹簧机括的轻响之后，链炮在液压增压声中缓缓地朝着林起云两人校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