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剑教吗……”

将黑丝崔莉带到理发店之后,我利用这段时间在寻找尚有营业的手机配件店的路上走着。

这么走着这么想着。

这一带的店铺分布我不怎么熟悉,本来想着随便就能找到,不过事实却是走了好一段路都没看到有。虽说是暑假,大部分做学生生意的门店会关门,但玻璃城一定也会有坚持营业的店家,现在照这情况看来,应该要走远一点才能看到。

但是——完全不想那么快啊。

还不如说是有意这么拖拉的,慢慢地走着。

“嗯,麻烦啦……”

变成萝莉控什么,说到底只是个玩笑。也不是说两面三心,不过现实中收养一个萝莉,这是不现实的。

只是。

啊……怎么说呢,真是复杂的心情。

一时热血冲脑,和她说了那么帅气的话……之后的事一点都没想过啊。

就像是……酒后乱性?

不知道不知道,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事情比喻成那样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被气氛感染所说的话,她会不会已经误解为我要和她一起生活下去呢?

不,虽然我很想试试啦。不过说到养她,以高中生的经济能力似乎又不太可行,而且现在是暑假,情况还算良好,但要是到了开学——总不能也让她和我住宿舍吧?

“要不要找一份暑假工做一下呢?”

手上还有点奖学金,不过也剩不多,一个人的话足够过完暑假,两个人的话就捉襟见肘了。

不过这样一来,不就提早成为社畜了吗?这根本就不是高中生应有的生活啊。

起早贪黑去上班,根本没时间去照看她,连养萝莉的意义都变得模糊了。

而且——

不知怎么的。

黑丝崔莉·瑞蒙托伊尔。

运营着历史万年历的人。

持有历史的万年历。

历史的发条。

“总感觉——没到暑假结束就会被接走。”

打败了敌人之后,又或者己方的增援赶到。

就再也没有理由到处逃亡——不,在这个国家逗留的理由也没了。

逃亡——虽然这么说。

但是为什么不呆在可以给自己提供庇护的剑教大本营里呢?莫非现在两个阵营正打得不可开交?

也不是不可能嘛。

虽然恩佐用的是黑魔法,但是黑丝崔莉也说过,外面依然有一些黑魔法与炼金术共存的结社,想来会做出伤害黑丝崔莉的他也不可能是剑教的人。

再说,如果是剑教的人,黑丝崔莉不会不认识他的。

不仅是神教和剑教想要争夺,就连其他结社也想贪一杯羹……的意思吗?

一边想着这个,但是也没想到什么可以被称为关键的事,所以我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仔细想想,不管大组织们有什么计划,都不是我该想的事吧,这三天都没再有敌人找来,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相比之下如何处理日后和她生活就变成迫在眉睫的问题了。

“你!”

所以说。

“喂……那边低着头的,你。你。”

所以说,不要在我认真思考的时候打断我啊,我不想办健身房会员卡。

无视她,继续——你?

什么啊,这么不礼貌的叫法?

我不经意地有反应了。

先环顾了下四周——

……咦?

空转的思绪突然停止运转了。

有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

又是这样——太安静了。

下午四点半左右的样子,但是真的是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店铺关着,没有风,就连树的影子也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

异样的末世荒城即视感……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心里释然。

真的,果然,太熟悉了。

“终于看过来了。别担心,这只是‘猎人困境’的强化术式而已,闲杂的人现在都不在这。”

声音的主人没有躲在阴暗处,也不是从后面偷偷地跟着我。她就站在人行道旁一家店铺的外墙边。一条腿屈着踩在背贴的那面墙上,双手环抱胸前——很普通的等人姿势。

因为根本没有隐藏起来的意思,所以反而不显得突出,普通的让我差点以为那是个立式招牌而已。

但并不是这样的。

我说过,这种感觉很熟悉。

这里并不单止说的是氛围环境,更重要的是——这个人。

我见过。

这个女人……身穿一件白底字母无袖紧身背心,下摆很短,只能勉强到肚脐的位置。有一件长袖,不过现在是以袖管打结方式缠在盆骨的位置上,从前面看可以分辨出她穿的是蓝色牛仔热裤,但是从后面绝对会被人误以为那是裙子的装扮。

黑长发黑眼,亚洲人种轮廓的脸右边有一束长达下巴的发束,左边则全部被精心梳理到耳后,露出了左耳悬挂着的一个倒过来的十字架耳饰。

如果她身边没有那个**玻璃地,差不多有一米五高,一眼让人明白它绝对不是用来拧紧螺丝的螺丝刀,又或者,她没有在这个时间,这个诡异的地方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把她单纯认作是送十字架问卷调查摊的那个路人大姐姐。

“不用那么警惕看着我。毁掉恩佐的日光戒,让他无法自由行动的少年就是你吧——真是年轻,看起来比我还年轻两岁的样子。”

就算看到我拉开防备的姿势,这个女人也还是没有一点紧张感,说的话简直就像在拉家常一样,不过正是这一点才更让人不敢放松。

没有照她的话做,我反而更加谨慎地盯着她了。

“……你是谁?黑魔法师?”

“我的名字叫武上柔宜……原本是神术士,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被称呼为‘陷阱师’。”

“陷阱师?”

“就是布置陷阱,达到退敌效果的黑魔法师。”

“……”

果然是这样。

虽然这一点在她提到恩佐的时候已经隐隐猜到了,但是听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颤。

敌人肯定不止一个。

黑丝崔莉当时在宿舍的时候这么说过。所以在和恩佐一战之后,我也没有完全掉以轻心,甚至刚才还为剩余的人这几天没找上门来的事而纳闷。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而已。

“拐弯抹角的开场白就不说了。”

武上柔宜像是刚小憩完的建筑工人一样,解除了环臂靠墙的休息姿态,伸手抓向那把超大号眼看有一百多斤重的螺丝刀——轻松一提。

一阵金属摩擦玻璃渣的琐碎声过后,螺丝刀露出了头。

是一字的。

是一把一字螺丝刀,尖端散发着寒光。

“我希望你能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们来保护。”

她非常直接地说道。

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不太妙。

拥有这种怪力的——在我认识的人里,大概只有沃克·艾利了。尽管这边也有影子这张牌,但是说穿了那只是对付黑魔法神术的秘密武器而已,对于体术,根本毫无办法。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没办法了——”

武上柔宜脸上没有因为遭到我的拒绝表现出任何失望,和着急的表情。

只能用我最不喜欢的方法,请你答应了。

提着她的一字螺丝刀,这么说。

她双脚不动,用手腕的力量轻轻转了一下螺丝刀。

尖端的寒光——增强了数十倍的亮度,扩大成洗手盆大的耀眼光斑,冲击我的视觉。

异样的光!

是黑魔法!

反射性地用手去抵挡。

但是——神憎鬼厌对付不了会发光的黑魔法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所以接下来。

“呃……啊啊啊啊!”

剧痛——却从右脚传来。

看向剧痛传来的地方,脚掌——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只是方向反了。如同恐怖电影里,头被扭转180°的桥段一样,小腿下半部分如同被麻花机转过般,完全歪扭变形。裤子扭纹最集中的部分,有一个血洞,那里有一截惨白的骨头穿了出来。

不是折断也不是砍断的。

是硬生生扭断的。

……咦咦咦咦?

惊讶的感情在痛觉完全侵占之前率先传达全身。

这、这不是疼痛的问题。

未知的事物是的确很可怕,让人完全没有真实感——但是比起不可思议的攻击方式,自己理解速度完全跟不上才是最恐怖的。

我半跪在地。

身体——被恐惧一下夺走了支配权。

“不要再让我问一次了……”

对我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武上柔宜只是微微降低了眼睑,

“在我杀掉你之前,你能将那个少女交给我们保护吗?”

这么说道。

好像在说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一样。

武上柔宜的劝降配合体内如同海浪般一阵阵袭来的剧痛,蚕食着我的意志。要说的话,反关节带来的骨骼碰撞,要不是已经有过和恩佐战斗的经历,那份格外真实的痛楚就足够将我意志折断了。

有人研究过,如论是多么难以接受的理论,在恐惧的压迫下,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好像也挺有道理的”的念头,这是身体在妥协反应。“战胜敌人之前首先要战胜自己”其实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就连野生动物的身体也总在背叛自己。

肉体就是那么虚伪的存在。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所以就算很痛,痛得想答应她的要求,我也仍虚张声势地这么说道。

“想让我问几次都可以。”

武上柔宜边说着,左手边转动一下螺丝刀的动作。

在发出一声像是旧齿轮转动的声音之后,紧接着又是吱——的一声尖锐的金属音,在我耳边响起,似乎……某种东西以可怕的方式袭来了!

“!?”

我反射性的,本能的想要跳离刚才的位置。

但是,反应慢了一拍,不如说完全没跟上——我并没来得及做任何闪避动作。

换成平时我肯定会懊悔自己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但惟独这次,衷心地感觉到,自己没能动起来真是太好了。

就在以我跪着的地方为圆心,半径一米外的地下,刚才突然窜出几条细水柱,以圆形的轨迹互相追逐。地面玻璃、路灯、固定间隔排列的行道树,所有碰到水柱的物体,无一例外都被切出平整的缝隙。

就像那是……高压水刃一样。

很夸张,但不管怎么说,暂时是安全了。

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恐惧使然般想要后退两步,远离名为凶器的喷泉。

先是左脚,向后压了一步……太好了,踩踏地面的厚实感,没有任何异样。

接着右脚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1……2

一共两步。

然后发现不对劲了。

——两步?

咦?

应该被拧断的右脚……好了?

“…………!?”

这是……生命炼成——的治愈能力!?

生命炼成是将组成人体的种种成分炼制起来,重新塑造出躯体的禁忌炼金术。除了炼金术师,没人能明白其中的奥秘。

但是这是真的啊,就在刚才那一下?

被骨头刺穿的裤筒没有修复——但那截森森白骨却已经没有了,就连脚掌也回复成该有的形状,只有血洞里的绿光在微微发亮。

我绝对不是炼金术师,不懂炼金术,但是三个月前是真真实实地见过沃克·艾利施展过——看到这个现象出现在自己身上,我当时不是一般的吃惊。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学会这么霸道的作弊能力了?

“……听恩佐的报告,你似乎有消除黑魔法的能力,所以我把这片空间的四千六百个陷阱材料都采用了物理世界的物质,让你就算有那个少女的知识,也化解不了……可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能避开恩佐的耳目……你究竟是什么人?”

隔着细水柱移动形成的水幕,武上柔宜略显惊讶地盯着我的右脚道。

“……”

藏了一手。

被高手对决中才会出现的台词这么形容,的确有那么一点得意,不,应该说已经有点得意忘形了。就连刚才这只脚几十秒之前带给我多大的剧痛都忘了许多。

但实际上……最应该知道的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继续默不作声谨慎地盯着她。

“不愿意说吗……也对,对你来说我就是敌人,没有理由将自己的王牌情报泄露出来。”

看到右脚的恢复,我也拿回冷静。

“哈,哈,哈,哈——”

我拼命的,压抑着过速的心跳,调整呼吸,思考着。

自我修复。

就是身体变化,对于自己身体产生奇怪变化的心情,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了吧,无论是脚突然变形还是突然修复,恐惧都不会完全消失的。因为你不知道它是敌是友,不知道是进化还是恶化。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这场战斗中,它能成为我的战力。

让我有可以和敌人平等对话的资本。

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武上柔宜小姐……我有个请求。”

并没有争取时间的打算。

倒不如说我这样一个外行面对职业的对手,只有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才有希望获胜。可是,唯独有些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想要知道答案。

如若不然——没办法痛快的战斗。

会心存芥蒂。

“在三个月前,我学会了一件事。”

隔着水幕,我说道,

“要与对方战斗,就要先了解对方的正义——这就是我学到的。所以在和你大打出手之前我想知道和你战斗的理由。”

“正义么……真是漂亮的话呢。”

对于我唐突的请求,武上柔宜虽然有点疑惑,但是脸上依旧没表现出多大的动摇。

“和恩佐战斗的时候,你好像没这么说吧?难道你不想了解他的正义吗?”

“那个时候不一样。”

“为什么?”

“那个时候,他只想杀了我,我没有办法了解他的正义。”

“……那为什么是我?我所做的和他没什么区别吧?”

“有的。”

我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订正她。

“……”

“如果说我为什么能在大敌当前还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的话——那是因为你没有对我动杀意啊,武上小姐。”

“杀意吗……”

武上柔宜的声音稍微变轻了。

似乎有认真思考我说的话。

不过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解释道,

“希望你不要把我误会成那么仁慈的人,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而且,就算听你说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吗……但是做这种事,你一点都不高兴吧?”

黑丝崔莉说过,那些追杀她的人,不会随便对其他人出手。

随便这个词的定义很广,我不知道如何去划清界限。

但是如果说设身处地的话,我想就是说武上柔宜这种态度吧。

“你跟恩佐不一样,就算我们是敌人,你也舍不得下杀手……我看出来了,你实力在恩佐之上,但是你没有像他那样,见面就用可怕得像开玩笑的技能打击我……你愿意的话,可以将我招招致命,但是你没那么做……可见你还是个拥有怜悯之心的人,对吧?”

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过。

她只想让我交出黑丝崔莉。

就连水柱那一下,我也怀疑是她有意计算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并不想伤害人。

“武上小姐,你是剑教的人吧——”

我指了指她右耳的吊饰说道。

“……”

她没有回答。但隔着水幕,我还是能看到她刚才头有朝耳坠方向偏了一下,就像——

想隐藏起来一样。

为什么要藏呢,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吗?

不知道。

倒过来的十字架,像剑一样——是剑教的徽章标志。她的确就是剑教的人没错。

但是根据她的话来看,她却跟砍伤黑丝崔莉的恩佐是同伙……理应,理应她应该是和我站在一边的。

就算没有神明的信仰,就算不是剑教的人,但至少在保护黑丝崔莉这个立场上,我们应该是一伙才对。

又是什么理由,让她如今就算不愿意也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我搞不懂的是这个。

如果说其他人是为了历史世界的知识,是为了保存自己教派的颜面,哪怕只是上头交代的命令,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但和敌人同流合污,一起追赶一个手无寸铁的女生,让她迷路,让她没吃的,甚至将她砍成了重伤差点死掉……这种事根本不该让它发生的……武上柔宜应该很清楚才对啊!

“到底是……为什么?”

说询问,还不如说是指责。

就算语文差到找不出辛辣的词,但我还是用逼问的语气说出来了。就像是把头强行摁在开膛破肚的小猫面前,我的做法终于让武上柔宜彻底放弃了抵抗把视线移了开来。

水柱——无声无息地停止了喷射。

“……我……”

她说道。

愧疚的语气。

“我本来也不想伤她的……如果知道她没带风行者的加护……我事先肯定不会布置那么强力的陷阱……”

……布置?

强力陷阱?

等等……

这话说得……那砍伤黑丝崔莉的不就不是恩佐,而是她了吗?

好像是验证我的猜想一样,武上柔宜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在出事之后,我就撤掉了所有陷阱,用神术帮她治疗伤口……但是……但是她根本……”

话说到中途,大概是认为在事情发生之后在标榜自己的弥补措施是在推卸责任一样,她改口道,

“……可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她就……她就活不下去了……她自己也会死的。”

“会死?”

“我们也不是喜欢才做这样的事……可能你觉得恩佐是敌对阵营的黑魔法师,但是你误会了,他其实和我一样,都是剑教的人。”

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刚一见面时的强硬,相反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这已经不是什么可怕的黑魔法师了,更不是神秘莫测的大姐姐。

更像是一个身处无限悲凉处境的少女。

就是给我这种感觉,她继续说道,

“那个少女不止是我们同胞——更像是家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