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噢噢噢,这不是号称‘绝对防御’的盾之战士诺瓦先生吗!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当冒险者了!”

思诺貌似和别人很熟地上去打招呼。被她称为“盾之战士诺瓦先生”的,凶神恶煞的男人瞥了她一眼,过了半响,他慢悠悠开口: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是我的粉丝吗?麻烦请不要在这时候打扰我。有什么事等这次紧急任务结束后再说——不,说到底你这样的小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般市民不是已经被城市巡逻队的人疏散了吗?”

接着他无视了僵硬石化的思诺,向旁边看起来貌似是魔法师的人打起招呼,

“哟,这不是炎之魔导师马克吗?听说你最近一直沉迷爆裂魔法,连任务都不做了,整天窝在家里。”

“嘁……真不想被你这个遭受酒馆服务员的打击后就自闭的人数落……”

看来有名的冒险者之间的确是互相熟络的。

话说那家伙好像有点眼熟——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他?

“呜呜,呜呜呜,明明人家也很厉害的,呜呜呜,而且我才不是什么小鬼头,欺负人!”

说着自己不是小鬼但又跟个小孩子似地扑倒我怀里撒娇的思诺,脆弱地啜泣着。

我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好的好的我们都知道思诺是强大的魔法师”,结果这样的话招致了她的不满,“我不是魔法师是剑士!是天才剑士!”反复强调这件事的她果然让我觉得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不想……去。”

这时候,阿斯塔萝缇·裘利普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地说道,

“我,这里,危险。”

应该是说她出现在这里很危险吧。

我懂的。

毕竟她现在处于被恶魔追杀的处境——虽然现在依靠我通宵达旦地推算,找到了能够即使没有魔力补给也能随时随地随身地遮掩她身上魔族气息的术式,但要是被恶魔用肉眼捕捉到了,大概也就完蛋了吧。

况且让会长动用对登记在案的冒险者有强制作用的召集令,想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跟那个恶魔有关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来这里被恶魔袭击的可能性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比待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危险。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觉得一直躲着是个好办法,

“一直躲着是不行的。那家伙不是用逃避就能解决的对手,想要安全地活着,就必须要把那家伙解决掉——现在,汇聚了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冒险者,以及那位强大的会长,我们的胜算可不低。”

虽然我不太清楚冒险者的实力,但在酒馆里听那些酒客聊天时,总觉得人类的冒险者好像都是一群挺厉害的家伙。就算实力比不上能和恶魔短时间僵持的会长,但只要有会长十分之一的实力,积少成多的情况下——也是有概率杀死那个恶魔的。

“而且——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特意在这里留下你的气息,把那家伙吸引过来的。想要杀死那个恶魔,就非得在这里不可。”

但是——好像出了点状况。

我原本留下的那件东西,好像出了点问题。

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这时,

“恶……魔……?”

思诺的声音忽然变得空虚起来,

糟糕——这家伙还不知道恶魔的事情,

我甚至连阿斯塔萝缇·裘利普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跟她解释。

突然提到恶魔,她一定是被吓到了——

“——吾友哟!那个‘恶魔’现在身处何处呢!有那种东西存在的话,不打倒她可不行!不过正好,我世界第一剑士之名,就通过邪恶的恶魔来传扬开吧!”

……她看上去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倒不如说兴奋得都快燃起来了。

如果那个恶魔少女真的在这里的话,搞不好还真会被思诺打败——被思诺自信的表情感染,我也产生了这种不现实的错觉。

然后陆陆续续地,许多冒险者汇聚起来了。有些我见过的,有些我没见过的,令人震惊的是前者居然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追究其理由的话,

“这不是罗莎吗!怎么,怎么会!那个酒馆里的圣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喂!来人,快点把罗莎小姐送回去。要是她有个万一,我们以后还能去哪里寻求安慰呀!”

“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小罗莎送到安全的地方!”

“喂!凭什么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趁此机会刷罗莎小姐好感的算盘。我可不会让你如意。”

因为会长的紧急召集令而汇聚在一起的冒险者,居然绝大多数是时常造访我那家酒馆的酒客——关于这件事,我事先竟然完全不知道。

不,“罗莎”的话应该清楚,但仅仅只接替了“罗莎”身份一个月不到的我,不清楚这种事也是当然的。说起来刚才那个诺瓦怪不得看着眼熟,他好像就是最初那几天被我谩骂的客人之一。没办法嘛,那时候的我还不适应新身份,根本没有去照顾客人心情的余裕,连自己的心情都是乱糟糟的。

“那个——大家,现在的我,也是一名冒险者。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听到我的主张,周围的冒险者纷纷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离得近的冒险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对我评头论足,而我,

“吵死了!我就是冒险者啦!怎么了!不允许酒馆服务生当冒险者呀!?现在正在执行紧急任务,你们能不能专心点!”

一瞬间,感觉听到了不少东西一齐碎掉的声音,不过这大概是我的错觉。

05

“好厉害!罗莎你快看好厉害啊!这是什么呀,看着好帅气啊!虽然不明白,但是这边缘鼓起的样子,这中间坑坑洼洼的凹坑,超——酷!”

思诺使劲地拽我的衣服,被我们脚下的环形坑感动到了。

这是一个半径超过百米的环形大坑,而深度则是因为斜坡和没有对照物因此难以判断。

其他原本打算在公会集合的冒险者们,也都停在了这个离公会不远处的奇观面前,议论纷纷。他们大概也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景观,只有少部分好像事先就在附近的人了解内情,

“前不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中掉了下来。”

有人这么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个大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出来的吗?”

另外一个人追问道。

“可能吧。”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有一种过于不安的预感缓慢地冒出。不,已经不是冒出来了,而是跟挣脱了枷锁的囚犯一样狂奔着跑了出来,还在那里吆喝着“我来啦我来啦,现在是我出场的时候啦!”这种意味不明的话。

我从高处眺望着、俯瞰着环形坑的全景,然后注意到在正中央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仅仅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去的落穴。

这时候,地面摇晃了起来。

震源似乎是我们的正下方,比环形坑还要深入的地底——不,我知道,环形坑的下面不是实心的岩层,而是独立存在的一个大空洞。

大空洞里恐怕发生了足以制造这种震动的事件,而此时我唯一庆幸的是,

“幸好这次没在撒尿……”

上次被取笑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敏锐的小女孩应该是感知到什么了。当然,我是什么都没感知到的,毕竟现在的我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普通人类。我并不以此为卑,也不会以此为荣。

不过就算没感知到,但眼睛还是能够看到的。

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个家伙”。

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呢,是刚才的震动发生之前,还是说刚才的震动发生之后,总之不可能是一直就在那——

一名长着角的黑发少女站在落穴的旁边,用明明是仰视,却让人觉得她是在俯视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然后——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们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半空。

“嘻——”

这个距离应该听不见才对。

少女咧开嘴时,天真浪漫的笑容出现了。

但这个距离,不可能听得见她的笑声。

只能解释为幻觉了——这么想的时候,少女朝我这边挥了挥手。

像是在随意地打着招呼,动作并不怎么标准。

但我对着这稀松平常的举动,产生了本能反应,

“——趴下!”

我摁住思诺以及阿斯塔萝缇的脑袋,迫使她们两人倒下,而我自己也不过是慢上一线地倒了下去。我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撕扯成两半的声音,还感觉到有些液体淋在了身上,温热温热的,带着些许腥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见的是一名捂着断掉的手臂哀嚎的男性冒险者。他的右臂从手肘的部位被光滑地切下,和身体断开联系的断臂沿着斜坡滚下,掉进了环形坑里面。

因为目标是我,所以他只是被擦伤了而已吗。

仅仅只是被那个“看不见的攻击”擦过而已,铠甲和骨头都会被轻易地斩断吗?

虽然这种程度的事我之前也能做到,但耐人寻味的是她看不见的攻击。

之前偷袭会长的时候,依靠的也是这没有声音没有形状的“看不见的攻击”。

“唔唔唔?突然间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吃了一嘴土的思诺从我的手下挣脱出来,双目茫然地看着周围。血流不止的冒险者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呜”地张大嘴巴,

“要,要赶快用治愈魔法才行——”

虽然手臂被斩断不是致命伤,但放着不管肯定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

在伤者旁边的冒险者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一个人懂得治愈魔法如何使用。魔法知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并且也只有少数人有资质使用——即使是擅长战斗的冒险者里,魔法师也是稀有动物一样的存在。

“——找其他人……不,交给我好了,我来吧。”

思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伤者的伤口上,嘴里念念有词,

“天使呀,将您的神力作为礼物赠予受伤之人吧。”

白色光芒出现在她的手心,血似乎顺利地止住了。我从思诺身上移开视线,看向环形坑中央的那名恶魔少女——

“——不见了?”

环形坑里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了。

是像上次一样撤走了吗,

还是说只是隐藏起来了,

“咔哈哈哈哈!”

哪个都不是。

她既没有撤离也没有隐藏起来,

而是朝着我们发动进攻。

依靠着那双仿佛蝙蝠一样恐怖的漆黑双翼,少女从环形坑的中央位置在眨眼间转移到了我们的坡下,沿着斜坡冲了上来。

根本来不及闪躲。

人类(罗莎)的身体没有可能避开恶魔的攻击。

“罗莎小姐——就由我来守护!”

有过一面之缘(其实应该是熟人)的诺瓦先生举着大盾挡在了我的面前。那足以挡住他壮硕身躯的白银大盾竖立着,打算就这样挡住疾驰而来的恶魔少女。

“白痴,快闪开!”

有挡在我面前的功夫为什么不带着我离开这里——真想这样对他抱怨。这种时候就不要想着耍帅呀!

恶魔少女挥动手臂,无声无息的“看不见的斩击”直奔我们两人而来,但在那之前,白银的大盾完全地挡住了这一击——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白银大盾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仿佛一张纸一样被从中间划成两半。而我和那个不请自来的诺瓦先生一起摔在地上——这是第二次了。

“白痴,不要过来添乱啊!要是两个人一起死了怎么办!?”

连脸上的土都来不及拍掉,我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在了还没从自己不堪一击的事实面前回过神的诺瓦先生身上。

这时其他围观着环形坑的冒险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开始靠拢过来。而本来就在我们附近的冒险者,则是——

“弓箭——不起作用,可恶!”

“根本砍不中她!”

“魔法师呢?援护魔法和攻击魔法尽管使出来吧,我们这些大老粗来保护你们!”

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的情况下,十分明智地抱成团缠住了恶魔少女。

我原本还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恶魔少女的外表而掉以轻心,不把她当做敌人看待。看来是我多虑了,常年游走在战场间的冒险者,对危险和死亡的嗅觉未必就比我差,大概在看见少女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她是不可能沟通得了的怪物。

在十数名一看就身经百战的冒险者的包围下,少女寸步难行——不,才不是。

少女是在玩耍。被弓箭齐射,被刀、剑、枪、矛从四个方向加攻,被零星散散的魔法袭击,她也没有露出慌张的表情,而是十分享受地在联合攻击下漫步。

我知道的,

她有着媲美龙族的肉体,并且有着龙族所没有的灵活性,以及比龙族还要强大许多的魔法抗性。她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个有着自主意识的天灾。

“咔咔咔——”

被数以百计的冒险者们围攻。

被铺天盖地的魔法吞噬。

即便如此还是在笑。

饶是如此还是笑个不停。

永无止尽地笑着。

在被因为会长的召集令下而聚集在一起的冒险者齐心协力地围攻下,身为恶魔的少女依然能够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着。这富有强烈感染力的笑声让我毛骨悚然,凡是有着正常知性的人都能从她的笑声里感受到那最为纯粹的喜悦,那是被许多人早已抛弃了的情感。

“守望着人类的火焰啊,我将把你化作痛苦赐予罪恶的敌人!”

魔力从我身后的——思诺身上涌出。

身为天才魔法师的她,作为魔法师来战斗,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其实也不怎么强大。

想想看就明白了,她是天才魔法师,而不是一流魔法师,也就是说,她的卖点是天赋,是潜力,而不是即战力。

不过她还是没有在这时候退缩,也没有因为自己实力不足而退居二线,而是大声地喊出魔法的咏唱词。

“不打算隐藏自己魔法师的身份了吗?”

我问。

“……啰嗦,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剑士和世界第一的魔法师,对,我要当世界第一的魔剑士!”

她红着脸小声地反驳我。

06

冒险者众志成城,在连思诺也被氛围感染下使出魔法的情况下,所向披靡的恶魔少女被我们击倒了——这种发展就连小孩子也不会想出来。

她依旧没有事。

不如说好像比出来的时候还要精神了。

她咧嘴嗤笑着,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一双富有感情和野性的漆黑眸子犹如初生的婴儿般好奇地看着我们,

“人类,真有意思。”

“………………”

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冒险者陷入了无言的恐惧。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无法奏效,无论是物理攻击还是魔法攻击都没办法伤害到她分毫,这种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强大使我们每个人的头上都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没用的——”

我艰难地吐出声音,

“——她并不是靠人数就能赢的对手。必须要——找到能够和她正面抗衡的人才行。”

没错,我是知道的。

我并不是罗莎,这一点千万不要弄错了。

别人可以把我当做罗莎,但我觉得不能就这样顺势地把自己当做“罗莎”了。

我是勇者,是从出生就被赋予了狩猎恶魔使命的勇者。恶魔到底有多么强大,恶魔的强大又有多么不合理,我最清楚不过。

“……阿斯塔萝缇!”

尽管恶魔少女像是在玩耍,但她并不是全然没有反击的。远处的魔法师还好,近处的战士们已经伤痕累累,大部分都是靠着身为冒险者的矜持和自身的毅力坚持着没有倒下。

全员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所以现在,能够站出来的——

“把你的魔力借给我一下!就算只能使用魔法,只要想办法的话,也总比这些笨蛋一个接一个倒下要好!”

——只有我了。

“……”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看起来很犹豫。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什么顾忌,但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如果我不上的话,就没有人能上了——

“——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一个酒馆服务生出场呀,罗莎!”

从恶魔少女的背后,

从环形坑的里面,

从我们任何一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

“辛苦各位了——正是因为有各位的努力,才能坚持到这时候。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她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蓝白色盔甲,虽然看起来很华丽,但并不是很实用的样子,并且手里什么都没有握着,脸还被口罩挡着,然后就这样冲了出来。

虽然说着很帅气的话——但是,

“你谁啊?穿着盔甲戴着口罩根本认不出你是谁呀。虽然你说着很帅气的话但是我光听声音也一时半会想不起你是谁呀。”

“…………………………”

“噢噢噢,这个眼神——我知道了,你是会长对吧!”

“……待会再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