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赫拉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昏迷的感觉。不，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昏迷过吗。身为神子的她，在以人类为主的世界，在这座蒙受神恩的城市里，她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最强。
身为人类最强的她，没有体验过昏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如果真的没有昏迷过，那么这次就是宝贵的初次体验吧，也不坏——赫拉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但却不怎么能笑出来。脑袋昏沉沉的，身体仿佛置身于空中，明明没有动弹却好像正在旋转，是自己在旋转，还是世界在旋转，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理不清。
然后她醒了过来。
“哟，醒了啊。”
赫拉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水蓝色长发的少女。
是只穿着内衣的罗莎。
“还以为你要昏迷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醒来了。而且是挑这种时机醒来，会长大人还真是会选时候呢。”
“这种时机……”
“问题已经解决的时候呀。要是你早一点醒来，说不定我就会有‘二对一说不定能赢’的想法呢。好在你没有醒来，不然我们可能就留在那里了。”
罗莎说着赫拉不太明白的话，不，她其实最不能理解的是——
“我大概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你要把外衣脱了？”
“噢，你说这个啊。因为总不能一直让人家光着身子吧。”
赫拉听罗莎说了之后才发现待在自己身边的不止罗莎一人，还有另外一人——或者说有一个魔族在。两眼没有高光，仿佛没了灵魂般的小女孩正蜷缩在她的左边，小小的身体藏在了本应穿在罗莎身上的衣服里。
“……”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见赫拉转过头来，便闹别扭似地扭开了小脑袋，但视线还是没能从赫拉身上移开。
这孩子在跟我闹脾气吗……赫拉有些想笑，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笑的时候。
“话说回来，我本来是想回酒馆的，但好像出了点问题。会长，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只穿着蓝色内衣的罗莎大摇大摆地站在赫拉面前，似乎也不太在意两人的距离。虽然同为女性，但赫拉看到罗莎这样的态度还是有些微的羞意冒了出来。
说起来……这个人到底是“她”还是“他”呢……
“会长？”
“哦……这里应该是……”
赫拉站了起来。本来应该血流不止的腹部，缺失了一部分的腹部连一道疤都没留下，完完全全地痊愈了。她捂着露出来的腹部，往周围看了一眼。雪白色的空间，头顶上不是天空而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旷的场地上随意地放置着一些靶子和武器架，还有一些专门用来测试魔法威力和武器锋利度的金属矿物。
看着这些景象，她得出结论：
“这里是……是公会的地下训练场……”
但是，为什么——
赫拉试图找到不仅从“那家伙”手上逃走，还顺利转移到自己一手创建的公会的地下训练场的理由。以她的阅历和经验，很快就想出一个她不太能够接受，但似乎是唯一正解的解释。
“原来这里是冒险者公会的下面吗？嗯，到是很有魔界的感觉，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有点像是上了年龄的大叔的头。”
赫拉眼中的罗莎就像是一个完全不懂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的小孩子。她大大咧咧说话的样子让赫拉有些恼火。
“你是怎么做到的？”
“啥？”
“什么‘啥’呀。别装蒜了，你用了‘传送’魔法，对吗。激活了我在石屋里留下来的魔法阵，传送到了这里。你明明没有任何魔力，是怎么做到的？”
“哼，真有意思，你会对着太阳问你为什么会发光吗？”
“你再说一遍。”
赫拉平静的声音里流露着露骨的杀意，
“咳咳咳，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一点魔力，因为‘罗莎’没有使用魔法的资质嘛。元素魔法啊召唤魔法啊结界魔法这些都用不了——所以当时，是她往我身体里输送了魔力。我利用了那些魔力，虽然量上差强人意，但姑且还是顺利地用出传送魔法，来到了酒馆——本来该是这样的，但好像因为会长你原本就设立的传送阵的缘故，我们来到了这。”
“……也就是说，是这孩子做的啊……”
赫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十分混乱。
为什么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能够把魔力分享给罗莎。
为什么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会愿意把魔力分享给初次见面的人。
为什么罗莎能够用阿斯塔萝缇·裘利普提供的魔力施展出“传送”魔法。
以及取缔了罗莎的“罗莎”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们相互冷静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赫拉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执着于其中一、两个问题的时候。要想解开所有的谜团，她所需要是双方心平气和地在某一场所进行谈判。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09
“就在这里谈没关系吗——要是刚刚那家伙又追过来该怎么办？”
要是再发生一次像刚刚那样被突然袭击的事情，我可没有自信能够再次逃脱——毕竟传送魔法是可以打断的，如果刚刚那个敌人动作再快一点，搞不好现在我们就不在这里了，要不就是待在这里的只有三具尸体，也就是所谓的飞尸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特意把魔法阵的另一端设置在这里的？”
还在揉着自己肚子的会长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这片地下空间和那间石屋有着类似的效果，虽然不能断绝魔力的流动，但至少可以遮蔽住内部的信息。只要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那家伙就不会找到这里来。当然，她要是地毯式搜索，把整个城市搅得翻天覆地，那我也没辙。不过从过往那家伙的行动规律来看，她并不会做这样的事。”
会长刚刚肚子上开的大口子好像没有像表面上愈合的那么好，说话的时候在不停揉着。我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揉着揉着把什么不该掉出来的东西给揉出来了。
“行动规律……等等，也就是说，会长你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了？你难道是为了不让她找到阿斯塔萝缇所以才把阿斯塔萝缇关在那间屋子里的吗？”
“你如果这么想的话，不妨就这样认为。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是，如果你不三番两次地把门打开，她绝对不会找到我们。虽然这方面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但基本上可以说是你的全责。”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最近觉得自己越来越弱势了。
或许是这具身体在影响我的性格——希望是这样。
“刚才话说到一半被那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打断了。”
会长开口说道，
“现在，差不多该告诉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能够用罗莎的身体使出魔法，为什么你能够感知到本应和外界断开链接的萝缇，为什么萝缇会愿意把体内的魔力暂借给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
虽然前不久才经历了在生死间徘徊的危机，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的。倒不如说，在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强大敌人从背后追击的现在，趁早解决这个问题对于我和她都比较有利——况且，我对于敌人的正体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我是——”
一直以来被隐藏着的真实身份，如今终于要揭晓了。
“我是勇者。”
“哦。”
“……我说我是勇者。”
“嗯，我知道了，所以呢？”
“不，那个，什么‘哦’啊，‘嗯’啊，不是应该反应更加强烈一点吗。不管怎么说也该是‘什么！’这样的程度吧。我可是勇者喔，勇者。”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知道你希望有那种程度的演出，但是呀，‘勇者’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呀。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果你不把你的事情说的更清楚一点，我这边也很头疼的。”
“哦……哦……是这样呢，因为我一直都待在魔界呢……”
我失落地低下头。
感觉脸上快挂不住了……
……我以为她会更加吃惊呢。
我的名声没有响亮到让人界的人们也能知晓的地步啊。
“我是勇者……总而言之，就是一名自打有意识以来就待在魔界的——人类。是的，我不是魔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魔物，而是跟你们一样的，正儿八经的人类。”
“在魔界的人类……嚯……”
“怎么了吗？”
“没事，你接着说。”
“接着说——”
接着说要说什么呢。
我以自己的独特方式认真考虑了一会后，决定把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关于裘利普特别嘱咐我的委托自然是隐藏了恶魔的部分。
“嘛，也就是说，你身为一个人类，不仅和魔王是熟人，还答应了魔王要找到她的女儿。接着，还被魔王赠予你的宝箱转移了灵魂——进入了罗莎的身体，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嘛，不愧是会长！理解力真不赖！”
“呵呵多谢夸奖——个头啊。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会长没来由地大发雷霆。话刚说完又一脸痛苦地揉起肚子……她没事吗，要不要给她做点热汤呀……。
“我不是按照你说的，在解释自己是谁和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罗莎吗？”
“我问你，你那番话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觉得你那些话能够骗到人吗？”
会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攻击性，
“还是说，你是在戏弄我？”
“冷，冷静一下，我没有理由骗你。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交换身体确实很难令人置信，但是——”
“——我不是说交换身体的事，我是说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在魔界生存的人类？和飞龙作战？在正面战斗中赢了魔王？还和魔王是老熟人？就算是绘本上的故事也没有你这么离奇的。您不会以为我们现在的情况乐观到还能够允许你胡开玩笑的程度吧——”
“不，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说的话没有一句话是骗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在说谎，但我真的没有说谎。对了，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问这孩子！”
我还有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指望，但是——
“……”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一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表情。
好像在数地上的蚂蚁——但这里真的有蚂蚁吗。
“…………”
看都不肯看我们一眼。
她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暴露身份的……
“总之，请相信我——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哪怕是为了罗莎也好，让我和她重新换回来，让我回到我的身体里去。这样才有办法对付‘那家伙’。”
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即使会长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怀疑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完全能够接受。只要她能够为了她的好友，把她好友，真正的罗莎的灵魂送回到这具身体里，让我回到我的身体里，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以会长多次对我流露的杀气来判断，她不可能抛弃自己的朋友于不顾。
“做不到。”
就像我预料——等等。
做不到？
“为什么！？”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不如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就更加做不到了。交换身体的魔法我从未听说过，而且还是跨越了人界和魔界的交换。”
“……确实，我也没听说过交换身体的魔法。不过只要你肯帮忙的话，我们两个人一定能找到取回身体的魔法的。”
“抱歉，我不认为你能有什么帮助——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有时间管你这边。你想研究取回身体的魔法就随便你吧。”
“不，等等。什么叫做‘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们现在可是在被追杀，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做其他事吗？你不会以为你一个人能赢她吧——如果不取回我原来的身体，是不可能战胜她的。”
我惊讶于会长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更加吃惊她似乎不把目前严峻的处境放在心上。
难道会长有什么藏着的底牌吗？
因为有那样的底牌，所以才无惧于“她”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你误会了。不是‘我们在追杀’，是她，是阿斯塔萝缇·裘利普正在被追杀。所以我们只要把她藏起来就好了。只要对方不知道她在哪，就不可能找过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理会她。”
她给出的答案让我无法反驳，
“本来，在你打开那间屋子之前，我和她不是一直平平安安的吗——只要藏着，就不会有事。好了，谈话到此结束。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她的脚边没有征兆地亮起六芒星的图案。
是传送魔法。
我刚刚就注意到了，这片地下空间没有可以上去的阶梯，也没有可以打开的门，是完全的密室。想要离开这里，就只能依靠魔法。
“你要逃吗？”
我盯着会长的双瞳。
“你只要觉得一直躲着就行了吗……这样的做法，不就是在逃避吗？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把阿斯塔萝缇从魔界带回来的。但一天不解决那家伙，你的计划就无法实施吧。你打算就这样一直逃跑吗。我给你一个忠告，光逃跑是无法战胜那家伙的。那家伙是人类的天敌，不，不对，是所有生物的天敌。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还是魔物，还是魔族，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对于她而言，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都是她的狩猎对象——她是最恶最凶最强的存在。”
会长的身影变得透明，变得淡薄，她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好像是在刻意等着我把话说完一样，没有立即消失。
“她是——恶魔，是只有‘勇者’才能战胜的怪物。”
“是吗？那我要看看，到底是恶魔厉害，还是我更厉害。”
会长露出了成熟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