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赫拉知道自己可能错了。在尚未征求本人意见的情况下,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本人做了关系本人今后命运的决定——甚至是直接把本人推向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另一个世界。即便赫拉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正确性,即便这是她聆听到的神旨,也很难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错,

即使践踏了本人的意志,也没有错。

赫拉是这样想的。

作为传达神之声,践行神之意的神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沦为“错误”的一侧,她也只能这么做。假设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分为正确与错误的两面,那么她无论何时都一定会是正确的一方。

“是的——神之子,作为神灵与人类之间的桥梁,肩负与神灵沟通如此重任的你是不可能犯错的。神灵不可能犯错,所以神之子你也一定不会犯错。”

赫拉所在的场所,是一所理之当然地建在专门为了这个场所而建造出的平台上,甚至是建在这座城市所依附的大山的最高处的六层树状形的建筑物的第五层。

越是高处就越象征着身份的尊贵,这是被铭刻在世界的法则上,乃至每个人心里最深处的常识。身份低贱之人便只能在最低处苟存,甚至被剥夺登上高处的资格,终日只能被人俯瞰,终日只能仰视别人,身份高贵之人,便会向往高处,便会居住高处,居高而下地俯视低处的人。因此,凌驾于所有私人的、官方的组织之上,甚至比统治着皇室的——教会,理所当然会建在国家的最高处。

所以这里是“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的国教,玫因教会的驻地,

此处是教堂的第五层,

第五层是属于教皇的楼层。

“这是神明的决定,这是神灵的旨意,这是正确的抉择——神子,你代表神的意思,你不会有错,因为神明不会犯错。你要始终记着这一点。”

教皇就站在赫拉的面前。

从外表无法明确地判断他的实际年龄,不过大概就算说他已经超过一百岁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吧。他花白的胡子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和他脑袋上的白发连在了一起,与其说是脸上的毛发旺盛,不如说是一堆毛发里塞了小半张满是皱纹,五官萎缩的脸。因为年迈而伛偻的身子完完全全藏在白色的长袍里,或许衣服里还能钻出一些奇妙的东西,偶尔有人会这么想。

“是的。”

即便让某个无辜的少女背负上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命运,即使干涉了某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命运,使得两人同时失去了自己原有的一切又要承担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使得两人完全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轨迹,让两人走上和先前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让两人周遭的风景彻底的改变。

即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不可能错。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错。我永远不会有错。”

赫拉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因为,这是神的旨意。”

02

我们先假设吧。我不太了解人界,所以就拿魔界举例吧。假设有一个村子,或者是城镇,可能是比较大的城镇,不,比较小点没关系,只要是村子、城镇就好了,有居民居住的地方就行。总之就是那样的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里有着一个女性居民,当然男性居民也可以,男性和女性没有什么区别。他或者她的模样既可以是和蔼亲人的,也可以是英俊潇洒或者美丽动人,但一定要是个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居住在这镇子上的,在镇子上留下了自己的根的居民。

他或者她——就命名为洛普吧,洛普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镇,这点镇上的大家都清楚的,洛普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也十分清楚。洛普是一个被镇上的其他人熟知的人,一天的行程安排都被他人了如指掌的人。

有一天,洛普忽然对大家说,

“其实我是魔界的魔王。”

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大家都知道的普通居民,唐突地宣称自己是魔王。

他是高高在上的魔王。

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有人相信。

但这就是事实,

不会有人相信,但这是事实。

而现在,

此时此刻的我,

“裘利普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遭遇了,不,不对,应该是正在进行时地,经历相似的事情。

直白点说明的话,就是我与另外一个人,一名人类,一名人类女性交换了身体——不,不一定是交换了身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来到了她的身体里面。

我被剥夺了原来的身份——然后,现在的我,无可奈何地成为了一名人类女性——虽说我原本就是人类,但原来的我并非女性,而是男性,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意识——或者说灵魂,总之就是名为“我”的东西进入到一名女性的身体里,完全是因为那个红色的孤僻魔王搞得鬼。现在的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但我记忆不会出差错,我仍然还是“我”的最后一秒钟,那时我正在打开裘利普给予我的,美曰其名“藏有通往人界方法”的魔盒。

“……仔细想想,我的的确确来到人界了。但不对啊,不对啊,不对啊,为什么会是以这副姿态出现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能发出甜美轻柔的声音这一现状麻木了。

我用手捣鼓头发。自打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后,变为自己所有物的水蓝色长发是我最头疼的东西。每天为了打理它要耗费我大半的精力,虽然想放着它不管,但又会被店长和同事责备。可我能力有限(想不到我也有说出这种话的这一天),光是像现在这样披在肩膀后面就已经是极限……别小看把头发梳顺呀!刚睡醒的时候可是四处乱翘,相互打结在一起的,能够顺利地把它们梳顺就已经证明我有多么优秀了。

要知道不久前我还是一名男人。

货真价实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把刚折腾完头发的手指塞进嘴里,泄愤地咬着指甲。说起来,为什么连指甲都这么长,是特意留长的吗,行动起来一点都不方便。身体的原主人就没想过剪指甲吗?

“从刚刚开始你就在自言自语,没事吧——罗莎。”

罗莎,罗莎,罗莎。

我的名字是——罗莎。

罗莎是我现在的名字。

“没,没事,我没什么事。”

无论确认多少次,无论验证多少次,我都无法习惯这种情况。

我回过头,望向呼唤我的人,

“只是最近有点烦躁,有一点点烦躁,一点点而已。”

“这样吗……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

我会担心你的,她小声地说道。她因为忧虑和困惑而皱起的眉毛证明她所言非虚,饶是如此我也没办法好心接受她的好意。不如说现在的我尚未弄明白该如何以“罗莎”的身份去面对她的熟人。

这名女性的名字是安娜,是罗莎的同事……也就意味着是我的同事。她是我目前待着的酒馆的王牌调酒师。自我注意到安娜以来,安娜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在被人欺负似的,永远在顾虑着周围人的视线。尽管是这副缺乏胆量的样子,但安娜的调酒技术却是货真价实的,她总是一边蜷缩着身体一边完成各种各样的调酒工作,调出来的酒永远能令客人露出笑容。像我这样的半吊子前台服务生是不可能做到她这种地步的……不,这样说的好像我开始接受现在这个身份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始终没办法自己变成一名普通的女性服务生,但既然已经变成这样子了,就不能一昧逃避,先做好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才行。

“得先振作起来才行。”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跟在安娜的身后走出酒馆的换衣间。我为什么会在酒馆工作,这称不上问题,完全是因为“罗莎”之前一直在这里工作,我为了保证在将来换回身体的时候不破坏她的生活,所以才会停留在此处——当然,也跟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有关系。

要是有人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我大概一定会马上丢下“罗莎”的身份,奔赴到属于自己的战场吧。

“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果然发生什么了吧,不然罗莎这么会说振作起来……振作是指什么事情振作呢,是什么呢,呢?”

安娜的年龄比罗莎要大一些,但无论是精神年龄还是外貌都看不出像是个比“罗莎”成熟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罗莎,但从他人对罗莎的评价不难判断罗莎应该是一个处事有自己一套方案的优秀女性。

安娜正如我之前说的,她更像是一个爱哭的小孩,什么时候哭出来都不奇怪,这几天来(想必以前也是)经常会一些无所谓的小事担心,离成熟相去甚远。

安娜的个子仅仅只有一米五(也许更矮),比现在的我还要矮一些,有趣的是虽然她个子矮,但头发却意外地长,在不束发的情况下甚至能够触及脚底,和她矮小的身高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这也让她看起来更加孩子气,完全看不出是一家酒馆的金牌调酒师。

所以当外在和内在都十分孩子气的她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时,我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就像现在这样。我自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但或许不管什么状态下的我都没办法面对露出软弱一面的女性吧。

只能解释为——天性。

“果然罗莎瞒着我什么事——是吗?”

安娜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我差点想把自己不是罗莎而是夺走了罗莎的身体的陌生人的事实说出来了。

只是想到说出来之后可能会有的连锁反应,以及考虑到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把事情带到更加极端的方向的可能性,我咽了回去。

“放心,我没有在隐瞒你什么,我不会隐瞒你的,如果出事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相信我,好吗?”

“……真的吗……我还以为,还以为罗莎你偷偷在外面有了恋人……所以才总是心不在焉的。”

“恋人……恋人?”

这是我从未听过的新词汇。自从变成这副模样后,我知道并且学会了不少新的词语,但“恋人”一词却是第一次听到。我正大光明地打量安娜的脸色,发现她面色羞红,扭扭捏捏,因此我推断“恋人”应该是不好的词。那么这里应该做否定的回答。不,换个角度想的话,我心不在焉的表现总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在他们眼中的“罗莎”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这个意义不明的“恋人”或许就是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因为这是她替我想到的解释。

“对,你说得对,我在外面有恋人了。”

只要打出“恋人”这张牌,就可以解释我的反常了——比起真相被揭穿,这种貌似可以接受的污名好得多。

“……………………………………………………………………………………………………………………………………………………………………………………………………”

安娜的表情,突然失去了色彩。不对,不是这样的,准确的说法是原本的色彩被更加浓郁的色彩掩盖了,因此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话虽如此但也并不是想说明安娜脸色被涂上深红血红啊这种乱七八糟的颜色,而是用颜色象征了情绪。可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色彩,我完全不明白,怎么想也不明白,被安娜用这失去神采的表情瞪着的我,颤抖了。

被她注视着的我,忽然想到,搞不好“恋人”才是比较糟糕的选项。

于是我,

“——那样的事,是不可能的。”

面色惨白地改口道。

消失了。

从矮小的,胆怯的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比恶魔还要让我觉得不祥的气息在我改口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都没有剩下,就连那张恍如无情的脸也顿时有了灿烂的色彩。

“嗯嗯!我知道是不可能的!罗莎有安娜在,不需要恋人!”

“没错,我不需要恋人!”

……虽然不知道恋人是什么东西。

但这种情况还是顺着她说下去比较好。

我也不是什么白痴,这种程度的理解能力还是有的。

但愿我没说错。

03

我行走在这座城市的最下层,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我的目光是好奇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几乎等同于在魔界降生的我,最熟悉的景色永远是荒凉不堪的平原,危机遍布的密林,一望无际的沙漠,以及落后原始的村落、城镇。像是现在就连地板都铺上磐石的道路,在魔界只有魔王的居所才有这种待遇,要是裘利普知道人界的人如此奢侈,她大概会恼怒地做出更加猖狂的事吧,比如说把半个魔界都染成红色之类的。

磐石铺成的道路的两旁没有房屋的存在,这跟我所处的地方是城市的最下层有关,能够看见的只有一根根竖立着连接着上层的圆柱,此时的我正寻找着能够通往上层的阶梯。但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达成的目标,自从我走到这里之后,除了最初的阶梯外就再也没见到第二个阶梯了。

“早知道就不下来了……迷路了啊……”

我是来到人界后才知道“下班”这个词汇的,意指完成当天的工作之后就可以从工作的岗位上离开,直到第二天才回到工作岗位上。话虽如此,本来就对人界完全不熟悉的我,一旦离开酒馆后就变得无所适从。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比较好,不知道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我当然是想要找到回到自己原来身体的办法。虽然最近觉得普通人类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但果然还是不能就这样自甘堕落下去吧——总之这个目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过于远大,就跟一个对于魔法一无所知的人类想要创造出毁天灭地的大魔法一样荒唐。

要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开始,

要想想看有什么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做的。

“……嘛,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填饱肚子吧。”

我嚼着从店里带出来的烤肉饼。并不是纯粹的烤熟了就吃而是做成饼状后再进行加工。尽管原料都是生肉,但成品的口感和味道却完全不同。这是我在魔界的时候根本做不到的事。

“虽说现在已经学会怎么做了。”

吃完一个烤肉饼后我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考虑到这具身体过于贫弱,那么充分地补充营养理当是我该做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若是知道了我的良苦用心,大概会感激涕零吧,不用谢不用谢,届时我会对她这么说。

“喂!那边那个到处乱晃的家伙!”

正在体会美味的烤肉饼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大概是叫我,应该是在叫我——绝对是在叫我,因为这附近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

她是站在高处叫我的,比我这里要高一层,但似乎没有到我想要去的高度。

我注意到她是一名女性。不,称之为女孩要更加准确吧,至少她看起来是这样。十二岁,又或者是十三岁,但不会超过十四岁,女孩的脸上带着半点都没褪去的稚气,我甚至能想象出她还是个幼童时的五官。与其说天真不如说是因为视界过小而显得无所畏惧的脸庞上带着朴实的怒意,仿佛在张牙舞爪的红色双马尾更是加强了这份情感。从额前垂下的一束红色的刘海遮住了她的额头,和红宝石一样的眼瞳里透露着一股接近魔物的冲动,好像在她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一般。

我从话里的内容以及声音主人过于高昂的语调判断出说话人并非“罗莎”的熟人,于是,

“我才没有到处乱晃。”

久违地可以不用在说话的时候压低自己声音了。

在酒馆和客人说话的时候,一旦说话声音大了就会被烦人的店长教训。我可是勇者诶,居然敢教训我,活腻了吗——真想这样对店长说,但没有那个勇气。

“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迷路了不就是在到处乱晃吗!”

她从上面跳了下来。

一点都不含糊地越过栏杆,跳到了我的身边。她落地时轻盈的举动,让人不会担心她是否会因为落地不慎而扭到脚踝。

“不对,我不是迷路,我只是失去方向感了而已。”

我说。

“那就叫迷路吧!”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所以说这就是迷路!”

“好了!那就是迷路!你说是迷路那就是迷路。不过其实不是迷路,你知道的吧?只是因为你说是迷路,所以我才承认这是迷路的。事实上是我没有迷路,所以我也不是在到处乱晃。”

“为什么承认自己因为迷路了在到处乱晃对你这么难呀!你就是在到处乱晃!”

红发的女孩两手叉着腰,不可理喻地看着我。

“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乱晃?你不知道在这里到处乱晃会被当做奴隶的吗!就算不是奴隶也可能会被别人抓走的哟。”

“……因为迷路了,不,我没有迷路,我也没有到处乱晃,我只是,我只是……呃……”

我沉默了片刻,

“好吧,我迷路了。”

“原来如此,因为迷路了才在这里乱晃。”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我面前离开了。

大概是朝着跟我相反的方向走了十几米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猛地跑了回来。

“对了,你知道从哪里可以上去吗?”

“……我要是知道怎么上去就不会迷路了。”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是从哪里下来的吧?”

“反过来说,你不也该知道自己是从哪里下来的吗?”

“我要是知道自己下来的地方在哪我就不会问你了呀!”

她恼羞成怒般地冲我大吼大叫,涨红的脸上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等下,意思是你也迷路了吗?”

我问。

“我才没有迷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上去而已!”

“这就叫迷路。”

“不,不,不知道怎么上去怎么能叫迷路!”

红发红瞳的女孩龇牙咧嘴地反驳我的说法,

“就像是鸭子和天鹅一样,只是看起来像而已,其实根本不是同一类东西!”

说话的时候露出锋锐的虎牙,感觉像是要扑上来把我咬杀一样。

“我知道了,你说不是迷路就不是迷路。虽然你不知道怎么上去,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但事实上你没有迷路,对吧?”

在这里还是迁就一下这个红发女孩比较好。我再怎么说也要年长一些,没有必要和比自己小的任性女孩争执。不过这份任性十分有既视感,而且这头眼熟红发……

“你不会叫裘利普吧。”

“哈?那是谁的名字?听上去就很难听,我的名字可比它好听多了。我叫思诺,思——诺,听清楚了吗?”

“裘利普是姓氏不是名字来着……也对,我记得她女儿是紫色头发来着……”

果然没有这么巧……要是随随便便就碰上了那也太杰作了。不过居然说“裘利普”难听,要是被那个红色的魔王知道了,估计会发生不得了的大事吧。

“对了对了,你叫什么?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也应该报出自己的名字吧!这就叫做那个什么来着,等价交换!对吧!”

等价交换是什么东西,

听都没听过。

“我的名字是罗莎……”

“罗莎!罗莎!嗯,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是罗莎!不错嘛,虽然比不上我的名字好听,但也是一个可以打及格分的名字!”

然后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等一下……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若有所思的她皱紧了眉毛,好像是有在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听到我的名字。我就这样呆站在一旁,心中也在忧虑会不会对方实际上是罗莎认识的人。

如果是在酒馆里工作的罗莎,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也不奇怪。

就算这之中有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红毛女孩,也是很可能的。

或许罗莎和思诺真有一面之缘——

“算了!应该是记错了吧!”

就在我想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她却率先放弃了思考。不过仍不排除她有可能突然想起来答案,那样对我不利,所以我试着转移话题。

“对了,思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由同样在这里迷路的人问出来可真不爽,但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招募同伴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无意间承认自己迷路了呀,没注意到吗,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吗?

“招募同伴……招募同伴是指——”

一般来说很难见到“招募”、“同伴”的词吧,即使是很普通的词,但也因为没有合适的场合所以没办法在保留原意的情况下说出来。能把“招募同伴”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她的身份可能是,

“哟,这不是‘上面’的大小姐们吗?”

轻浮的声音未经许可地介入到我们的对话之间。我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我想一直在酒馆工作的罗莎也不该听过这样的声音。证明这一说法的最好的证据便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我,不,是罗莎的身体在战栗。这无关我(勇者)的意愿,这是我(罗莎)身体的本能在抗拒。

“……”

我又一次望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名衣冠不整的男性。

衣冠不整的,不如说完完全全是为了追求“衣冠不整”这一印象而特意把好好的服装弄乱,特意做这种事的人,是一名看起来年龄比“罗莎”大一些的青年。

他的头发脏兮兮得像是曝晒在魔界太阳下还被不少魔界生物踩踏过的枯草,身上散发着不亚于龙内脏的腥臭味,隔着老远也让我不禁想要捂住口鼻,以及暗自抱怨这具身体过于娇嫩,连这种臭味也无法忍受。身上好几处不知道是日积月累下的破损还是有意为之造成的——破洞,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臭味的青年就在前方的转角看着我,他的皮肤黝黑,但我怀疑那并不是在太阳的照射下形成的肤色,那些黝黑不出意外全部都是一搓就会褪掉的污秽,所以他才会浑身恶臭。

他用那仿佛看着猎物的目光盯着我看,一边看着,一边舔舐起干到开裂的嘴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大小姐会特意到这种下层来,但这么好的猎物,我——我们可不会放过喔。嗯,我们得抓紧时间,得在巡逻的碍事家伙来这里之前把大小姐你们处理掉喔。”

一股寒气把我从头淋到脚,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害怕,但这无法解释的寒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还有这家伙是什么人,“上面的大小姐”又是什么意思。

是人界的独有词汇吗。

“什么呀,是下面的居民呀。”

思诺两只手枕在脑后,一副“不过如此”的语气。话说回来,你这个姿势把腋下全部露出来了,好好注意一下女孩子的形象呀。

“所以我才说不要在这种地方乱晃,普通的暂住居民也就算了,把这种污秽的家伙引出来了!不过——哼哼,居然把主意打在我身上,你可真是愚蠢,比我还要愚蠢!”

她骄傲地,甚至可以说是自满地挺起自己小小的胸脯。不过,正常人不会在贬低对手的时候拿自己举例吧。“比我还要愚蠢”这种话听上去真的很可怜,难道这孩子平常经常被人说蠢吗。

“下层和上层……喂,思诺,上层和下层是指什么?”

我小声地询问这位刚刚才认识的红发女孩,随后她向我投来怀疑的眼神。我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我从她的眼神中做出判断。

“你难道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吗?居然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难道你也是个比我还要笨的笨蛋?”

不,所以我说了你这句话不就是在承认自己是笨蛋吗。

“我,我我当然是这里的居民,你不信的话可以去兰德尔酒馆查呀,我就在那里工作的!”

“兰德尔……我去过那家酒馆!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觉得你的名字耳熟呀!罗莎,罗莎,嗯嗯,的确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一般人在觉得名字耳熟之前会先觉得面熟吧。

“我非常不擅长记人的模样啦!我觉得所有的人类都长得一样喔。”

出现了,笨蛋宣言!

“‘行走于地面的乃污秽,高洁之人将于半空降下福音’——虽然是一句老掉牙的话,但影响力可是一直沿袭至今呢,可恶的程度一样让我恨得牙齿都要掉了。”

满身污泥的男人说道,

“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资格留在这个“神所栖息的国度“”中,只能生活在地面之下的地面的渣滓,你们这些能够正大光明地行走在上面的家伙有多么可恶——你们心里不会不清楚吧。”

所以说我真的不清楚。

地面之下的地面又是什么。

“这么讨厌的话,你也来到上面不就行了吗?”

我反问道。

如果说地面之下的地面是指只有通过阶梯才能来到的这个下层。只能看见夹缝间的阳光以及如同木条一样纤细的蓝天,几乎被磐石包围的【此处】。若此处是地面之下的地面,是引人生厌的地方,那么,

上去不就好了吗,我是这样想的。

十分单纯的想法。

“……你是白痴吗?”

“喂,你骂谁白痴呢,从来没有人敢说我是白痴。”

我冲年轻人舞了舞拳。

“你可真是——大小姐中的大小姐啊。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呀。如果只是走上去就能改变我——我们的状况,我们就不会憎恶你们这些受神眷顾的上等人了呀。不如说,要是我们一开始就有能在上面生存的方法,我们就不会自甘堕落地来到这种终日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改变的话——”

他望向我的目光中充斥着我十分熟悉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一直陪伴着我长大的情感。

是赤裸裸的杀意。

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杀意,

是由不共戴天的仇恨转化而来的杀意。

“那神就会沦为可笑的东西了呀。传授神谕的教会也好,蒙受神恩的人也好,他们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神明的恩赐,必须要始终维护神的形象。因此,我们的处境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你说这个谁懂啊。”

我可是前不久才来到这个世界(人界)的偷渡客。人界的规则尚且没弄懂,更别提这个所谓的“神所栖息的国度”是什么意思。不过,要说我什么都没弄懂,那便是虚妄。

“可是朝我们摆出这种眼神,就意味着你做好准备了吧。”

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才对我们抱有仇恨。

我也不管“地面之上的地面”,这种特意在原有的地面上建立一个新的平台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但一直在魔界生存,一直在厮杀中成长的我,十分清楚露出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我从衣服里取出一根绳子,把碍事的长发绑了起来。

系发的过程中我盯着自己的纤细得看不见肌肉形状的手臂,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用那种把我当做猎物,用那种满是杀意的眼神盯着看,就意味着你做好相互厮杀的心理准备了吧。”

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