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六十年前的,远古大恶魔亚达巴奥复苏,虽然很快就被勇者一行打倒了,但还是给主战场的精灵之森造成了莫大的破坏,大片森林被黑雾笼罩而失去了生机,大量精灵也因之流离失所。

时任的精灵王激进且富有远见,在全种族的危机中没有闭关自锁,而是游访大陆与人族诸王签订盟约,打开了外界通往森林的道路,并在族内鼓励精灵们走出安逸的森林,到平原或其他任何地方扎根。

这一举措让大批无处可去的精灵涌向了人类社会,精灵族逐渐走出了千年来的封闭生活,原本是珍稀物种的半精灵数量也呈爆炸式上升。

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精灵之森已经恢复了生机,但精灵们却没有恢复到先前蛰居森林的封闭生活,每年都有大量向往未知与探险的精灵走出森林,来到人类社会,成为一名冒险者。

摩尔诺·逐风便是其中一员。

出身逐风部族的他自幼就向往自由自在的冒险生活。幼时每次族里哪个冒险者回来了,身边总少不了他的身影,旅人讲述的或夸张、或离奇的冒险故事总能让他心驰神往。

作为森林精灵,摩尔诺跟他大多数族人一样,自幼便弓不离手,而且因为心中小小的梦想,他比大多数同辈都更勤于练习,尤其擅用长弓狙射,不到十岁就能射中五十步内头顶苹果的小伙伴,十二岁时更是在狩猎祭里独自猎杀了一头雄壮的牡麋,要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同龄人大都还在打兔子呢。

在偌大的精灵族里,逐风并不算大一支大部族,而且太久没出产过有名的战士了,村里的长老对摩尔诺寄予厚望,在他的成人礼上欣然同意了他到村子外头闯荡的请求。

于是在十六岁的一个月夜,摩尔诺挎着弓剑和行囊,潇洒离开了自幼生长的森林,踏向前往未知远方的旅程,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堂堂开幕——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事实上,这位涉世未深又独自出行的年轻精灵,刚到第一个人类镇子的第一夜就被小贼顺走了钱袋,结果连注册冒险者的钱都掏不出来,不愿就此灰溜溜回森林的他,只好硬着头皮抵押了武器装备,扛起镐子下矿井干活了。

然而遇人不淑,矿主心比煤还黑,工作半年筹到了一笔钱的他非但没能赎回装备,还被矿主派人假扮的强盗抢走了半年来的全部积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身无分文流离失所的摩尔诺心灰意冷,想回家乡也没有路费,只得靠双脚一步步走,中途还好死不死碰上了捕奴队,倒霉的他被当做野人抓到了北方的矿山。

精灵在北方的矿山里挖煤一挖又是半年,直到奴隶们挖掘时不慎挖通了矿山下的远古遗迹,从遗迹涌出的亡灵占领了矿坑,摩尔诺趁机逃了出来,还拔了某位矿山守卫的尸体,拿了他的装备和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钱袋。

精灵连夜逃到了最近的城市,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里叫融雪城,是王国北方最大的都市,里面正有梦寐以求的冒险者公会。于是,年轻的精灵在矿井里挖了一年煤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冒险者。

同日注册的冒险者有很多,新人们通常会互相拉帮结派组成小队,以应付尚未适应的冒险者生活。作为精灵,还是弓箭手,摩尔诺很快就被一伙热情洋溢的同辈新人邀请了,加入队伍的他又重新展露笑容,似乎冒险生活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然而……

“抱、抱歉!我射偏了!你伤得怎么样?”

“没事啦摩尔君,只是一点小擦伤罢了,毕竟是我们小队第一次做任务呢,有点紧张也正常,我也紧张得劈空了几刀。”

……

“中——嘶啊!好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让它给跑了。”

“对不起!都怪人家瞄准时手又抖了!”

“没事没事,失误而已,正常正常。至少这回没射到同伴呢,大家说是吧。”

“哈哈哈哈——”

……

“摩尔诺。我说,至今为止战斗的时候,你是不是一次都没射中过?你真的是弓箭手吗,我看你干脆别拿弓了,换上剑盾当前卫吧。”

“别这样说他啦,摩尔诺昨晚射那只兔子时不是超准的吗,至少战斗太过紧张没发挥好罢了,习惯后肯定没问题的!”

“紧张?这都第几回了!我看他差点射中队友的情况都比差点射中敌人多。”

“对不起对不起!”

……

“今天的精灵大人也是慈悲为怀呢,完·全·没有射中敌人的意思。”

“而且,用剑也笨手笨脚的,说实话很碍事。”

“怎么办啊队长,我们等级一的委托报酬本来就少,还要分给那没怎么出力的家伙一份,他都浪费多少支箭了!”

……

“被、被偷了?我们队伍打到的最值钱的战利品,你说被偷了?我的天呐!”

“我说你,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战斗时碍手碍脚就算了!就连看个摊子都做不好吗!那东西我们可是拼上了性命才得到的!”

“咕呜……对、对不起啦,人家、人家就是有点……困……”

“闭嘴!你这娘娘腔!”

……

就这样,前些天,一直忍耐他的无能至今的队伍,终于还是将他给“请”了出去,少了队伍那份本就少的可怜的分红,这位怀揣梦想的精灵终于沦落到要露宿荒野了。

这是诅咒!

摩尔诺觉得,自己肯定是中了什么邪恶的魔咒,就是因为这个魔咒,他在战斗是总是射不中目标。

因为,好奇怪呀!明明练习的时候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打兔子小鸟给队伍加餐时也是出手必有收获。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战斗的时候总是射不中呢?这太不合理了,所以这肯定诅咒啊!

一阵寒风吹来,摩尔诺抖了抖身子:“嘶——好冷好冷!快想点暖和的,快想点暖和的!”

夜风凛冽,融雪城外周边的树林,用树枝和树叶、破布搭建的简易锥形棚里,寒风透过每一寸缝隙钻入,摩尔诺正躺在一张破毡子上忍受着凉意瑟瑟发抖。自因交不起房租被旅店老板撵出去后,这个外观看起来像哥布林巢穴的棚子,已经是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了。

“被窝……火炉……烤箱……岩浆……”

“呜哇,完全不管用,好冷好冷!可恶,那件事明明都不怪人家,都是那些小偷的错!”摩尔诺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人家、我只是太困了,就打了个瞌睡,没想到那些该死的小贼下手这么快!那些守卫也是,都不知道眼睛在看哪里的!”

几小时前下了场雨,雨势不大,却把他辛苦打来的柴火都弄潮了,想生火取暖都办不到,漏雨的棚屋里还湿了一片,可怜的摩尔诺对此也只能默默忍耐。

“咕——”

“啊,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果然只吃杂草沙拉是不够的,呜呜呜……野果还没长好么?明天得去公会接任务了……真不想去啊。”

情况很凄惨,但还不至于绝望,毕竟曾经当过奴隶,那段日子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呢?

“接委托?”

冒险者公会,接待员小姐可爱地眨了眨眼,探头看了看摩尔诺的身后,确定没别人后夸张地抬了抬眉,“摩尔诺先生,就你一个?”

精灵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声音细弱蚊吟:“对……就我一个……”

“你的队友们呢?”

“他们,哈、哈啊,他们去做别的事情了。”自己被踢出队伍这种丢脸事,就算是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接待员却挑了挑眉,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呢精灵先生。”说着她递来了两张委托纸:“初级的委托很多,但适合您这样的独狼的却不多呢,常驻委托清理下水道怪物,和这个驱逐野狼的,你看下吧。”

“人家接这个,清理下水道。”摩尔诺毫不犹豫地拿下了第一张委托。

“克莱先生!今天也来干活了呀,其实偶尔休息下也不错哦。”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招待小姐略带亢奋的声音,精灵转过头,只见是一名披着镶钉皮铠的人类,黑发,看起来是个少年。

“克莱先生的话,单人初级的委托都可以放心交给你了,就快要晋级到砥石了吧?不愧是那两位的徒弟呢。”

同样是木牌,同样是独狼,别人就可以随便接任务,我就不行么。

心里腹诽了一句,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精灵也没多抱怨,径直往门外走去。

融雪城地下,古老复杂的下水道系统与地下深处的远古遗迹相连,虽说遗迹百年来早已被无数冒险者彻底探索过了,但由于其过于庞大深邃,还是滋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怪物,需要时常有人下去清理。

清理下水道就是这样的活计,不过因为是初级委托,所以只清理最表层的下水道,这里盘踞着半个人大的沟渠硕鼠,以及同硕鼠差不多大的沟渠巨蠊,只要任意杀够五只就能回去交差了。但由于这两种怪物简单来说,就是放大版的老鼠和蟑螂,相貌极其恶心,导致许多女性冒险者宁愿去杀哥布林也不愿碰下水道委托。

同样的,摩尔诺也不想碰。

“呜哇啊!这里就是下水道了,也太臭了点吧。”

“拿着火把的话要怎么拉弓?啧啊,要是有能挂在腰上的提灯就好了。”

“啊啊出现了,从下水道爬出来的沟渠巨鼠!浑身都是屎好恶心!噫——你你你、你别过来!箭、箭、我的箭!啊!火把!”

摩尔诺脱离队伍后的第一次战斗,火把掉进了水里,六枝箭全部射空,狼狈地逃出下水道。既没完成任务,又白白损失了箭矢。

靠着野果和蘑菇熬过一夜。第二天,精灵继续还是清理下水道的委托,这回走了大半天也没见着怪物的踪影,正欲往下一层探索时突然发现墙壁上趴了只沟渠巨蠊,吓得魂不附体,火把都掉水里了,又是摸着黑狼狈逃离下水道。

第三日,这回摩尔诺信邪地把委托改成了驱逐路边的野狼,本是很简单的委托,却偏偏遇上的不是狼而是一头熊!而且还是在他方便的时候,吓得他裤子都没提,边跑边浇花地蹦到了大路上,还被路上其他冒险者给看到了,失败。

第四天,还是失败。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每一天都是新的失败,周围山上的蘑菇都快被他采光了。

终于,接待员小姐忍无可忍。“摩尔诺先生,再这样的话我不打算再交给你任何委托了。”她叉起了腰,眼神睥睨,只用下巴尖指向面前唯唯诺诺的精灵,“老是有冒险者无法完成委托的话,公会的名誉也会受损的!自己一个精灵干不来的话,就不会考虑下跟谁组个队吗!”

要是有谁愿意就好咯!

精灵翻了个白眼:“人家也想有人跟我组队啊!但是没人愿意!呜呜……美丽的小姐您行行好呗,再给人家一个机会啦,这次肯定能行的!”

“哼?哪次你不是这么说的,到头来还不是失败么,而且这回连箭都用光了,连武器都没有叫人怎么信任你。”女招待直勾勾地瞪了精灵一眼,看到后者身体轻轻抖了抖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起来,你真的有好好问过么,这里不是正有位很想要伙伴的人在吗。”

“谁?”

“喏,就在你身后呀。”

克莱被灌输了,重要的是从失败或成功中汲取教训,这样才能积累经验。

在独自完成了第一个委托后,克莱并没有休息,第二日便带着新买的装备来到了公会。依旧是可以护住大半个胸腹的中型弧面盾,加灵活轻便的短枪的组合,虽说有运气成分,但凭这套配置越级打倒了半狼人也是事实,成功的配置自然值得沿用。

冒险者公会的任务主要分为三种:一是公会的常备委托,报酬很少,多半是清理某地区的富集怪物,或者收集某种怪物素材;二是来自贵族领主的委托,如最开始剿灭哥布林巢穴;三则是来自其他个人或组织的委托,如先前树心牧场的委托。

今天接到的任务是清理城市下水道,公会常备委托,冒险者最底层的工作之一,几乎有下水道的城市都会有这个委托。要做的当然不是去拿工具去清理淤堵,而是拿武器去清理盘踞下水道的沟渠硕鼠和巨蠊。

然而就是不去下水道,也可能会在某个阴暗的旮沓里碰到它们。

这两种怪物都不强,连哥布林都能欺负欺负,但也决不能小看,被硕鼠或巨蠊咬了个小伤口,几天后就生病暴毙的冒险者可是年年都有,克莱自然不想成为其中一位。

进下水道就必须拿火把了,先前克莱也学过像阿莉塔那样,卸掉盾牌握把,改用皮带固定在手臂上,但说实话这样只适用于小型盾,中型盾也这么弄是在是还有些笨重碍事。

最后克莱拿上了武器和火把,盾牌则背在身后。枪盾的组合非常强势,怪物们通常没能近身就被枪戳死了,刚开始遇敌时,他会放下火把老老实实用盾牌防御,后来他发现硕鼠和巨蠊都怕光、也都怕火,便直接将火把当盾牌使,先往前一拱威吓它们,再趁机一枪刺出。

沟渠硕鼠生命力顽强,但只要避开它们坚硬头部,刺它们的身体,只要捅得够深,往往能一枪致命。巨蠊就有些麻烦了,这些巨型蟑螂身上带有一层滑溜溜的油脂,身体很难刺入,后来少年直接拿枪当棍子使地往下砸,这可比刺有效多了。

驱逐野狼,也就是在野狼袭击较多的路段巡逻,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威胁。问题在于,山间小道周边活跃的猛兽除了成群结队的狼以外,还有凶猛的剑齿虎、冬眠醒来的熊、不怕人的野猪,和遛着鸟从森林里跑出来的野生精灵。

短枪对付野兽可就简单多了,至少猎户们也不会用剑去猎野猪。只可惜克莱并非一个好猎手,做不到猎人那样一击制敌,总是不能得到一张完好的皮。

克莱竭力保持每日早起,首先是日常的体能训练,然后是必不可少的武器练习,再在人群聚集起来前到公会接委托。面向新人的初级委托大多在融雪城周边,大概花半天时间搞定,顶着夕阳回酒馆,状态好的话就帮忙做酒馆的工作,太累了就跟陶德和妮姆打声招呼回家休息,在睡前好好消化一番今天执行任务中的积累的经验。

“哥哥,最近是不是太勤奋了?”

正在锻炼体能时,身后传来了妹妹妮姆轻柔的嗓音,“现在晚上也开始训练了?明明早上已经练过了,天天晚睡又早起的话,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哦。”

克莱气喘吁吁,汗水从脸颊流到下颚,身体仍继续着仰卧起坐的动作,“不努力的话,不行。”他说,“比我更强的人都还在努力,我得比他们更拼命。”

“不~行!阿莉塔姐姐说过,一味蛮练是浪费时间的行为,身体没休息好的话明天受伤了怎么办!精神再强韧身体也是有极限的呀笨蛋哥哥。”女孩气鼓鼓地弹了下哥哥的脑门。

小萝莉的这一下当然不痛不痒,但克莱还是很识时务地“啊!”了一声,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疲乏地喘着粗气:“好的好的,哥哥这就去睡觉行了吧。”

“给我先洗澡啦!一身汗臭死人了!”

日复一日,克莱直到数天后才突然发现,比起其他同样为等级一的木牌冒险者,自己能接的任务是不是太少了?

“呃这个嘛,你是知道的吧克莱先生。”女接待员耸了耸肩,秀丽的眉毛往上一挑:“公会存在的意义,除了给冒险者和委托人搭建一座桥梁外,还负担着不让冒险者们傻乎乎去送死的重任。”

“大部分委托都是面向冒险者小队,即便是其中最初级的任务,对五六个新人的队伍而言都是个不小的挑战。能拜托给单个新人冒险者的任务本来就不多啦,除去公会常备委托外,就只有民众们偶尔的委托了。但要知道委托是需要付钱的,简单的事情人们往往不愿意花钱雇冒险者,而困难的任务又落不到克莱先生你这样的新人头上。”

“需要托付给冒险者小队的任务,我一个人也能完成。”

女接待皱着眉微笑地摇了摇头,“是的是的克莱先生,你确实很有实力,但规矩就是规矩。事实上像你一样突出的新人每年都有不少,公会也不能只对你一人开绿灯。”她又说道:“实在想接触更多任务的话,就快些晋升到等级二的砥石,或者跟别的冒险者组队吧!”

晋升等级需要完成大量的委托积累功勋,光靠公会常备委托积累,最快也要一个月,而克莱实在是不想钻下水道杀一个月硕鼠。

那要组队吗?

他想,先前他之所以拒绝了博德的邀请,就是打算既然要组队的话,与其加入别人的队伍,按照别人的步调行事,不如组建一支自己的队伍。但这样问题就来了,能拉拢过来长期组队的单人冒险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砥石级以上独行主义冒险者很多,但先不说能不能同他们组队,就算组队了自己也肯定是当对方的跟班。然后是跟自己一样的初级新人,他们大多早已抱起了团,就算加入进去也很难占据主导。

寻找合适的对象可真是困难啊。

无奈克莱只能继续干公会常备委托,清理下水道、驱逐野狼、和收集廉价的炼金原料,功勋积累虽慢,但还是通过任务攒下了一笔钱,给自己换上了一套更厚实的镶钉皮甲,外挂的铁胸甲也挂了上去。

虽然慢了点,但也没办法,就保持这样吧。

然后,快些晋升到砥石,这样就能开始接触那些剿灭食尸鬼或绿皮怪物之类的工作了。

而后的某天,他如常的一早来到公会,柜台前的冒险者还不多,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那个……”

克莱抬起头,看清来者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浅色头发的男性精灵,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脸色白里透着红,杏色的眼眸异常湿润,睫毛很长,内八的站姿显得有些女性化,最重要是不知为何,克莱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啊,对了。

“你是……那个在森林里遛鸟的野生精灵?”

“呜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