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学院第十年第一学季已经过了大半,转眼间到了深秋,医药山庄的天气渐渐转凉。或许是因为病情初愈身体虚弱,即便盖着棉被,陈天溪还是在床上瑟瑟发抖。此刻张汝寒站在窗边,外面的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庞,仿佛月夜下的白脸魔女。她转过身来,看到在床上颤抖的陈天溪。

“你还冷吗?我把我的被子给你。”

“不用,我没事。只是有点不太适应没有暖器的生活。”尽管陈天溪来到这里后已经度过两个冬天了,寒冷的房间还是很难适应。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温度计,这里只有14度。

“暖气?那是什么气体啊。”张汝寒问道。

陈天溪不禁笑了。“你别逞强啦,这时候冻感冒了怎么办,万一去医院碰上红刃...”张汝寒还是到房间抱来自己的被子,为陈天溪盖上。

“汝寒,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其实天溪是个不懂感情的人,他从小生活在明日之城,在那里很难看出来人类和机器有什么区别。或许当时不顾父母反对离开明日之城,来到偏远的医药山庄,正是因为他想为自己创造一份“梦想”,为了释放那心里压抑久矣连自己都看不见的情感。

张汝寒忽然感到有一点冷,上周在医院表白过的事,陈天溪仿佛已经忘了。在一年前张汝寒刚加入学生会时,有次前任会长问过大家一个问题,“你认为人生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当时张汝寒回答的是,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同努力做一番大事,改变这个社会。事实上那天陈天溪也在现场,他想为学校提出自己的一点建议,去找的学生会。张汝寒很欣赏陈天溪有自己的想法,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当年对于高冷,严肃而又优秀的陈天溪,张汝寒自以为望而不及,从来不敢想象能有今天的一切。

在明日学院课程上,老师曾讲述过,随着医药山庄和外邦的交流日益增加,人们的科技、文化生活不断改变的同时,一些不良风气也逐渐产生。二十年前,一位叫沙林的人担任医药山庄法官,他一方面对内整风政府,一方面对外严格执法,安抚居民,终于把医药山庄重新治理成最初的人人向善的样子。法官沙林为医药山庄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大大提高了村民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水平。陈天溪同时想起不久前他在青光会听到老人的言辞,老人同样说过,医药山庄本是人人向善,因为近几十年来和外邦人不断接触,才导致传染病爆发和偷骗抢等恶俗之事越来越多。看似水火不容的两边,说法在某些方面却惊人的一致。从青尊祭上言辞可以很明显看出,法官沙林,青光会对其恨之入骨。另一面,代表政府正派言论的明日学院对其相当好评。

这一切令陈天溪万分不解。尽管他早就听说过医药山庄的两次传染病大爆发,他父母起初极力阻止他来医药山庄,就是因为当时正值第二次传染病爆发期。听罢张汝寒诉说她的亲身经历,陈天溪仿佛感同身受,原来真实的传染病大爆发是这般的绝望,如此而言,青光会的意图似乎完全说得通。

“天溪,你是外邦人,为学校为村子做的事情,可能只是出于体现你的人生价值。你知道吗,其实从小生活在医药山庄的我,亲身经历过整个村子的太多变化,对自己的家乡有更多真情实感。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想未来做下一个改变社会之人。至少也要为社会进步做出自己的一点贡献。然而,有太多这种想法的人只是嘴上说说,但你不一样,这么多次行动早已表明。我知道你可能有一天会回家,但还是希望未来你能和我一直留在这里,一起为改变这个村子而努力。”张汝寒说着,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

陈天溪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的。这个村子有太多需要改变,我不能任由它这样下去。”

“或许以后在治理村子、改变社会的问题上我们会有很多分歧。只要你还在医药山庄,生活上我会永远对你好,这点尽管放心。不要再让我失去对一个人好的机会了。”张汝寒说。

最后一句话令陈天溪有些震惊。其实,和张汝寒认识一年的时间里,陈天溪见她为人中规中矩,待人接物都比较和善,不失分寸,但平日里一直很严肃的样子,似乎充满了心事,从没见她发自内心的笑过。

“别担心啊,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以后我回明日之城,你可以跟我一起走的。如果你决定留在村里,我可以到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搬过来生活。不过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有什么好担心的。”陈天溪不能理解,难道张汝寒先追求的天溪,还会担心陈天溪背叛她吗?

“正是因为遥远,所以才担心。没人知道遥远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人生十七年矣,曾经对我好的人,都没有给过我报答的机会。”

两年前,张汝寒读书的学校是明日学院最好的两所学校之一。明日学院一年招生九十六人,每年有六七十人都来自那两所学校。起初她的成绩在学校一百来名,但她非常要强,立志一定要踏进明日学院。父亲离开家后,更是没有其它事情分散精力。后来她曾经追求过班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学习优秀,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那时两人约定,一起考进明日学院。在最后的一年里,他学习非常忙,还是挤出自己的空闲时间帮助张汝寒。当张汝寒一次次的想放弃,他一直在一旁默默的鼓励和安慰。在临考两个月时把她的成绩带到了年级三十。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水平考进明日学院还是有很大风险。

有一天,她的母亲突然对她说:“汝寒,明天起你不要再上学了。现在村里传染病紧急戒严,明天以后我可能不会再离开医院了,家里食物都买好了,你就一个人在家复习吧,你自己做饭没问题,生活上我不用担心什么。”有了上次传染病大爆发的经历,现在的医药山庄对于病情防范非常重视。

“传染病?哪来的传染病。上周五放学时候班上一个生病的都没有,你可别骗我,妈!”此刻不让张汝寒去学校,她一定不会同意。于是第二天,她的母亲早早起床离开了家,将她反锁在家中。

张汝寒起床时,母亲已经不在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家住在二楼,这意味着没有任何办法离开。她非常愤怒,憎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把自己和心上人隔离开来,尽管她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一切。既然别无他法,唯有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她只得自己在家学习。她尽力让自己静心专注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在家一个人生活了几天后,她发现自己的学习效率大大下降,做题经常犯不该犯的错误。她想彻底的自暴自弃,然而在家里又出不去,也没有办法和朋友玩,没别的事情能做,她也只好继续无聊的复习。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母亲还是没回来。

母亲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每天都回响在她的耳边。“明天以后我可能不会再离开医院了……”

渐渐的,张汝寒对生活已经彻底麻木。熬过了孤独的两个月后,在考前两天,终于听到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她的家门。她惊喜万分,从房间跑出来准备给妈妈一个拥抱,却见眼前是一位陌生人,拿着家里的钥匙。

“你好,你是张汝寒吧?”他说。

“请问你是谁?我妈妈呢?你为什么会有她的钥匙。”

“张汝寒,我是你母亲的同事,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母亲在与传染病病魔的斗争中牺牲了,她临走前转告我,在传染病情结束过后来找你。如果到考试还没有结束,就在考前倒数第二天来送钥匙。现在传染病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但还没有完全消除,于是我尊重您母亲的遗嘱来见你。”

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张汝寒仿佛心如刀割。在陌生人离开后,她立即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命运如此多舛,父亲离家出走,母亲去世,她的内心近乎崩溃。她跑到学校,却发现学校早已作为考场封闭,不见一人。

考试的时候,张汝寒大脑一片空白。答完卷后,她的估分在以前的班级顶多只有六十名水平。飞来横祸从天而降,一切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和自己心上人的约定也没有实现。考完试后,她一个人回到家抱头痛哭。从此以后,她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对人生再也没了希望。

成绩公布之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明日学院录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段时间她的心情仿佛在做过山车,跌落到谷底后瞬间升到顶峰。此刻她只想立即去找她的心上人报喜,自己成功完成了约定。

然而,经历顶峰后来临的必然是下一个谷底。当她来到她的心上人家里才知道,她的心上人早已在传染病大爆发中不幸去世了。他的家中只剩下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哭着说,自己的家人一个又一个无情的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她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只因自己的孙子曾写下一封遗书,嘱咐他的妈妈、她的女儿一定要等待一个叫张汝寒的女生来取。后来她女儿也不幸去世,于是把遗书转交给了她,如今她的最后使命终于完成了。说到这里,老奶奶把遗书交给了张汝寒,没等张汝寒反应过来,老人就刎颈自尽了。

经历太多死亡的张汝寒已经麻木,她小心地撕开那封遗书,里面的字迹完全不像自己熟悉的样子。她仔细地读道:

张汝寒,恭喜你考进明日学院。

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请听我慢慢讲。现在你看到这封信,你已经安全逃过了传染病天劫。你说过你的母亲是中心医院著名医生,那周你没来学校,一定是自有安排。不知你是前往村东避难,还是在母亲的保护下生活在安全之处,亦或逃到天涯海角。无论如何,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你没来上学的那一周,学校接到政府通告的传染病紧急戒严。低年级全部放假。因当时学校并未见传染病例,我们年级学生要求全力考前复习,故学校继续运作,一周后,留校者仍有六成。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大家后悔莫及。我们轻视了病魔的恐怖。你离开的第二周,就有十余学生陆续发病。因戒严令,我们被紧急隔离,然为时已晚,这六成优秀生,鲜有逃过此劫。张汝寒,在我写这封信时,我正躺在中心医院的病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我已无力执笔,只得口述此信,临床小琳女士帮忙记下。当时一起欢笑的同窗,如今存活者,十不足二三矣。

张汝寒,我知道你一定安全的活了下来,考进了明日学院。曾记否,最后一次模考,我们曾一同站在年级榜前,对着年级前十名单发誓。熟能想到,此时此刻他们全部惨遭病魔杀害,无一幸免。张汝寒,我的时间不久矣,请原谅我没能遵守誓言,陪你一同走进明日学院。

张汝寒,眼下发生的一切,不是竞争,而是战争。瘟疫无情人有情,我们知道,你是很有理想有主见之人,如今我们的希望只得寄托于你,你一定要继续努力。未来拯救村子的责任,我们这些份,全都交给你了。

张汝寒,来世如果我还生在医药山庄,希望我会看到,经过你们的努力,医药山庄将是世外桃源。到那时,我们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是我们生前最后的约定了。让我们相信,医药山庄的救世主一定会降临。

两年后的今天,张汝寒再次拿出这封信,站在陈天溪的面前。这两年来,张汝寒一直一个人坚强的活着,直到陈天溪中剧毒生命垂危前,从未再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张汝寒紧紧握着陈天溪的手,似乎在表达什么,陈天溪已经领会到了。他点了点头,令张汝寒更加确信,两年前向往的救世主,此时此刻就在眼前。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陈天溪,你是来自明日之城的救世主。对我而言,你是一个男人。对村子而言,你是一位神明。一定不要再让大家痛苦下去了。第一次传染病大爆发后,医药山庄的那块基岩——中心医院就摇摇欲坠。青光会迅速发展壮大。到第二次传染病大爆发后,不仅红刃杀患事件发生,大量医生辞职、入狱或投奔青光会,中心医院已经没落到了极点。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不说,百姓们早就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村子还能活多久。现在的医药山庄,只要再来一次这样规模的传染病,中心医院根本无力迎敌,整个村子会彻底灭亡的!青光会还在继续拆散中心医院实力,红刃杀患屡禁不止,让我们怎么活啊!”

陈天溪这才知道医药山庄面临的境地。“张汝寒你怎么不早说啊!你冷静一下。既然事态紧急,事不宜迟,明天开始我们就行动,从禁杀红刃开始,全力保护医药山庄!”

第二次传染病大爆发,医药山庄四千人遇难,常住人口仅剩下三万九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