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次睁开了眼睛。

像是坠入了暗沉无边的深海一样李孟明感到冰冷、恐惧以及深不见底的寒意。他恍惚了许久,直到背后渗出的汗珠汇成一片,用湿黏的感觉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一幕是多么的熟悉。

李孟明躺在自己房间里那张陪伴了他许多年的床上,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明显快于平时的,此刻正不断传进他耳中的心跳声。

原来是噩梦。

李孟明感到很不舒服,刚刚流的汗渗出了上衣,将床单也染湿了。他坐起身来,呆呆地望向被窗帘遮得十分严密的阳台方向。

原来是噩梦。

他又在心里反复强调了几次。

李孟明已经说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样真实的噩梦了,也许是自从初中以后,也有可能更早一点。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领子,一前一后地拉了起来,好让自己凉快一点。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出这样的汗,就像冬天上学又刮风又下雨,自己却没带雨伞而被淋湿的感觉一样恶心。

手机就在床头柜上安静地躺着,似乎主人刚刚的一切都与它毫无关联一样。李孟明一边拉着衣服,一边伸手去拿手机。他当然不是那种自己做了噩梦醒来后会责怪手机的人,但他仍然想去把手机取来。说不上有什么意图,就像条件反射或是某种习惯一样,他伸出了手。

“嘟——”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这是静音模式下有电话打来时的效果。

李孟明伸向手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若是在平时自己早就拿起手机,说不定都接听起电话来了,但这一刻他却迟疑了。

同过去做的那些一醒来就会不断消逝,最终化为乌有的梦不同,刚刚噩梦中的一幕幕,比故意恶作剧的洛基还要令人厌恶地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算了,自己怎么能因为一个梦而变得如此呢?不要说是弗洛伊德,就算是周公也会因此而恨铁不成钢地大边拍大腿便狂笑吧!

李孟明一把抓过手机,拿到了自己面前。

如果有什么人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就请一定要阻止我,不论用什么方法,卡拉什尼科夫步枪也好,爱国者导弹也好就算用上AN602也没关系——不久后的李孟明心中,将会发出这样真挚的呐喊,但现在——

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原本通过双手不断传递过来的抖动停止了,连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

然后李孟明看到了梦中的场景。

简单的,用像素风格呈现的两个英文单词:

Save Her.

哈?这怎么回事??我难道又做了同样的梦吗???

李孟明不断地试图唤醒手机,但就像刚刚的梦中一样,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屏幕上都只有简洁但又十分瘆人的两个单词。

Save Her.

救你妹啊!你这是什么鬼东西,现实和虚拟的世界重叠在一起了吗?

李孟明用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随后而来的痛感让他整个人扭曲在了一起。

真的痛。看来这是现实世界无误。

还是那两个单词。他缓过神来,一手捂着自己掐过的地方,一手举起手机。

李孟明盯着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手机说:

“如果刚刚的梦是预演的话,那么现在该是新单词出现的时候了吧?”

手机屏幕闪动了一下,第三个单词出现在了屏幕上。

Balcony.

李孟明愣住了,他的喉结缓缓地滑动了一下,但对于干渴的喉咙毫无益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弄不明白,但是李孟明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梦境里的自己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其可行性——虽然自己一向不信鬼神,也丝毫不认为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但现在的情况下,去空想这些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既然梦境里的事情都会发生,那么埃莉莱尔被袭击的事情,也可能正在发生。

李孟明站起身来,用和梦中一样的动作,翻出了窗户。

夜间的风,刹那间吹过少年的脸颊,垂下来的刘海划过额头,风中细微的尘土让他被迫闭上了一会儿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并没有像平时或梦中的那样,出现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李孟明一手支在窗台上,翻出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样。

李孟明的面前是一堵墙,确切地说是一栋高层建筑的外墙。他迅速地扭过头去,身后却全然没有什么阳台和窗户——身后是另一面高耸的外墙。整个空间看起来,就是两栋建筑之间的过道,或者说是小路也也不为过。

李孟明搞不清状况,这和梦里的完全不一样嘛!从自己的房间翻出来,原本应该落在阳台上看向空地的他,此刻正站在一处不知名的过道里,面对着前后两面墙发楞。

而且,刚刚自己翻出来的地方,怎么像不存在一样的消失了?那可是我的房间啊!

如果这是什么人的玩笑的话,那么最好现在就出来向我道歉,要不然我醒过来后一定要把你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李孟明心里想着,但却丝毫无济于事。从脚底板传过到神经中枢的凉意和眼前再清楚不过的墙体时刻在提醒他,自己是真的出现在了奇怪的地方,并且绝对不是在梦里。

虽然并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马上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但是李孟明知道,光靠站在原地面壁是绝对没有用的。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两栋建筑之间的过道,左边的方位泛着不甚明亮,但却十分清晰的灯光,而右边则不断地向内延伸,通到不知何处去的黑暗当中。

这样的高层建筑多半是商业中心或者写字楼一类的,那么向着光源走,就一定能到外面去。至于黑漆漆的右边,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猫一般的好奇心恐怕也会避而远之,更何况是李孟明了。他冷静下来后,转身往左边走去。

李孟明赤着脚,用比平时略快的步伐走着。陷入这种情况,照理来说应该用跑的,但此时前面的情况尚属未知,后面也没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因此他决定用这样的步调——即不至于快到一下子冲出去,陷入不可知的境地里毫无反应时间,也不会当身后突然出现什么东西时闪躲不及。

过道比想象中的长,再算上这种情况下的心理作用,短短二十几秒的时间在李孟明的心里就像二十分钟一样令人感到不快。

在李孟明既感觉不到,也看不到的身后,一片黑影笼罩在墙和地面上,在这个只有三面的空间里探出了蠕虫一般的触手影子。几乎接近纯黑的暗紫色触手摇曳着,晃动着,但却一直和李孟明被光投射在地上的模糊影子保持着距离——这个距离在三到十公分之间波动着。

那些触手和在梦境中探入李孟明体内的触手非常相似,时而缓缓地跟随,时而突然加速,像是要截住李孟明,再钻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但最终,李孟明走出了过道,暗紫色的阴影退了回去。

这里是......李孟明刚走出过道,却发现外面的灯光其实比自己刚刚在里面所看到的亮得多。由于是凌晨时分,因此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几乎不需要费多少时间在脑海里仔细地搜索相关场景,李孟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其实就是下午才来过的广场,就是那个埃莉莱尔让他带她过来的地方。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就算是再笃信科学的李孟明此刻也抑制不了自己内心里不断冒出来的,和埃莉莱尔有关的念头。那个女人,上午的时候说了自己是什么魔法师还是半精灵之类的话对吧?

虽然是盛夏,但凌晨的时候天降露水,温度仍然显得有点凉。李孟明搓了搓自己因为长时间和地面接触已经冰冷了的双脚,大步地向广场中央走去——既然知道了这里是哪里,那么要回家就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是由于灯光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李孟明直到快要走出广场时时才突然发现,中央空地一旁、环绕式布局的石椅其中一块上坐着一个人。

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发色和服饰这样再显眼不过的特征仍然一眼就认得出来。没错,就是那个折腾了自己一天的女人。看样子她并没有被人追杀或是陷入苦战什么的,李孟明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转过身,径直朝埃莉莱尔走过去。

古希腊有一名著名的先哲,地球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苏格拉底。如果他能在天上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因为自己提出的因果论被李孟明不断地证明而高兴得笑出声来。

但故事的主人公,伟大的倒霉主义实践家李孟明,就不见得会这么高兴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尽管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甚至当他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不由得后悔起来,但在这个阴沉的尤利乌斯之夜里,没有让一切停止下来的可能性。

“你这么晚不回去,在这里干嘛?”李孟明走到埃莉莱尔跟前,对着此刻正低着头,丝毫没注意到他到来的少女没好气地说。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到什么魔法或者火龙,但那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手机上的单词和从自家阳台翻出来后便来到了广场这样的明显超出正常认知的怪事接连发生后,李孟明已经相当的动摇。

只不过人类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生物,倘若没有什么无比确凿的证据,就算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可能性摆在眼前,也依然会选择那最后的不可能而去。

“嗯?”埃莉莱尔抬起头来,脸上明显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

“什么我怎么,”李孟明打断了埃莉莱尔,虽然在梦里自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这个女孩儿,但现在既没有凶残可怕的黑衣恶人,也没有毁得一塌糊涂的地面,那么自己梦中那毫无缘由的举动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也确实没发生过嘛。

“你不是说到这里就行了吗?现在都几点了。”李孟明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但又担心上面还有什么奇怪的文字,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我......”埃莉莱尔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李孟明。

一种名为沉默的状况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虽然四目相对,且都满腹疑惑,但没人知道该从何说起。大概半分钟后,埃莉莱尔开了口:“我回不去了。”

“没带钥匙还是家人都不在?”李孟明明知自己说的是废话,但出于最后一点企图维护正常认知的意识,仍然这样开了口。下午的时候埃莉莱尔奇怪的表现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回不到......那个世界了。”像是对李孟明早上的态度心有余悸,担心挨骂一样,原本大咧咧的埃莉莱尔此刻竟然流露出了几分可怜。

“我有点事想问你。”李孟明虽然不是什么温柔细腻的贴心暖男,但也绝不是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混蛋,意识到埃莉莱尔的状况后,他立刻转用了一种温和了许多的语调。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埃莉莱尔刚刚似乎有什么问题没有问出口,就是被李孟明打断的那个。

“那先回去再说吧。”李孟明伸出拇指,将另外四根手指卷曲起来,对着埃莉莱尔比了一个“走吧”的动作。虽然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疑问足以将两人之间分离出一个英吉利海峡,但李孟明还是觉得危险不会来自眼前的人。

“那待会儿要我先问!”

“好了好了知道了。”

李孟明并没有打算带埃莉莱尔回家,要是让老妈发现自己居然趁夜带了个美少女回去,自己恐怕会被拆成碎片丢尽垃圾焚烧中心去。但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这种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出现的地方,怎么想都不是答疑解惑的好地方。

在过去的岁月里,大概是从李孟明五岁,也就是十年前开始直到现在的这段岁月里,有一个他无比信任,随时随地都能帮助他,而且有着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能力的人——当然这种能力没有超出正常的认知,更与魔法和精灵无关——那个人就是夏树。

那个眯着眼睛,就住在自己家楼上,表面上看是温柔乖巧、正当青春好时光的完美女子高中生,实际上是一个对任何超自然现象、传说与神话都充满了无比兴趣的神秘主义者。

如果自己今天想要弄清楚这一切,那么绝对不能没有她。

李孟明带着埃莉莱尔,踏上了回家的夜间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