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上学的时候因为成绩一般又不上进而讨老师嫌,回家之后因为无所事事又懒得动弹而遭老妈嫌的命运呢?李孟明在床上趴了许久,勉强抬起右眼皮,瞥了一眼书桌。

他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到底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会在循规蹈矩地走完校园生涯后迎来怎样的人生呢?

还在念初中的时候,老师便告诉他,像他这样虽然成绩一般但是思维很活跃的学生在高中里一定可以大放异彩,因此只要在升学考试上努力一把,踏进好的学校就可以了。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考进去之后,却发现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

念书好的学生奔着更好的大学而不断努力着,念书不好的学生则索性课都不去上了——而老师却还是那句话:“像你这样成绩一般但思维很活跃的学生,在大学里一定可以大放异彩的。”

为什么我初中的时候会相信这种鬼话呢?明明才是一年前的事情,现在的自己居然觉得这么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中二毕业吗?

李孟明不禁有种上当的感觉,再加上高一的班主任虽然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但却严肃冷傲,将所有学生都镇得死死的,所以虽然顺利地升入了北学区最好的高中,但他的生活却并没有什么改变。

每天三点一线,上学放学,既没有可以花前月下的女同学,也没有什么高山流水的新知音,更别提那些会突然冒出来的宇宙人、未来人或者超能力者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以前倒是非常喜欢这些天马行空、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知怎的,一上了高中,才不过一年时间就彻底没了兴趣,仿佛一下子从泉此方变成了柊镜一样。

等等,为什么自己会拿两个女性角色来比喻自己?

李孟明漫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把自己的思维从十几年前的某个星星上拽了回来。

像他这样不上不下,甚至随时有可能掉下去的学生,夹在中间其实是最为难受的。若是要当作不学无术的反面典型虽尚不至此,但要说有什么闪光点值得拿出来表扬,却也还嫌不够。

也许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像自己这样的人,所谓中间那平凡且普通的二分之一?社会中下层?

李孟明想着,又把思绪从学校拉到了家里。

虽然现在已经是暑假,但比起平时却也基本轻松不到那里去。

上学期临近期末考的时候正好是某游戏第七届联赛的最后阶段,为了冲击联赛的段位,自己没少挑灯夜战。当然,这样行为的恶果就体现在自己近乎门门触底的成绩单上——除了一科历史迈过了70,其他的科目全部都在及格线上挣扎。更糟糕的是,即使付出了这样的惨痛代价,自己的段位却依然停留在某种化学符号是“Ag”的贵金属上,丝毫没有进展。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暑假那位被学生私底下称为“Snow Queen”的班主任老师肯定是要来家访的。

真是的,投入与产出如此不成正比,亚当·斯密大师在天有灵一定会气得拿《国富论》狂拍自己的脑袋吧!

平日基本没有做过作业的自己,放假的时候就更不可能看书了(教科书啦教科书)。因此虽然上学时还可以靠自己朝九晚五的学校生活来做挡箭牌,规避老妈那搜索闲人专用的人载超有源相控阵雷达,但一到放假的时候,瘫在家里的他就完全掩盖不了自己作为家庭毒瘤的事实,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一想到老妈嫌弃的表情,和火力全开的数落,李孟明就想起被使唤去拖地或者洗碗的自己——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哪一个普通人家的高中生不是这样的呢?

自己本来就是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嘛,这世界上才没有有那么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传说啦,就算有,自己也绝对要敬而远之,在社区选举的时候把票投给其他人。

也许根本就没有摆脱平凡生活的那一天吧,他想,且不说现在的高中生活——什么轻音部、古典文学部或者秘密的同好会组织就像圣诞老人一样虚无缥缈,即使别人口中天堂一般的大学生活在自己看来也是那样的无望。等到上了班,成为社会人之后,说不定还会遇到凶残的上司和自私的同事,到那个时候像自己这样的人肯定就会被钉死在某个岗位上充当社畜,一辈子过着被人嫌弃的社会中下层生活了。

也许还是从现在开始说服自己,放弃跟命运搏斗的想法,好好实际地规划一下比较好?

李孟明想着,然后又迅速地摇了摇头。不行,这样的未来果然还是太吓人了。如果贝多芬知道这件事的话,可能会罚自己永远不许再听他的音乐——为了不沦落到那种程度,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但还是马上起来跟课本来句哦哈哟好了!

李孟明一个骨碌翻过身,将自己的姿势从趴着转变成了站着。他踩在床上,随后微微抬起了一点脑袋,眯着眼睛看向收拾得很整齐,但很明显不怎么使用的书桌,像是要将自己突然勃发的雄心壮志都投射在上面一样。

在浪费了几秒生命后,他又重温了“三分钟热度”这个五字俗语的真实含义。

算啦,果然做一个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普通人才是属于我的命运啦。

三秒前还站在床上,像个斗士一样绷紧全身肌肉的李孟明,现在已经又瘫倒在床上,用实际行动为自己的平凡生活再下一注脚。

李孟明在床上趴着,摆弄着手机。这个小小的东西里充满了当今社会的大部分乐趣,简直比什么自行车不知道好用到哪里去了。

如果没有发生接下来的事情,今天将又会是平淡无奇,毫无意义的一天。但是突然间,他听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玻璃一样,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晰的声音。

当日后面对那样空前绝后的场景时,普通的少年李孟明将会回想起,这个改变了一切的夏风吹拂的遥远上午。

应该是鸟之类的吧,李孟明心想。

他的房间外有阳台的一大部分,些许杂物堆在那里,除了打扫或者找东西,家人都很少出现在阳台上。因此经常有比赛途中歇脚的信鸽或其他的什么鸟类飞上去,停留一阵又离开。

自己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阳台,如果有鸟不小心飞得太快撞上去,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样想着,李孟明便继续划动着手指,将手机屏幕上的页面变换成其他内容。

结果那个敲击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以某种频率一直持续着。

是什么样的傻鸟才会没事一直撞我的玻璃?不对,这样的声音不像是撞出来的,而像是用手戳——李孟明放下手机,终于找到了今天第二次离开床的理由。

李孟明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伴随着窗帘滑动到底的声音,他的表情也由不耐烦变成了惊讶。

李孟明愣住了。

一个少女,一个银发的少女,一个银发的陌生少女站在阳台上,伸出食指的右手悬在半空中,正对着的窗户上有手指按过的痕迹。

少女对他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出现毫无防备,似乎也怔了一下。

不过还不等李孟明开口,少女就露出了足以媲美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一般的笑容,将手收了回去,背到了身后。

和风煦日,佳人如画。

“你......哦不......您好?”李孟明解掉窗户上的锁,将横拉式的窗户全推到一边去。如果说要给他现在的惊讶加上一个程度的话,那一定是超越“非常”,说不定要往辞海里加一个新词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好,”少女点头的同时抿了一下嘴唇,银色的长发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显得十分乖巧。随后她指了指屋内,“可以先让我进去吗?”

李孟明让开一个身位,他房间里窗户很大,足以轻而易举地让人翻进翻出。就算不能,在面对这样一个少女的时候,别说是赶紧跑到外面去把阳台门打开,就算是要把这面墙拆掉,李孟明也会立刻答应的。

少女干净利落地翻了进来,随后向李孟明道了谢。她的身子很轻,动作也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就像是轻轻点过水面的蜻蜓一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客气......”李孟明飞快地闪着眼睛,当进入状况外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个动作似乎是全人类的共同选择。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少女的全貌。

白皙的少女有着一头罕见的银发,右半边别在耳后,刘海附近有着一个颜色略深的衔尾蛇发饰。发根处没有一点其他颜色的痕迹,似乎是长出来的时候,便是这个颜色。这是哪个国家的人?虽然联合特区里有着来自各个地方的人,但原生的银发却还是头一次见。

桃红色的薄唇轻轻地叠在一起,嘴角处拉出了一道浅浅的弧线——这是微笑的模样。她穿的衣服并不像是现代人常穿的服装,而是有点类似于古典欧洲时代的风格,藏青色的面料与恰如其分的纯白色内衬相得益彰,金色丝线构成的图案配上差点及膝的蕾丝下摆,精致但又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装饰和褶皱。总的来说,是一件和眼前的少女十分相衬的连衣裙。

这样的天气还穿成这幅模样,想必周围又有哪里举办了大型漫展了吧。西太平洋的夏天可不是开玩笑的——李孟明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完眼前的少女,才回过神来想起一件似乎是一开始就应该首先浮出脑海的事情——

“你谁啊?”李孟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心脏猛地跳得厉害。他原本想语调温和地发问,但由于紧张的缘故,反倒显得有些粗声粗气的。

“我吗?”少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非法入侵的情况,微微侧了一下脑袋,边观察李孟明的房间边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气说:“我叫埃莉莱尔,叫我埃莉就可以了。你呢?”

“我啊,我......我叫李孟明。”李孟明刚说完自己的名字,就又回过神来似的,提高了两分音调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你怎么跑到我家阳台上去了?”

虽然李孟明自己都知道他刚刚说的话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但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种情况下强词夺理一点也并没有什么过错可言。

“嗯?你刚刚不是问我是谁吗?你可没有问我是怎么到阳台上去的诶......”埃莉莱尔看着李孟明那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你这个人,不会是傻吧?”

“你——才傻!”李孟明故意拉长了“你”这个字的尾音,想要在语音语调这种细节上替自己扳回一城。

不过要将突然出现在七楼阳台上戳着别人房间窗户的少女和居然毫无戒备的把窗户打开还让人进去的男子高中生之间比较傻的那个人挑出来,说实话,并不是一件有多少意义的事情。

“你快说,你是怎么跑到阳台上面去的,要不然我就报警了啊。”

“报警?”少女脸上显露出一股疑惑的神情,“是你们这里才有的魔法吗?”她伸出手臂,用摊开的手掌在李孟明的身前上下扫了两下。“并没有任何魔力流动,你应该不会魔法才对。”

“魔法?”李孟明刚被少女的动作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马上听到的这两个字又让他精神了起来,“你别想用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蒙混过去,快说,你怎么跑到我家阳台上去的,为什么?”

埃莉莱尔没有立刻答复他,而是盯着李孟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比起李孟明矮了一个头,身材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但当李孟明同她颜色极浅的蓝色眸子中透露出来的眼神相接触的时候,却着实有点心虚。

和她温婉的大小姐形象不同,少女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几乎只在愣头青男孩子身上才会表露出来的,超出自信,十分接近自负的情感。

“我也不知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埃莉莱尔的语气瞬间松懈了下来,虽然依旧动听,但明显没有刚才那样克制,而是多了几分随意:“原本在荒原上有条龙在追我,但一晃神,我就出现在那个阳台上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阵风透过窗户,从外面吹了进来。这会儿的时间尚早,阳光还不算毒辣。埃莉莱尔的银发随着风轻微地摆动着,在光线的作用下显得十分通透。

“我想,”埃莉莱尔将不知何时垂下来了的头发再次别到耳后,“我应该是触碰了某种机制,或者是触动魔法机关被传送到这里了吧——对了,这里是哪里?我看这边的建筑风格和你的衣着,一点都不像是布伦诺顿。”

“嗯?”听了这话,李孟明就像是刚学会二十六个字母就去读《尤利西斯》的小学二年级生一样实在是没办法解析出其中的含义。他的眼睛再次飞快地眨了起来,然后他说——

“所以你意思是你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被一条恶龙追赶然后突然失了智被某种神秘力量传送到我家阳台的魔法少女了?”

完美,一口气讲完,丝毫没有卡壳停顿。

“虽然不是很赞同你说我失了智这一点,不过其他的,姑且可以说,是吧。”埃莉莱尔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既然你还能理解我说的,那我一定没有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来......”

李孟明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突然想起了某部动漫的经典场面——满口胡言乱语的马猴烧酒,以及万恶之源的阳台。

“埃莉,”李孟明打断了埃莉莱尔,“埃莉莱尔小姐,你当我是笨蛋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向前倾了一点,“随便出现在别人家阳台上可是非法入侵,就算你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应该讲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你们中二病都喜欢从别人家的阳台登场吗?”

听完李孟明说的话,埃莉莱尔沉默了一会儿,但眼睛倒还是紧紧地盯着他。

“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过看你的反应,你好像对我说的话一点都不理解?”她摆了摆脑袋,透露出一股非常无可奈何的语气,“你要是不理解,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就行了,唉。”

你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孟明心想,对于魔法或者巨龙什么的,自己当然是理解的。不论是游戏里还是动漫、小说中,甚至在蒙昧时代的历史里,这种魔幻元素可以说从人类诞生之初就一直在流传。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将其当作现实,还跑到别人家里言之凿凿,说自己是被巨龙追赶然后传送过来的吧!还有,这副突然冒出来的奇怪自信是怎么回事,刚刚不还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任何人都对你说话不能理解吧!”李孟明立刻反驳道,“你要是坚持你说的,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虽然想知道的事情仍然像海面上的暗礁一样难以窥知,但李孟明心里已经对眼前的埃莉莱尔大概有了个印象:中二病。

对于中二病,曾经也是重度患者之一的李孟明自然明白要怎么对付。不论这些什么什么魔法使们是师承邓布利多还是打算争夺冰封的王座,也不管他们想象中的世界有多多么绚丽多彩,是巨兽横行还是战火连天,是堕天使还是超能力者,是外星人还是神仙鬼怪,你只要让他们证明出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毕竟地球上从来都不存在这些东西。套用那句曾经泛滥成灾的名言“在虚构的故事当中寻求真实感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这些中二病是绝对不可能在真实的世界里把虚构感具象化的。

“我不能随便乱用魔法,我才不想在对这里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随便冒险。”

埃莉莱尔刚说完,李孟明就在心中暗自庆祝自己的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