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吼叫着,疯狂地挣脱开男人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向黑白。

不可以,求你了。黑白你是不会死的,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破碎的蝴蝶,碎片一片一片剥落,消散,脆弱得像是雪花一样,触手消融。

“不要死!黑白!”

不要死!你不要你想保护的世界了吗!你如果不在的话,我会自杀的,我会毁灭世界的!!

黑白的双眼的闪烁了最后的光芒,她对我伸出手:

“白痴……”

我拼命伸长了手臂,想要碰到少女的指尖。

“我想保护的是——”

最后一步,我终于来到了少女的身边,我想要紧紧抱住她。但是下一瞬间,黑白带着未完的话,消散在了我的手臂之间。

“啊啊啊啊!!!!”

我跪在地上,大声哭嚎。我什么也思考不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个场景,我也完全不在乎了。巨大的悲伤几乎将我吞噬,痛苦,后悔,愧疚,绝望,无数的负面情绪几乎要破开我的胸口,。

嗓子喊到嘶哑,不能发声。浑身上下都在痛,但是我感觉不到。

好想死。我如果能死的话。我去死才对,黑白应该活下来。

求求你……

被否定的概念,从根源上就不存在。

除了我的记忆中,世界上哪里都不存在少女的痕迹。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呢,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你只要不管我的我话,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好了,组织不会动你的啊……

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你去保护世界不好吗!!不要管我啊!

“我想保护的是——”

你想保护的是什么,是这个混蛋的世界吗?

但是我想保护的,是你啊!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存在在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只要我知道你还活着,那么就算是我们不再相遇,不在一起——我只想要你活着而已!

我垂着头,眼泪在脸上干涸。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

这就是我的末路吗。

没有意义。我作为主人公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吗,跟我的人生一样。

没有特别倒霉,没有特别幸运,自己觉得自己很独特,但是事实上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普普通通地过着平凡生活,20岁之后人生就没有什么改变。

没有意义。

要是硬说的话,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只不过我的特别无聊而已。

我不如就死掉比较好。

宕啷。

旁边突然滚过来一根钢管。

从出场就很搞笑的道具,我还能想像出黑白一脸赌气的样子拿着这个寒酸的武器、

——为了保护我,拼尽全力的样子。

我对这样的黑白——

[——请——]

钢管停了下来,露出了刻在上面的字。

歪歪扭扭的。像是在不能移动的状况下用指甲强行刻出来的。

我捡起了钢管,擦掉模糊了双眼的泪水。

[请你来到——]

我转动钢管,来看接下来的字。

[请你来到我的世界。]

“——▁▂▃▄▆▇█——”

突然之间,整个世界变了样子。

什么也不存在了。

但是什么都存在。

我拿着黑白留下来的唯一物品,突然被带入了她的世界。

我无法理解这个残酷的世界。其中隐藏了太多我无法消化的悲戚。

我才是。对于黑白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不停地不停地传入我脑中的情景是我从未能想象到的画面。我搜遍自己的表意识与潜意识也没能找到这个禁锢她的世界的雏形,所以这绝不会是我想到的——我绝不会想象到她所处的世界——

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什么也不存在,只有一片空白。

没有影像,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片空白。

剩下的只有信息,唯有信息,铺天盖地的“信息”。

所有的实物仅以“知识”的形式存在,连脚下的大地与头顶的天空也只是文字。对于她来讲,世间万物只是数据而已。

她的双眼映出了我狼狈的身影,但她的视野中,唯有“主人公”三字。

我对她而言,只是三个字而已。

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字。

“我”。

她只是“我”。

一个有意识的主语。

幼小的女孩蜷缩在全部为空白的时空当中,她的世界首先是自我,世界树为她荫蔽。之后建立了时间与空间的坐标,出现了。

女孩呢喃出她的世界。

【我。】

【你是观察者。】

【观察者。】

【可以得到被主人公默许可被观测的世间一切信息。】

【主人公。】

【世界的起点。】

【世界。】

【你要守护的,为之奉献自我的一切。】

她也许明白了。也许没能明白。她在学会问为什么之前,在学会识别自己与异己之前,她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她的世界与责任豁然扩大。她要去保护其他人的世界了,保护主人公。

虽然,即使,就算她只是世界树生产出来的,为了彰显世界树的能力,防止世界的失衡,在与造物主的决裂之时可以推出去的炮灰。

她是PLAN B。

现在她萌生了自我人格之后,她就被毁掉了。

那个保护着我,与我一起战斗到现在的孩子,就这么消失了。

【请你活下去。】

黑白最后的话,留在了她的世界中。

【请你,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我想保护这个世界——】

【是因为那个世界中有你。】

我们都是什么也没有的小孩,人生来就是独身一人,死更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留下的痕迹很轻易就会被抹去,我们认识的人也会离我们而去,我们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永远只有自己。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只是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这样还不够。在我高兴的时候,我想和别人分享这份快乐的时候,就算我再怎么喜欢独处,但是在某个时候当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我前面等我。

我所害怕的东西,我一直藏在心里,最不能面对的事情——

是孤独。

“答对了~”

一个缥缈的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虚空中传来,我周围的景象突然溶解消失,那些真实得可怕的场景突然被替换成了空白。我手中少女最后的遗物,随着那景象一同逝去了。

“黑白……”

我的嗓子已经哑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泪水都仿佛随之干枯。好痛,好痛,我不知道哪里在痛,但是那痛楚就是让我不能呼吸。

美丽的白裙女性就站在这空间的正中。伊戈瑞希尔,她周身散发着白色的柔和光芒,像女神一样,圣洁又高贵。

“你为什么还是如此绝望呢?”

她微笑地看着我,我的悲伤不能触动她分毫,反而引起了她的疑惑。

“你明明找到了答案呀?”

残酷而温柔,不谙世事的任性,超越一切的存在,无所不能的集合,这就是盖娅,如此圣洁而美丽的一位女性。

只有我知道,她就是黑白口中的世界树——她是一棵缠绕于整个世界,首尾相接的蛇身巨树。

“你明明找到了答案,终于能面对自己的内心了,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她这么问道。

哈。

这就是黑白想要保护的世界吗?这就是辅助我创造出整个世界,我的唯一同伴和理解者吗。

算什么啊。

“因为我想死,所以你就打算杀了我吗?”

“是的呀。”

“就算你有一定概率会和我一同覆灭?”

“是百分百。你死的话,世界本身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是一定会和你一同消失的。”

“哈,就算是这样?”

“嗯~就算是这样。”

伊戈瑞希尔微笑着降落到了我的身边。

“如果我只是一时想不开呢?我虽然不想活着,但是也并不是真的想死。”

“嗯?你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伊戈瑞希尔看似很困惑,“你想死的时候,但是自己却不是这样想的吗?”

“可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世界树完全不了解人类。

或者说它的傲慢让它不屑于去理解人类。高高在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监视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它亲手制造出来的,按照它的指示行动就好了。身为拥有者,为什么要倾听自己所有物的心声呢。

不值一提。

“是吗,可是主人公你啊,也是人类吗?”

“……”

我不是人类吗?

我是人类没错。

我与这世界上亿万的人并无不同,普普通通,不是顶尖,也不是末尾。

但是纵观全世界,就算是这样平凡的我,也只有我一个。

我因和黑白的相遇而变得独一无二。

但是因为这家伙的任性,我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已经……够了。”

“嗯?”

“我,不指望你会理解我。”我停顿了一秒,然后摇摇头。“你可以不用再实现我的构想了。不用再理会我了。”

“那是不可能的。”世界树温柔地看着我,“你就是我的全部,要我放弃你,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不会有,我根本就不会存在。所以你是必须的,你是必须的。你的一切想法,我一定要服从才行。”

“你是我的主人公,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如果你想要死亡的话,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如果你想要活的话,我就算是毁掉世界的话也要让你活下去。

“就算是被法则制约,我依然会尽全力实现你的构想。

“这就是我,身为世界树(Yggdrasil),身为盖娅的唯一使命。”

世界树在微笑。

“那么世界呢?”

“那是你的一部分,我当然也爱着他们。但是为了他们放弃你,那是不可能的。”

哈。我和组织的交涉无法成立,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再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留在这里,我也会为你创造最美好的世界。“

“我讨厌这个世界。”

“嗯?为什们?在这里我模拟出了你能发挥最大权能的地方,不会像在现实世界中权限受到制约。”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吼了出来。

“诶……”

世界树后退了一步,眼神中有些惊慌。

“我到底想要什么,你从来都不理解。你要么在仰视我,要么就完全不把我当做一回事,够了,我不想要这样的……”

我跪倒在了地上。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吗?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要我留在这里的话,就把黑白还给我啊。”

我哽咽着,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

世界树的声音突然变冷。

“世界什么的我不想要,你把黑白给我就好了。”

“所以我问你,这是为什么?”世界树的脸逼近,它强迫我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她是我的造物,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明我才是你唯一的伙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她却不想要我呢?”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你不行的。”

“为什么我不行!”

“人不是别人的附属物!人类不是能被你随意玩弄的东西。你不想去了解人类,凭什么要人类对你敞开心扉?”

“我不需要其他的人类,我只是想要你而已。”世界树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你没有我也过得很好吧。”

世界树愣住。

“你没有我,也能修改这个世界,你将所有人的生命当做玩具一样,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吧。”我抬起头看着她,“但是,我和黑白,我们只拥有彼此而已。”

“可……我也只有你啊。”

女性悲伤得细声细气,她完全放下了所有的姿态,脆弱地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出来。

“那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

我实在是看过太多的人了。我一直以来都在观察别人,正因为不喜欢社交,空出来给我自己思考的时间反而要比别人多。所以我经常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做事情,能看到很多东西。

如果说一个人,总是在标榜自己为别人付出了多少多少,说自己有多辛苦,为了他人牺牲了多少,却从来没有去关心过别人想要什么。这种感情,是爱吗?

    没错,是爱。

他爱他自己。

他关心的不是“那个人”的喜怒哀乐,他不在乎那个人的独立人格,他自始至终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对方装饰得花团锦簇,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行为中,被自己的行为所感动。

这样的是爱吗?

“可我一直都在听你的话啊!这样的不行吗?”世界树喊着。

我摇头,后退。

我不需要。

世界树,它不是人类。

就算是它有着人类的外表,超出凡尘的容貌,一言一行都在模仿人类,但是它不是人类。它身上没有一丝矛盾性。我所畏惧,但同时又不得不欣赏的,身为人类的矛盾性。它直到最后都只是在自我满足,“只要我听从造物主的命令就好啦”“欺骗别人也没关系,我是在实现造物主的构想”。

“我爱着造物主”。

它只是觉得这样说很有意思,所以才这么说。

如果世界树只是一个工具的话,我大概会为自己的残酷而感到心痛,我为什么会创造出这么没有自我的机器,我到底想要从它身上得到什么。但是世界树,它是世界上所有精神的集合体,它是创造的工程师,它亦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角色,它才是比起我来,更像神的那一个。

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为何还如此任性。

人类对于神的憧憬,明明应该更高才对。

“我愿意为了你抛弃全世界”。听起来真是浪漫到不行,我也喜欢写这样的句子,好像“爱”不到这种程度就不行一样。

但是我啊,一直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我不能接受这种任性。就算现在我站在了主人公的角度,我仍然不喜欢被拿来当做借口。

为了我牺牲自己,为了我搅乱世界,这样的想法,我不能赞同。

请你们好好活着,不要随便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人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死掉了,除了解脱什么也得不到。

分别,是会让人极其悲伤的事情。死亡是永恒的分别,那不是你知道她在哪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就算是见不到面也会心安。一旦死去,什么也无法弥补,什么也无法得到。

并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而已。

我们,只是想找到活下去的意义而已。

“如果,那一天是我去救你的话,你会爱上我吗?”世界树的声音在颤抖着。

“那种事情……”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为什么!观察者她明明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为什么你可以接受她却不能接受我!”

“你有想过哪怕一次,去了解人类吗?”

“我很了解你!”

“不,我说得是在我的脑海中成型,那些被你创造出来,他们的精神组成你的内核,那些人类,那些你当做附属品的生物。”

“我……不需要了解他们!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比观察者所了解得还多,我知道每个人的诉求,我为什么要了解他们,人类到底有什么好谈痛苦的,都是一些小事,就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一样。渺小的生物组成这样的世界,和你相比不值一提。”

我摇头:“人就是被你这样的家伙逼上绝路的。”

“可是你不一样……”

“我就是那种脆弱的,会被一点小事逼得活不下去的人类。所以拜托你,把黑白还给我吧。”我恳求道。

“我不要!”世界树尖叫起来。“为什么,你总是选择她。无论多少次,你就只选择她!我好不容易想到了删除她的方法,凭什么要我退让!凭什么!”

“冷静——”

“我不要!”

女性外表的世界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我仿佛在看一出戏剧,她的痛苦流于表面,好像是在三流电视剧中学到的拙劣演技,要看着我的反应才会继续。

它突然停下了表演: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只能留在这里陪我吧!没有观察者,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时机。而在外面的世界里,哪里都没有你的位置了。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世界树面无表情地说着。

“你明白我是把你从什么之中拯救出来之后,就会感谢我了。”

我抬头看着她:“这样你还没发现你只是把我也当做玩具吗?”

“……”世界树转身向着天空飞去。

“我要离开的话,你也会阻拦我吗?”

“我不会。”世界树的声音传来,“我只是不告诉你怎么离开而已。”

“好。”

我举起了手臂:“你不让黑白回来的话,我就离开这里——而且接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见你,不会回应你的言语,不会理睬你的呼唤,不会再命令你——”

“你做不到。”

“没错,我做不到。但是你说你必须实现我的愿望是吧,你说你不能无视我的想法对吧——那么,我在此命令你:”

我高高地举着手臂,对着天空伸出了一根手指:“我死亡以后,你必须继续活下去。”

“不要——!”世界树的声音中突然充满了真实的恐慌,“求求你不要!”

“这是我下达的,最高权限的命令。就算是我死亡以后,你也不准死,你不准追随我而去,你不准放弃这个世界——你将如我生前一样,维护着整个世界的所有秩序,即使,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我存在过的丝毫痕迹!”

“不要!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世界树大声哭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做!”

“我可以,因为我是主人公!那么,要么告诉我让黑白回来的方法,要么违抗我的命令。而如果你违抗我的命令,我马上就离开这个世界,然后让组织杀掉我。”

“不!不要!我没办法让黑白回来了!我做不到!七美德每人持有因果级果实各一,我不能和果实产生交互,我无法扭转这个因果!因果被破坏整个世界都会扭曲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求你不要离开我!”

世界树的哭声在整个空间回荡。

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说它再不说真话的话,那么我也不指望自己的权限能做到什么了。

世界树都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我沉默了。痛苦的绝望在我心中蔓延,好像我的身体被啃食着。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就是那个没用的主人公。

“呵……那么你就加把劲吧。”

“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能无视我的权能,那就尽情地实现他们吧。”我抬起手臂,“从现在开始,到现实世界的1小时后为界限,我所写的一切,全都给我实现它!”

“但是,创造需要时间,时间太短我不能——”

“谁跟你说要创造了。”我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破坏比创造还要简单,是这么说的吧。在一小时后,我开放你对于世界的全部破坏权限,直到我说可以了为止,你就尽全力去实现我的愿景吧。”

“我明白了……但是在这里破坏,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说要破坏的——可是现实世界!”

“不行!”世界树仿佛听出了我的企图,“你不能回去!组织一旦要杀掉你——我不会告诉你回去的路的!”

“不用。”我死死地盯着手表,“「在梦境中,我什么时候离开过原地?」”

之前在黑白说起阴阳交替时定好的闹钟发出了嘀嘀嘀的响声——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想象自己正身处水底。冰冷的水瞬间捂住了我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再一次把我包围。

没关系。向下游过去,当重力颠倒,身体再度升起的时候,那就是我的目的地!

“噗哈!”

我猛地从水中挣扎出来,向光的方向眺望过去,在西边的天空上,红色的晚霞铺陈在铅青色的云层之外。

黄昏,逢魔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