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只用了一瞬接收我话中的信息,她马上就警戒起来:“什么意思?你注意到了什么所以这么说?”

“我什么也创造不出来,即使我尽到了最精密的想象。”

黑白双眼亮起,她飞快地攀登上另一侧的断崖,站在了最高处。我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在下面眺望着。

四处都是白雪,茫茫的高山与平原,举目所望的部分,全都被白雪覆盖。我只是凝视了一会儿,马上就被白雪覆盖的大地刺痛了双眼。什么也接收不到的大脑对“看”这个行为产生了混乱。我眼前一阵眩晕。

“小心雪盲症!”我闭上了眼睛,对黑白大声喊道。

黑白从上面滑下来,她也捂着双眼。

“没事吗?”我赶紧上前查看她的状况。

“没关系,不是眩晕……”黑白摇摇头,脸上好似有些困惑的表情,“我看到的,这里明明还是‘梦境’,为什么你会失去身为主人公的能力?”

“能想到的——我对世界树的权限有多高?有没有可能是我在想放弃主人公角色的瞬间,它就解除了我的权能呢?”

“不可能,这种事不是单凭想法就能做到的。否则在你最初表示不想死的时候,她就会听你的话了。”

“那怎么会……”

“还有一种可能,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黑白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的‘眼睛’失效了。”

“!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黑白看起来也是非常困惑的样子,“按理来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观察者,明明是这样的……但是‘组织’刚刚就剥夺了我一段时间的‘观察’能力,阻隔了我与信息之间的联系。难道世界给了他们甚至能制衡我的道具?”

世界上唯一的观察者。我反复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我本来以为“观察者”也是个组织,但是黑白将其冠以“唯一”,说明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也见识到了她的能力,她所了解的事情,对于初见面的人就能说出所有信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不知道某件具体事物的样子,宛如在以上帝视角阅读一本附有所有注解的辞海……就算是世界树的果实中,我认为这也是最高级的一种。

那么,也许她是我想法的一种体现,她是我的造物,所以也许是我曾经哪一瞬间抱有过“准确无误的信息是文明世界中最重要的物质”这样的想法,所以黑白拥有了这种能力。

能够干扰这样的宛如概念中的能力,那必须是更高级的概念才可以。

“组织”已经掌握了这样的东西吗!

我越发对组织感到恐惧,也许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内心想法的滋生。

“说到底我们是怎么突然之间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有那个空隙让我们穿过水面吗?”

“我不清楚。”黑白对她的“观察眼”失去了信心,“如果他们能够欺骗我的眼睛,那么从何时就开始欺骗了?哪里开始是真的,哪里才是假的,我已经完全不能确定了。”

我抓住了她的肩膀:“冷静下来,没关系,还有我呢。我的眼睛虽然不能看透一切,但是好歹也能看到一些表面的东西。话说,那个啊,在梦境中我还是万能的呢,从我最后一次发挥了权能那一刻开始,我们来对一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黑白抬起头,看着我:“你有的时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可靠呢。”

“啰嗦。”

我们沿着雪山的道路向下行进,一路上平安无事到让人吃惊。虽然这样才是正常的吧,但是从昨天开始就持续被各种现象追杀的我已经习惯了那种宛如惊悚电影一样的紧张感。习惯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啊。

现在,就算是我脑子里想到各种可能的危险情景,像平常一样大开脑洞也完全没关系,就算想了也不会遇到危险。我甚至感受不到疲劳,下山的路很轻松,我能轻而易举地跟上黑白的步伐。

“如果说这里是现实世界的话,具体是哪里呢?肯定不是B市啦。”

要是B市变成这样,那么人类全体就要离灭亡不远了。

等等,难道,说不定真的是我们在测试服闹得太厉害,导致人类灭亡了?

一想到这点,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应该是组织通过某种方式把我们送出了出口——测试服中只有一个出口,而在在现实世界中有无数个,属于一对多映射。因此现在我们在哪里都有可能。”

“像你说的,水面,镜面,能够反射的物体表面都可以作为出入口?”

“反射率要高过某一阈值才可以。”

我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什么湖面或者镜面。总而言之,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空白,就是空白,整片雪地上的信息量几乎为零,除了掉在悬崖下的飞机残骸,别的什么东西都不剩了。

世界上哪个地方是这样的呢?我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自己贫瘠的地理知识。因为我基本没有长途旅行过,对距离什么的完全没概念。

“在现在这个季节会覆盖雪的地方,不是高海拔就是南半球吧,不对,南半球也应该是秋天才对?那么这里就应该是高山……高海拔平原一类的吧。”

如果是喜马拉雅山脉还好,起码是在国境内。要是别的国家我该怎么回去才好?

“如果我能看到的话,马上就说出经纬度也没问题。”黑白如是说,“但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到……”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比我要强——好了不谈论这个问题。话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这漫天满地的白色犯愁,世界上哪里会存在这么一成不变,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呢,称之为地狱也不为过了。现在我连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景色依旧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参照物——难不成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

不行了,真的能走出去吗?

黑白也停了下来,但是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下山的话我还跟得上,不用管我也没关系吧。”

“不行!如果这里是现实世界的话,你就更危险了。”黑白坚决不放开我,“在测试服,只要你不是真的想死,就没关系。但是在这里你根本发挥不了全部的力量,只能被组织玩弄于鼓掌之中。等经过测试服创造修改再上线到现实,你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啊,越说我越恐慌了!

说到底,我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在雪山上待着,早就已经是凉透的命运了啊!

——

我猛地拉住了黑白。

“怎么?”黑白看向我。

“不凉。”我指着自己。

“咦,你很希望自己快点凉吗?”

“不不不,我是说,我不冷!”我连忙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接近全新的外衣给黑白看,“从刚刚开始,我就完全没在意过自己衣服太少的事实,完全没有冷的感觉!正常来讲是不可能的吧。而且,我们如果真的是在坠机过程中穿越到了现实世界,那么我身上的衣服怎么可能那么完整呢?”

“我之前的构想:衣服永远是新的,这一点还在生效!”

“那么这里究竟是!”

我们一同回头向来路望去,无论是出发点的坠机痕迹,或是一路走来的脚印,这光秃秃的雪地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存在。所有的存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里是测试服,但不是测试服——怎么听起来像个轻小说的名字——随便啦,反正我们肯定是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主角权能?”黑白有些困惑。

“没错,这就是需要推理的事情。进入到梦境,也就是测试服中以来,整个世界都是按照我的构想来建造的,我想到什么,世界就会创造出什么。但是这里我做不到。可是这里,在我们醒来之前的我的构想,依旧在生效——这个世界,依旧是按照某个人的想法运作的。

“我在这个地方非常安全,完全不会受到任何生命上的威胁,是因为某个人不想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我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地方。所以说这不是我的梦境。因此——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如同一张白纸,让我们假设黑白你的眼睛看到的依旧是真实,那么被判定为‘梦境’且如此‘无趣’的地方,就只会是——”

“这里是,我的梦境……”黑白怔怔地看着我。

“没错。”我放下了手。

“可是……怎么会?”少女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做过梦,这种事怎么可能!”

“你之前不是提过一种果实吗?能强制让人睡觉的那个……”

“‘庄生梦蝶’,会将人困在以自己的记忆为蓝本的幻梦中。我说的不是这种事!”黑白抬高了声音,“我不能梦到别的东西,我只有我自己……一直以来,我的记忆只是这片空白而已!我的世界里没有别的人!”

“但是现在我在这里。”

“所以,如果说这里是我的梦境,那么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她:“我,难道就不是你的记忆吗?”

“诶……?”黑白眼中的泪水滚了下来。“可是我……”

“我们相遇之后,就是‘我’和‘你’,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已经是你记忆中的一部分了。无论你身在何处,哪怕身在幻梦中,我都会在你脑海中的某个角落,与你在一起。”

我伸手拭去黑白脸上那不知名的泪水,看着少女慢慢上前,将头埋进我的肩膀。

“小月。”

“欸,唯有这个称呼我有点……”

“以后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吧。”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就像整个世界都在追杀我你也没有放弃我,我也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一定,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少女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我。

我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那么,醒来吧。”

“黑白,黑白!快醒醒!”我摇着少女,“再不走我们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直升机的坠落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伤害,这次我正确地想象了情景,我们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棉被上那样非常安稳地着了陆。但是K先生半空就从机舱中跳伞,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现在我们处在一个露天地下溶洞之中,四周岩石耸起,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将我们抱在怀里,唯一的天顶入口被侧倒的直升机挡住,我们正是从那里滑下来的。

而我,看到这种幽暗明灭的场景,脑子又不受控制地向着恐怖的方向狂奔而去。

从溶洞壁上的小孔,探出了几条蛇头,红色的信子时隐时现,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处熠熠发光。

“黑白,你再不醒过来我们就要葬身蛇腹了!”

我看着贴行地面蜿蜒逼近的毒蛇哀嚎着。虽然少女非常轻背起来也不费什么事,然而我完全没有爬上垂直墙壁的本领,只能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黑白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早知道有一天我会像穿越异世界的勇者一样要经过这么多的危险境地,我早就拼命锻炼身体把自己锤炼成野外生存专家了!

——虽然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毅力做到罢了。

各种颜色的蛇从洞壁靠拢过来,能待的地方越来越小,我一边防备着它们,干脆将黑白公主抱离了地面。

要不然就先咬我吧!咬死我之后你们就会因为分食不均开始内斗最终全都死在自己的毒牙之下,千百年的蛇窝就此被我端掉,后面的人就会为我著书立传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看到黑白睁开了双眼,手臂快如闪电地抬了起来击向我的颈侧。

“对不起我不该这种时候还这么不着调……噫!!”

黑白收回了手,她捏着一只黑身红背有手臂般粗的毒蛇舌头,举了起来,然后握拳微一用力,毒蛇的鳞片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一会儿就不动了。

她将残骸扔向了聚集过来的蛇群,众蛇轰然而散,争先恐后地钻回了洞壁之中,连再来探头窥视的勇气都没有。

“……超强!!”我惊叹到说不出别的话来。

但是黑白并没有用往常的“你又在大惊小怪”的不屑眼神看我,反而只是很普通的样子,而且也没有要从我怀里跳下来的意思。

“你没丢下我。”黑白嘴角扬起。

“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啊。”我指了指正中间唯一一根细钟乳石。就算是我想逃,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虽然我是没想过要自己一个人逃啦。

“你遵守了承诺呢。”

“啥?”

“小月,你是个不错的人哦。”

“所以说唯有这个称呼我有点……”

“嗯哼哼……”黑白从我身上跳下来,状似很开心的样子背着手走开了。

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吗?我还在为躲过了一劫而感到庆幸,追上了黑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黑白环顾四周:“我看看,嗯……是这样啊,那时我看到的是自己的状态——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庄生梦蝶’!”

“‘装生猛……’什么?”

她用手指对着整个溶洞比了一个很大的范围:“这里,全部都是庄生梦蝶。如果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就会被永远困住的地方。”

“哦哦!虽然不太明白,但是这种东西果然影响不到黑白你吧。”

“我也是普通的女孩子,当然会被影响。”黑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普通的女孩子?之前还不这么自称呢。我回头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蛇尸,把异议吞了下去。

“不过,我的眼睛是绝对的。”黑白说道,“我确认过了,这一点是凌驾于所有幻想之上的。”

“就是你可以看到一切的那个能力?”

“嗯!”

“但是黑白你……”我仔细思考着,“身体上还是人类?”

“没错。”黑白颔首。

“那还真是堪称人类蝙蝠侠……啊不,是人类极限的身体素质啊。但你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对吧。”

“我好歹也是概念上唯一的观察者,就算是人类的身体,也是不可能死去的。”

“这样就好。说起来,这个观察者的观察是指……黑白你一直都在看些什么呢?”

“我明明告诉过你了。”

“在哪里啊!梦里吗?”

少女笑起来,然后鼓起嘴巴:“不说了,就当作是秘密吧。”

“诶?”

“但是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写的所有轻小说,从你高中第一次写开始,哪怕是没发表过的那些,我都看过哦~”

“噗——啊啊啊不要啊,那么羞耻的黑历史——!”

“看了好多好多遍呢~”

“噫——!为何!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见面吧!”

“嗯哼哼~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