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到一半下起了大雨,季北在圍牆邊的樹下找到了舒傲,她蜷縮着身子,雙手抱膝,蹲在她身前的少年剛好撫摸着她的頭,二人隱約的淺笑似乎隔離了這場能讓人感到些許悲傷的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到來,舒傲推開頭上的那隻手,起身打招呼,並揮了揮手。

“季你可算來了。”她長舒一口氣,撇了撇嘴,又無奈道,“即便是我,也實在沒料到下了一場大雨呢。”

“啊。”

他含糊地應答了一聲,隨即被她身前懶洋洋站起的少年吸引住視線。

接着只見舒傲一手搭在了他肩上,眨眼示意自己道:“這是具嶼。”

雖然還並不知道這個名字究竟是哪兩個字,但為了將舒傲安排的兩人相互認識這一過程繼續下去,季北也只好老老實實地開口打招呼:“啊……初次見面,我是季北,取夜雨寄北的意思。你好,具……”

——

話音戛然而止。

呼之而出的名止於此,季北陷入沉默。

那隱藏在腦內最強烈的一種意識似乎在否認這句話,命運洪河也在即將泛起巨浪時告誡道:

這便是“可逆點”。

“具嶼,雖然沒有你這麼有詩意,但我可以寫給你看。”

少年揚起嘴角,又見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看,便調笑道,“我說,你這樣盯着我看真的很噁心誒,難道說是在抱有什麼想法嗎?”

尚且還是有點搞不懂現狀的季北愣是茫然道:“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所以到底是……?”

“蘇我你這樣跟首領說話,以後會不好混的哦。”只覺得氣氛越來越不妙,舒傲立刻插話,搭在具嶼肩上的手向上捏住了他的臉,便豪言笑道,“不過別擔心,我可以罩你啊,哈哈哈!”

話音一落,具嶼眉頭一挑,嘴角抽搐,立刻一臉不可置信地驚喊出聲:“嗯?什麼?”

他動作無比流暢地下腰躲過舒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使得她差點撲地時,又立刻起身湊上去盯着季北,字字清晰道,“這看上去未經處事的少爺竟然是執念者的老大?啊等等……小傲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喂老大您今年貴庚啊?請您三秒鐘之內回答可以嗎?”

話音剛落,季北立刻一記手刀乾脆落在對方左肩處,又在他倒地的這個瞬間扶穩了。

也因此終於明白現在是何情況,季北輕嘆一聲,便也沉靜道:“總之執念者的活躍之地是這所附屬高中沒錯,如果是來卧底的話也沒有什麼情報可以給你,尋找組織的話就去學生會報個道,他們會把名單上交的。”

此時已經站好站直的具嶼並沒有出手還回來,似乎是被這個簡單的流程轉移了注意力,他接過話而詢問出口:“……上交到誰?”

季北略微皺眉,想把這個問題的回答權拋出時才發現舒傲已經走了,知道無法迴避,他又是一聲輕嘆,久久才在對方的期待下沉聲回答:“……你應該多少也還是知道的,要佔據學校這種可以群聚之地,亦可受到法律保護,還是必要的教育機構,首要還是投資,我唯一能拜託的人也只有景沖……條件是至少在我手下的執念者名單要經他之手……”

而令他意外的是具嶼竟然只是表達理解般地點點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問道:“景沖?那傢伙不是千里派的么?他兒子跟個怪物似的。”

“啊……”季北又含糊地應答了一聲,將話題轉了回來,“要事差不多也只有這個了,我們的集會地在辦公樓二棟四樓,住處第七棟公寓,至於啥時候搬進來而不被攆出去就看什麼時候你交自己的檔案了。我先走……啊對了,”

他回頭,突然猙獰了面部狠笑道,“你跟舒傲什麼關係?”

具嶼同樣回以牽強的狠笑,吐字異常清晰回答:“我希望是戀人關係。”

“是嗎?那你是真的不想混了對吧?”

“我認為你沒什麼威脅。”

首次見面卻在雙方互相放狠話中分別,季北回到宿舍時不禁笑出聲,而關上門回過頭來,卻讓他瞬間斂去了所有表情。

眼前,舒傲和文承正坐在沙發上看着自己。

“你們的聊天我什麼都沒聽到哦……”

似是經歷過無數遍一般,他無比熟練地說者,對着眼前那二人眨眨右眼,接着看了一圈室內,又問道,“所以子皙又沒回來么?”

“他的話剛出去不久。”文承答話時起身關掉了正在放映中的電影,緩緩又坐回了沙發,這才接着道,“小傲說有新的執念者加入了,明明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問清楚來歷了么?”

“若真是卧底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御式眾宣告開戰在即,也沒有哪方傻到現在還派人探查敵情了,何況對方要卧底也該是去千里那一方。”

“話是這麼說,可是具嶼跟千里一樣是外國人哦。”舒傲靠着沙發懶懶道,“千里有何打算別說我們,恐怕他旗下的人都不知道,謹防‘內戰’哦。”

季北眉頭隨着她的話音落下而皺起,似是明白了為何她會主動跟具嶼接觸了,無聲笑了笑,發問道:“你是懷疑那傢伙是千里想與我們內戰才來的?”

舒傲右腳彎曲搭在了自己左腿上,後背離開沙發靠墊,同樣也皺眉回答:“沒錯。不得不說那傢伙隱藏得太完美,現在才開始向我們露出真面目,先前暗地裡一定觀察了我們不短時間……而在此之前的一個星期我甚至每天與他見面都未曾發現他有執念能力,失算啊……”

季北將外衣掛在了衣架上后,就直直朝着冰箱走去,邊道:“雖為念卻無法判讀他人心思,說不定天下執念者佔一定比例呢。要隱藏不難,我作為首領可能至今這棟公寓超過半數的人都不知情吧。”

聽聞二人還不知多悠閑地談話,更沒有一點危機感,文承只覺得遲早要完,一聲咂舌:“該行動起來了吧?”

誰知季北只是呆愣地看着他,然後茫然問道:“什麼?”

文承竟一時語塞,吞下那即將脫口而出的罵詞,壓下波動的情緒,整理好措辭,這才正色道:“我們這邊也不是吃素的,天下執念者就這麼點勢力,‘七夜上’那群人在御式戰中吞併其他勢力,現在也就只有我們還找得到地有聯繫了,三千木那個小鬼估計被嚇得這一次也不會出棺材了……所以這樣下去只有被宰的份,季北你知不知道?”

“哈?原來是這個事情……不是,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啊,真當我這幾年白活了么?”

已經拿出冰飲的季北走到桌子前,拉出下面的轉椅,坐上去后搖晃着,這才悠悠道,“私事既害怕有叛徒,能隨隨便便就說?像你跟小傲那樣在宿舍里計劃着什麼來推翻我?啊……現在也無所謂了,把荊子皙喊回來,做好地域爭奪戰前的準備。”

“蘇我具嶼?”

身着的學生裝幾乎面目全非的少年念着手中紙張上的姓名,又抬眼瞥了瞥辦公桌前的人,撓了撓頭后突然想起來什麼,慵懶地坐下翻起了旁邊一堆的文件。

“……你是楊岩?”無論怎麼看,對面這人好像也跟那個位置上本來該坐的人對不上號,具嶼只好吞沒別的念頭,楞楞問道,“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會主席?”

終於找到印章的少年回應了一聲,在紙上蓋好章后立馬甩了出去,具嶼措手不及,幸好也撈住了紙張,而沒再被窗外的風吹走。

不想再跟眼前人打交道,他轉身就走,卻又被叫住了。

“我還沒叫你走吧?”楊岩的聲音里明顯夾雜着不小怒氣。

“還有什麼……”

回頭瞬間,少年的面部近在咫尺,具嶼心一驚,正下意識後退時,對方突然一拳就往他臉上招呼,迅速反應過來的他偏頭躲過那一拳后後退了幾米,立刻衝著前方喊道,“你這傢伙突然做什麼啊?”

楊岩扶牆站穩,眼睛半睜不開地看着前方,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眼,又下命令道:“來跟老子干一架。”

“說什麼瘋話?打架?為什麼?”具嶼一連串問話,可能還真怕他再猝不及防地攻過來,邊問還邊將手裡的紙張折好塞進了口袋,“我可不想在你這個會長這裡惹麻煩。”

“這話,還是等你打過了我再說。”

說著,楊岩一個轉身,橫掃右腿,在被躲后又如風般地揮出右拳,準備狠狠給他這麼一下。

而也深知來不及躲,具嶼抬手擋在身前準備硬接下這一拳頭,誰知那傢伙突然沒了動靜,偏眼一看,竟是向左一個倒去,靠着牆壁失了力一般滑坐下來,微長的額前髮絲散開,露出那雙緊閉的眼,才知道是睡著了。

“卧槽大白天的喝這麼多酒不發瘋才怪……趕緊地走為上策。”

不再糾結其為何飲酒,具嶼又是一個轉身。

他更清楚地知道今天必須要入校並且搬進宿舍,地域之戰在即,他最終選擇了季北這一方,那麼就必須知道這個首領的全部心思以及準備做的一切……還有引導其不誤不歸路。

這正是他要完成的必須任務。

然而世事不盡人意,身後學生會長又是一聲怒吼“站住”,身體搖晃着卻也還是站穩了,好比“要想此處行須踏我屍過”的架勢讓具嶼直直無奈地發出一聲嘆息。

“……今天算我倒了霉好么?來吧。”

人一般醉酒後反而能做到更多清醒時無法做到的事,比如楊岩此刻招招攻擊對方頭部致使其毫無反抗之力,配合那強有力的腿部肘擊加橫掃,具嶼只得不斷後退偏頭閃躲。

根本沒機會出手,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逼到走廊的盡頭。

從頭部旁邊不斷擦過的拳頭帶着風,似乎一不小心中招便會讓五官移位。

此時的楊岩嘴角也不斷上揚,在即將到達盡頭牆壁之時狠狠一笑,暴戾的表情與眾人眼中本來的學生會長極不相稱,倒是像極一個不良,他抬起右手,一拳下來直往身前人的左臉揮去。

千鈞一髮之際,具嶼抬起的左手抓住了那隻拳頭,偏頭之時,左手依舊還是被那隻拳頭帶着打在了牆壁上。

疼痛迅速從手部蔓延開來,具嶼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狠皺,抓住對方肩膀使其彎腰后對着他身前就是一記膝肘往上頂,這一下,竟是讓他胃部一陣翻湧。

最終腰還是疼得彎了下去,卻是抓住具嶼的衣領一陣咳嗽。

——要吐了,感覺要吐了。

沒有掙脫的具嶼大功告成般挑釁着問道:“怎麼樣?還來不來?”

終於清醒了點的楊岩抓住他站穩了,這才大夢初醒道:“我又醉了?”

“你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不過你的確是醉了……起碼跟你過招時我的左手傷了,得去消毒上點葯順便包紮下才行。”具嶼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地瞎扯,沉靜說著推開了身前人,隨口又問出了老早就想問的話,“那麼可以告訴我么,學生會主席為什麼酗酒?”

楊岩手心揉了揉太陽穴,又抬眼看了看這個竟能一腳踹醒自己的人,沉默了一會後,轉身就走。

“蘇我具嶼是吧?我記住了。”他揮了揮右手,“再會。”

“喂真是失禮啊,不說明白原因就算了,現在都不道歉么?”具嶼竟也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話說起來你究竟是怎麼當選成會長的,照這樣看來的話即使是我要拿走你的位子也沒問題吧。”

楊岩一言不發走進辦公室,本不打算報復什麼,可這人卻是還在後面跟着,更別說自己還在他面前丟了一回臉。

這麼想着,便一下就又火了,回頭一拳打在牆壁上,將他困在了自己與牆之間,而他隨即也反應過來,抓住自己右手往上,而後伸出右手,直直朝脖子捏來。

楊岩咂舌,沒想到這傢伙真打起來反應速度如此快。

但有人比速度,有人勝在力氣。

具嶼掐住楊岩頸部的手倒是沒怎麼使勁,但這隻手臂被對方緊握着卻不怎麼溫和了。

他從不知道人類的手勁能有如此之大,甚至感覺右手手臂已經從被抓住的那裡開始斷了。

最後具嶼先示了弱,求生般鬆開了兩手。

而收到對方認輸的意思,楊岩也不再用力,但也沒鬆手,只是盯着他,冷冷一個字:“說。”

這麼在乎面子的一個人,具嶼當然知道他要自己說什麼。疼痛感強烈到已經忽略面子上的計較,他咬牙開口:“好好好我認輸我認輸快鬆手……”

楊岩冷笑一聲,也終於放手,又轉身靠上牆,悠悠道:“早這樣省下來多少麻煩。”

具嶼早已沒再聽他說什麼,直眼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處已經泛白,清楚的五指印在上面的邊緣發紅,似乎血液都已經被阻斷,這隻手就這樣僵硬着,他覺得動一下,骨頭都會散架。

“喂沒事吧你。”

見他一動不動,楊岩又試圖抓住他的手想讓他回神,而一碰,他就好像炸了般地甩開,然後向左退去。

這幕讓楊岩看着竟是笑出了聲來……氣氛瞬間詭異至極點。

“你這怪力我真服了,饒了我吧。”倒是具嶼先開口了,活動活動右手后又道,“來交個檔案都會碰上這事……話說會長已經可以放我走了么?”

楊岩應答一聲,欲言又止。

終於收到他清醒時候的肯定,具嶼迅速走出門,長舒一口氣,只希望再也別又被叫停了。

只是楊岩有點意思想留下他卻沒理由開口,莫名其妙跟人打了幾拳還不怎麼正式地贏了,現在也不好意思再道歉。

“等一下,”但他突然奪門而出,沒等對方驚詫回頭,又立刻接着道,“交個朋友……吧?”

哪怕一些原本與自己無關的大事會通過他發生,但這個朋友楊岩認定了。

“首先,作為執念者最初的我們老大接受了御式的邀請,並同意參戰,所以執念者在這個世界有了一席之地,但同時,我們卻也背負了要永遠鬥爭下去的這個包袱。

“三世墓族現在由劍吾掌管,也是幾千年來還依舊存活的一族……‘七夜上’便是吞併其他派別才逐漸組建起來的了,更是我們異常強大的宿敵之一。

“王派不知道今年是否會幹預戰爭,所以這個計劃將在沒有他人介入的前提下實行。

“而‘七夜上’先要剷除的必然就是我們執念者,當然不管我方有沒有卧底都一樣,他們第一時間必然是對千里派下手,至於援不援助那都是后話了。”

季北坐在長桌的主席位置上,久久發話道,“在此之前我們的內戰必須要停止,今天下午的會議文承你做主要說明……小傲和子皙你們分別看好千里與景行並實時告知於我,那個新來的小子放置一邊就行,對付‘七夜上’的詳細計劃在一周后的集會由我公之於眾,這一周內我需要聯繫到三千木劍吾。”

“什麼?”

聽聞最後幾個字,舒傲偏頭看着季北,驚道,“我們誰又知道他躺在哪個墓室里,別說一周內,他不出棺材這輩子我們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我們不知道,總有人知道。”季北揚起嘴角,手撐桌面起身,“今晚我會出學校,但明天早晨還沒能回來的話,你們就當我死了。”

“……你是要去探出那個小鬼的所在地?”文承也跟着站起身,“你什麼時候瞞着我們知道了知情人的面目?”

“你就不擔心是陷阱?”舒傲緊皺眉頭,抬眼看着他,“首領隱瞞下手也要暗中實行某個計劃,你這樣我們很不安,也許是沒有得到該有的信任……或者只是擔憂着你的辦事能力,你藏於太久的面目讓我們懷疑你是否可以隨時下台了。”

“你們什麼時候踢我下去我都沒意見,如果做得到的話。”季北手插口袋,朝着門口走去,回頭時淺笑着,看着桌前棕發的少年道,“文承,我隨時恭候你對我的大駕。”

季北話畢后便消失在了轉角處,留於原地的文承不由地一聲咂舌,充分地認識到了自己的無力,又坐回了轉椅上,舒傲偏頭看向他。

只是突然,一直沉默着在一旁的荊子皙突然開口幽幽說道:“是Akuya……”

兩處視線同時落於坐在床上的人身上,他十指交叉,手肘落於自己腿上,輕嘆一聲起身,“墓族這兩千年來要存活下來也必須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還有利用價值並且還存活的是獸族,他們的老大便是Akuya。”

“這種毫無根據的聯繫究竟是如何……”

“我曾經看到季跟Akuya有過來往。”

荊子皙打斷文承的這話讓其無不驚訝,舒傲不語,而文承狠狠皺眉的同時甩開了身旁的文件,抬頭看着他怒聲道:“怎麼早不跟我們說,現在那傢伙做的事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把我們賣掉……縱使我們相信他,但他正在一步步喪失對我們的信任,他甚至確定我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可是你以為為什麼我們還在這裡談天說地?”荊子皙抱臂,嘆息一聲,“佔據學校這種教育機構,威脅景沖,對抗千里派,牽制‘七夜上’,現在調查三千木一族……季北做的這一些可都是為了保護身為同類的我們,他不能下位,所以我必須沉默。”

“如果他一個人真的能做到這些,那我們也同樣不會在這裡談論着他的問題,聽着,我擔心的是我們會被他利用,所定的計劃他甚至都不讓我們涉足。”文承皺眉,欲言又止,最後輕輕說,“他並不是什麼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