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魃被人架起床檐,睁开眼睛,荧屏上不停重复的电波,女孩安然躺在床上。女孩睡得是那么的香甜,仿佛是在做一个好梦。

他没有反抗,没有话语,都没有。

他们在干净干燥的管道中向上,陪同者身高是他的两倍,罩着厚实的生化防护服。

严魃被人托举着,直到见到光亮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点难以相信,瞬移者的确没有骗他。

但他的脸上并不高兴,一点也没有。

其他人脸上也没有,他们蹲在阴暗的角落露出眼睛打量着严魃。现在严魃也不害怕这样的眼神了,他垂着头缓缓环顾。

这群饥饿的野兽无组织无纪律,群居又无信仰,独处又不生产,无一不流露出露骨的生存倾向,或者说展露出人性最原始部分的某些特质。严魃只是在心里想想,也不怕他们听见。

“老板呢?老板在哪?!”

易怒的人群围上来,不是朝着严魃,问。

“剩下一半的报酬在哪儿!我们兄弟死了这么多,你们完事了我们没完!”

“老子知道你是‘蛇’的人,但我不管老板是谁,老子只要报酬。”

“给钱!”拿货!“”“(辱骂声)”人群嚷叫。

『死人是没有报酬的。』面罩下的声音瓮声瓮气。

严魃看见了枪口。

“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严魃被吓得差点瘫倒,但他还是安然无恙地穿过了人群。

“瞬移者在哪?”

严魃被丢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窗户被封死了,他看不见外面。一路走来包括人到处都是厉害的涂鸦,到了房间里,连墙顶上都喷满了红漆。严魃看了一眼,看不懂。

其实并不算单独的房间,这个地方就不像是普通的建筑,宽大的让人害怕,而这里足够狭小得让人心安。没有门,只剩一架完好的一米单人床,破败脏旧的被絮,最关键的是没有其他人,无可挑剔。

等到陪送者走了他也没说过一句话,从两侧窜进来两个狰狞的光头,铁环铁钉纹身疤痕种种标配样样不缺。

“嘿,小子,你是谁?从哪来的?”混混玩弄着铁棍杵在了地上,即使光线微弱他们也戴着兜帽。

严魃没反应。

“老子他妈问你话呢!”

严魃移过眼,回答:“我是来找凤凰的,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咣!

“你妈的!老子可是在问你,我他妈管你来找谁!”

“下来,下来。”

混混不耐烦地敲击着床栏。

但是严魃下不来,他根本就没有力气,自己稍微动动就能引起剧烈的疼痛。

“算了你就躺那吧。小子,你是哪里人来自哪?为什么会在这里。”

冰凉的铁棍在严魃脸上胡乱地戳,碰到痛处时严魃咬牙忍受。

“这也伤得太惨了吧,这家伙几乎全身都是伤口啊。”一个混混接着另一个混混说,“小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吧,你是城里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凤凰……”严魃坚持说。

“这家伙认真的?”混混们面面相觑。“你找他干嘛?”

“报仇。”严魃回答得简短。

“咱别跟这小子废话了,你先看看这小子身上有什么货不。”

说着粗暴的手就往下身摸去。

“他娘的这比老鼠身上还干净啊!”

这群人不得逞,又把目光对向了严魃。

“看看他还有什么地方能用不。”

另一双手隔着纱布摸上了严魃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热流进入了他的体内,他只能咬牙忍受。

“怎么了?”

混混们急问一脸震惊的同伴。

“这家伙居然还能活着?……没用了没用了,这家伙没一个东西能用的。”

“妈的,废物!”

严魃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很郁闷,嘴角眉间不住地耸动着。

靠在黑红涂鸦墙边擦拭匕首的铁钉头瞥见严魃的样子,停下手嘲笑他,“小子,瞧你那样子,你还想着报仇不成。”

铁钉头划拉着锋利的刀刃,“都到了这种地方,老子劝你别恨谁也别怨谁,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要哭着喊妈妈来救你?妈妈,妈妈……”

这家伙故意用奇怪的语调叫唤起来,角落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小子,想不想回去。”

严魃不说话。

“别不说话啊,老子也是看你可怜。哎,城市里头的生活啊,不愁吃不愁穿,想玩就玩想睡就睡,一天没得什么事就和小妹子亲亲爱爱,现在估计正哭着等你回去啊……哎呦,好可怜,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交代在这了。一个人死到这儿,没得人晓得,也没有人收尸,你甘心啊我是不甘心。老子劝你别这么犟,我还好不会杀你,可保不准哪个不开眼的摸黑就给你杀了。”

“你别以为老子是在唬你,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哪个都管不到的地下,这儿没有法律也没有良心,为了生存,这里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然,只要有实力和金子,你也可以得到任何你能想象的东西……还有你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的。呵,你现在不讲话,等你睡熟了,只要谁悄悄在你脖子上划一下……保证你没有一丝痛苦,忘却所有的烦恼和仇恨,从这个世界上解脱,但可怜你的小妹子就永远跟别人睡去咯。”

严魃稍微翻过一点身,墙壁上到处都是喷漆图案的轮廓。

“你莫非还在想那些人会保护你?别想多了,他们很明显就是给你扔在这儿自生自灭,用不到几天光你不是饿死就是病死。”

严魃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靠床边是涂鸦最密集的地方,阴晦的光线中有一些个特别的痕迹。

“你觉得我要不要今晚就把你宰了?至少老子肯定会温柔点嘛,这对你也有好处。”铁钉头提议。

严魃不想理他,把注意用在墙上那些歪曲简陋的线条上,好像画了些什么。

“啊——还是别了。没得老板要死货的,病秧子也卖不出价钱啊。就算是喂狗——也没什么营养啊。”他拿着小刀摇着头。“你也是狠,怎么做到全身上下没一点好地方的?要知道像你这种落难的年轻货可是天价啊,啧啧,真的浪费。”

严魃不想理他。杂糅的背景下他找出了两个框在一起的人,线条杂乱如同稻草,一根一根的披在火柴人的头上。这是妈妈。

“小子,我讲真的,老子也不想把你怎么样,我甚至还想帮你。不骗你啦,像你这个样子,你活不过一个晚上。”

“刚刚那群人,你猜他们干嘛去了?他们不死心——欸,又给你找客户去了。等他们回来,要是找到了还好——没找到,啧,你也就完了。”

“他们喊我看着你,别让别人带走了。但老子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老子跟他们又不是一伙,你说是吧。啊你也是可怜,好好的遇见这种事情,本来你到城市里的生活啊,那么让人羡慕……你还没尝过女人吧,啧啧,更可惜了。”

严魃看着墙面,为什么是妈妈呢——因为孩子特意把母亲的两个乳房画得硕大,把矮小的自己画在旁边。

“你要逃的话就趁现在,真的。外面不能走,但我可以帮你打开那个窗户,你从窗户那边逃。你再不走就来不及的啦。”

画上是个可爱的女孩,给自己画着小裙子,是小裙子吗?是小裙子吧。稚嫩的图画让严魃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画得会比这还烂,他也不知道画什么,总之先在右上角画一个圈,描上线围绕着——先把太阳画出来。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小女孩画了一只小兔子,只有在右上方。从肚子里冒出来星星雨,变成了饼干、动物、房屋、大海、簇拥着花朵。

“他们说你是废物。”

严魃的脸抽动了下。

“但我不这么认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我来,也只救有价值的东西,你说是吧?”

严魃的目光转离了墙边,这让说话的家伙很满意。

“你想怎么样?”严魃开口。

“我想救你啊。”铁钉头的家伙说,“当然,这取决于你有没有价值。老子知道你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要紧的,我也不要你的信用账户密码那些,那没用,你看前面那些家伙提都没跟你提。”

“但是人的价值有很多,钱也有很多。像信用币啊、圣钞啊、物资券啊、虚拟币啊还有金子,都是钱。不过在这儿最不受欢迎的就是现金,尤其是电子现金,这种有记录的钱都太干净了,耐不得脏。”

“你猜这里最受欢迎的是哪种?”说话者自问自答,“货啊,各种货。”

“枪支炸药毒品武器药品食物奴隶钢铁燃油电池……甚至是水。呵,你活在城里头的想不到吧,这里的水都被人下了毒。埋尸体埋垃圾的都他妈还可以喝哦,埋重金属剧毒物的你喝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有时候我们宁愿喝人的血。”

那家伙坏笑着看着严魃。

“不扯远了不扯远了,老子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货,更不指望你有什么钱。说起来你这身伤是在斗兽场被人打的吧。”

“斗兽场?”严魃露出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的样子。

“除了那里没有别的地方会特意留下那么多伤又不弄死你了。你明明长得不错又这么嫩,干嘛想不开去斗兽场找玩命钱?”

严魃不说话。

“老子也猜得到,”说话者换了语气,“你很强,你觉得自己很强,受不了城市里彻底的管制,一个人逃了出来。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广阔又自由,用自己的能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了你再没有人限制你的自由和能力……”。

“要我说,自由算个屁,能力算个屁!有点超能力就真当自己了不起了?在社会中最重要的只有钱和地位,你有能力算个什么?恐怖分子还是挖矿机?哦,我忘了,还有权力。你们城里人还有生育权、居住权、身份权。”

“身份权是个什么权啊!意思我们就不是人吗?!生育权干嘛不直接叫做交配权?”

“所以我说你们城里人真的是又傻又天真,明明只要放弃没什么卵用的能力,就能混吃等死,想交配的时候就交配,生下下一代之后又让她们交配,好好的当一个家畜多好,非要出来追求什么自由,自由比命更重要吗?”他顿了顿,“不过凤凰不是打假赛早没人买了吗,怎么还会跟你打,你被骗了啊。”

“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了?舒服吧,躺在床上等死的感觉,想回家吧?”

严魃不做反应。

“我可以帮你。”那家伙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家伙肯定喜欢玩游戏吧,把你游戏里值钱的东西给我,我就答应帮你逃出去。怎么样?”

看见严魃开始思考,他又诱导性地问:“你没玩过什么游戏吗?”

“……地狱野炊。”严魃说。

“嗯?什么鬼游戏?”

“单机,卡带可以卖钱……”严魃说不下去了。

“在线竞技呢?”

“没有设备……我也不玩。”严魃小声说。

“虚拟现实游戏呢?”

“泰坦掉下来……3”严魃说话没有底气。

“没了?网络游戏总有吧?”

严魃犹豫了下,“逐火之鹅……”

“……打牌英雄传”

沉默。“就没有什么可以卖饰品道具的游戏吗?”

“……地下牢与战斗直升机,”还没等对方高兴严魃补充道,“但是我不怎么玩了,卖不了钱……”

“没有了?”铁钉头不甘心地问。

“没有了,网络游戏就这些了……”

严魃的回答让人失望,那家伙无力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哈哈哈哈!”不知谁发出了大笑。

“你他妈笑什么!”铁钉头发怒。

“我他妈笑你!”严魃看清了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坐在一边出声。

“算了,没事,”铁钉头这句话是对着严魃说的,”我有朋友开游戏工作室的,专门需要账号来刷战绩刷钱,就算你号不值钱也没事。”

“哈哈哈哈!”肆意的大笑又一次起伏。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铁钉头这次似乎是真的怒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笑你。”大胡子不为所动,而后对着严魃说,“小子,别被骗了,这货就是个骗子。”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跟这小子是公平交易,纯粹就是为了他好,我有哪点骗他了?”铁钉头气不过。

“哼,这家伙既然到了这,那他的身份信息早就应该被安全局封锁了,一切账号都会被冻结,哪还有什么游戏账号能登的?你想骗他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吧。”

“你懂个屁,老子自然有办法!”铁钉头咬牙道。

大胡子不理他,“小子,你既然到这来了,也就要做好觉悟。这里可不什么好地方,这家伙有一点没说错,在这里你的确随时都可能死,活下去的第一准则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他妈在这装什么好人!”铁钉头作势欲怒。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去骗一个躺在床上要死的家伙。小子,这里的确算羽千最黑暗最底层的地方,但也没那么可怕。每个地方都有它的规则,既然你能认识凤凰那你就有足够的能力在这里活下去,你只要适应这里的规矩,活下去有个屁的问题。”

“这里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也根本没有人会去吃人。还他妈喝人的血,你怎么不直接说都吃人肉算了?”

大胡子的话不留情面,铁钉头气得充血,“是有老板吃人肉啊!”

“你他妈吃过吗!”大胡子的音量拔高。

铁钉头不知道怎么发作,涨红了脸,“你他妈的是想干一架!?”

“就你?”胡子不屑地说。

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看热闹的群众。

“打啊打啊!”“开押了开押了,开局一比一!死伤另算!”“我压我压!”“他妈的你压的什么鬼东西拿走拿走!”“抓紧时间啊买定开了筹码拿好专用物资券换成圣钞再来!”

大胡子被揪起的衣领,慢慢地不甘心地放了下来,留下一句狠话:“咱们走着瞧!”

群众们不乐意了,叫嚷嚷。

叭!一把镌金的大口径USP押在了一堆纸票金饰上。

“太古哥,您这是什么意思?”铁钉头的手还没有放下了,就停在那里。

“我也压。平局。”一身花的高大男人如是说。

“太古哥,这……我俩开玩笑闹着玩呢……”

花衣服的男人挥了挥手:“我压好了,开吧。”

男人们如野兽般缠斗在一起,互相撕咬,鲜血淋漓,至死方休。

“好了,看来是平局……”话语打破沉寂。

一众小弟插进来圈走了赌资,拿着花花绿绿的票子抽着脸搜着身,“没有古哥允许你还敢设赌局?”,一边谄媚地递上手枪。

“都散了吧。”

人群作鸟兽散。

“你叫什么名字?”

“盐巴。”

“怎么到这来的?”

“来找凤凰。”

“你撒谎,凤凰不在这。”

“你跟‘新人类’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们。”

“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已经用不出了。”

“谁把你打伤的,不要再说是凤凰了。”

“……”

如潮汐一样的力量卷起严魃,脖子被一只铁钳夹住。任凭他挣扎捶打,双脚乱蹬。

只需一只手就能箍住严魃的脖子,手指深深地挤进肉里。

严魃张着嘴巴。

他的小幅地摆动,手无法再举起。

他的脸变成黑红色,一对眼珠子鼓起硕大。

他的嘴张着。

墙壁上的涂鸦恣意狂喜。

冰冷,又冰冷的水流沾湿他的素白绷带,漫过他的手指,浸湿他的眼角。

混浊的黑暗拨弄着他的眼白,同样混浊的还有一只残破的小兔子先生,眼睛掉了一只的小兔子先生,缝着肚子、耷拉着耳朵咧开嘴的小兔子先生。

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