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分断点

被炫目日光包覆起来的人为制造的蔚蓝苍穹之上不存一物,候鸟的行迹亦或是低空飞行的昆虫的踪影在此刻都变为一种奢望,顺着光线延伸至无垠天空尽头的黑发女子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早已不复存在的事物。

直至与女子所在房间隔了一道狭长走廊的玄关处响起了清亮的门铃声时,女子才恍若如梦方醒地站起身子,向着玄关走去。

纯正的日式房间的设计与装潢,女子的室内鞋每与木质地板相触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木制材料已然相当少见的时代,这完全是应水树个人的极力要求之下才得以呈现出来的稀有景象。

还未曾在今日好好打理过自己妆容的黑发女子的发型乱糟糟的,发尾也有些分叉,身上穿着一件明显有些肥大的纯白居家罩衫,但女子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从猫眼中窥清来人身份之后就将房门打了开来。

“如果不是与任务相关的事项的话就请回吧,这里不接受私人探视。”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眼看着女子接着就要将房门再次阖死。

实际上女子很清楚,在这自己伤病还未完全痊愈的关头,CHEC根本不可能给她加派什么特殊任务,她只是想让眼前这个无聊男人断了自己的念想。

“不要这么冷淡嘛,我都推了自己的工作来了这里,好歹让我进屋喝一杯茶呀,水树少校。”男子身着的CHEC特制的白色工作制服令女子不得不相信男子真的是从工作岗位上直奔此地,这令水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且,即便不是直属,但我好歹也算得上你的长官,作为长官,关照下属可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不是吗?”

“CHEC的参谋总长原来是一份这么悠闲的工作吗?”水树感觉自己的脑袋两侧的太阳穴有些抽痛,右手不由得抚上额头,“不过我先说好,我家中可没有什么名贵茶叶,毕竟那种富有品位的饮品已经算得上是和我的生活无缘的高档奢侈品了。”

言罢,水树便转过身去,快步进了屋内。

“傲娇这一点倒是一点也没变呐。”

“岸波参谋总长——您有说过什么吗?”岸波暝羽明明眼看着水树进了走廊的拐角,却又好似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呃……不,我想大概是你幻听了。”岸波暝羽有些心虚地将视线从水树身上移开,面庞上的表情也显得分外不自然。

“啊,是吗?”但似乎不愿对这件事情过多追究的水树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岸波暝羽沿着长长的木质走廊走入房内的客厅。

“你这家里还真是朴素啊,就连家具用品都……”

“因为用不到啊。”水树像是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话语,“饮品的话……煎茶可以吗?”

“煎茶啊……真的是比预想中的还要普通。”岸波暝羽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喝个东西还要挑挑剔剔的人,煎茶就好。”

在水树蒸制煎茶的过程中,岸波暝羽的视线扫过整个客厅,绿色的榻榻米还算得上松软,算不上大的空间里没有一件具有现代气息的机械产品。

“简直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世界一样。”岸波暝羽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说起来……”

煎茶的蒸制并不需要耗费多长时间,水树端着小巧的茶具来到岸波暝羽的面前。

“你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聊聊家常并蹭杯煎茶喝吧。就像你看到的这般,我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不便,如果你可以不来,说不定我还可以睡一个安稳……”

水树的话语尚未落地,便被岸波暝羽轻声打断:“你的右眼,还会痛吗?”

“!!!”水树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只是极为微小的动摇,却还是没能逃过岸波暝羽的双眼。

“抱歉,问了无聊的问题,毕竟你的眼部神经已经全部坏死了,痛觉大概是无法传到神经中枢处的吧。”

“虽然以CHEC的科技水平,可以很简单地为你换上一个人工义眼,但是由于你的右眼眼部神经全部坏死,使用人造神经可能会引起你身体的排异反应,到底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即便是技术部门的人员也无法断言,所以必须要征求你个人的同意才行……”

“不,我不会进行手术的。”然而出乎岸波暝羽的意料,水树不由分说得拒绝了他的提案。“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岸波暝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一口气灌下面前的一杯煎茶,接着一股绿茶独有的苦涩自舌尖扩散至整个口腔,虽然并非什么名贵的茶种,但那清爽的茶香与余味却在口中萦绕盘旋,不肯散去。

“难道说,你是在厌恶着机械与现代科技的产物吗?”岸波暝羽不甚确定地说出了自己心那并没有充足依据的猜想。

“……”然而对于岸波暝羽的追问,水树只是静静地坐在岸波暝羽的对面,一言不发。

“是吗?我理解了。我回去会向技术部与医疗部的人员们传达你的主张的。”岸波暝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便识相得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空气一时间显得颇为尴尬,两人互相在桌前凝视着对方,却都不曾说些什么。

足足半晌。

“说起来,狮子堂少校他……没事吧。”这次反而是水树率先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发声问道。

“怎么?开始担心自己的心上人……”岸波暝羽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后背瞬时升起了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一股宛如经过打磨的锐利军刀般的骇人杀气从眼前之人的身上弥漫开来。

岸波暝羽这时才想起眼前的家伙是个开不起玩笑的纯粹到了极点的稀有人类。

换句话说,平日里便没个正行,作风轻浮的岸波暝羽与眼前之人相性差到了极点。

“呃,那个……我想我或许还可以有一个解释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的岸波暝羽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而好笑。

“那家伙……似乎是一度被‘欧米伽’占据了身体没错吧。”

“诶?啊,确实如此。”话题的切换速度一时间让岸波暝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了应付水树这有些跟不上节奏的奇异脑回路,岸波暝羽已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准确来说的话,那并不是‘欧米伽’的本体,或许说是‘分型’更为合适,实际上,在后续研究部门的调研结果来看,狮子堂那家伙本身并没有能够与欧米伽产生联系的媒介,更不要说欧米伽借机控制那家伙身体这种显得有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了。”

“你是说——没有媒介?”水树的瞳孔骤然放大,就好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一般。

“没错,实际上,狮子堂他从若草集团那里盗来的‘欧米伽’的资料是不可能产生自主意识的,或者说绝无可能,超人工智能‘欧米伽’可不单纯是简简单单的信息集合体。”岸波暝羽的语气有些急促,神色也随之变得肃穆起来,“直至今日,那个导致欧米伽占据狮子堂少校身体的契机依旧不甚明了。”

“……”伴随着岸波暝羽的话语,水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然而,没有留给水树去进行过多思考的余地,岸波暝羽继续说道。

“而且,从事件结束到柯斯法亜医疗机构进行治疗的那一段时间,狮子堂他的身体状况其实比起你来还要恶劣得多。”岸波暝羽脸色阴沉,语气也意外凝重,“就像是被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肆意摧残的洋娃娃一般,由内到外完全是一片糟。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是经过特殊改造和训练的战争兵器大概也难以驾驭那份强大到过头的力量吧。”

“该说是运气好吗?那样乱来的情况下竟然没有给身体留下什么后遗症,真的只能说是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了。不过‘赛贝尔AI暴动’事件俱进已然一月有余,想必他的身体也已经没有大碍了才是。”

岸波暝羽不由得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耸了耸肩,有些沙哑的嗓音中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斥责之意:“还有你这家伙也是,没事为什么要逞强啊,碰到当时那种情况一般选择都是先趁机脱离战局请求救援的吧。”

“……我当然可以跑。”水树的声音好似山脉间的云雾一般虚幻而飘渺,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漏听一般,“但南条她等不起。”

水树言毕,轻啜了一口煎茶,随后朱唇轻启。

“如果我从那里逃开了的话,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全部白费。我也将成为一个背信忘义之人,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任何一位CHEC的佣兵会选择逃开,如果当时是狮子堂少校站在我的立场之上,相信他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断。”

“所以才说你们两个……”岸波暝羽口中吐出的字句尚未落地,玄关处又骤然响起了门铃声。

“今天还真是热闹啊,平时也会这样吗?”岸波暝羽看着疑惑不解而正欲起身的水树出声问道。

“不,我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际圈,平日里根本不会有所谓的访客,谁成想今天一天就会有两位不知趣且无聊的家伙。”水树似乎显得有些懊恼,悻悻地说道。

“嘛,确实仔细想想除了那家伙,大概也不会有人这么无聊了吧。”岸波似乎感到有些不满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打算自己蒸制煎茶,“柜子里的茶叶借我用一下。”

“所以说,这里最无聊的家伙就是你啊!”水树有些没好气的恶狠狠地吐槽了一句,“有时间在我这里摸鱼的话,不如早早完成工作去外面快活去啊!”

水树快步地走向玄关,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曾想要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的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作为违背其初衷的行为,一股挫败感便自她的内心油然而生。

就像是有人想要侵入她一直努力保持着的私人空间一般,顽强地抗拒着。

这次她甚至都不曾从猫眼确认来者的身份,便拉开玄关的大门,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怨气,大声说道:“所以都说了,要是不是任务相关的事项不要来找我,这里不接受四人探视,如你所见,我现在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她失算了。

“那个……请问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诶?”然而出乎水树料想的画面在水树面前展开,让她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宛如秋季麦田的金色短发在炫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百合花般纯白的发带与金色短发相映衬,人偶般精致而无暇的面庞,身着的黑色礼服也不能掩盖其曼妙而凹凸有致的身材,白皙而消瘦的双臂下还悬着两个白色的高档皮质袋子,只需要一眼就能明白那是与自己平日里的拮据生活毫无交集的物什。

“为什么……”

“为了向您亲自表达谢意,不知水树小姐可有闲余让在下于贵舍一坐?”仅仅只是数月前的一次的谋面,金发女子便清楚地记下了水树的名讳。

在水树已经说不上短的人生历程中,有着如此纤细心思与周到礼数之人,她也只识得一位。

水树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即振奋精神,一扫先前的颓废之感,深深地低下头去,用着清亮且颇为悦耳的嗓音说道。

“抱歉让您见到了我失态的一面……那么屋里请,南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