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试探性的欺瞒
“啊，嘛……说的也是呢。”狮子堂将视线从阿芙洛尔那精致的面庞上别开，“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就太好了。”
那是不带任何情感波动与抑扬顿挫的棒读，像是锈蚀住的齿轮之间相互摩擦而出现的干瘪声线。
然而，现在的狮子堂连察觉到自己表现异常到可以轻易唤起别人疑心的余裕都没有。
那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由于过分紧张导致话语失真以致错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直到现在，狮子堂还抱有着这样单纯而有些滑稽的想法。
“欸~当然可以帮上忙的。我以世良大小姐的女仆长的身份向您担保。”但像是要粉碎狮子堂心中天真的愿望一般，阿芙洛尔加重了“世良”这个姓氏的读音，比之前面那多少还有些令人疑惑的话语，这次可以说是飞弹直击，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没有留给狮子堂任何回旋的余地。
换言之，为了达成目标，眼前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仆长将成为狮子堂不得不跨越的高墙。
……
如果真的一切都如阿芙洛尔所说，那么任务已经和失败没有两样。转移话题与糊弄搪塞都是徒劳，只要阿芙洛尔待在世良水月身边，委托所要求的隐秘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身份与自身目标的暴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现在的状况还不能说是完全的死局……
狮子堂自认为行动的准备工作足够完备，而阿芙洛尔的出现却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并不是无法料想，只是这不符合常理的突发事件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如玫瑰茎刺般招致痛感的矛盾。
换言之，既然阿芙洛尔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她就必须与此事有所关联才行，这才是现在来说唯一的出路。
只要她是当事者的话……
“那么，我确实有一件事希望阿芙洛尔小姐可以帮忙打听一下。”
“洗耳恭听。”
“近来世良家是否有大的经济支出呢，比如说……上百万计数的金额。”狮子堂往前走上数步，靠近阿芙洛尔的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阿芙洛尔闻言，瞳孔猛地骤缩了一下，神情也略微阴沉下来，自眸子中射出的光好似要将狮子堂的身体洞穿。“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直至此刻，有着略微不快情绪的阿芙洛尔的身影才和狮子堂记忆中的她渐渐重合，如果不是时机太过糟糕，他真想和她说女仆赔笑这样的工作一点都不适合她。
不过反过来想的话，明明是个冰山，却能靠演技来赔笑，或许也是个不得了的才能。
“不，我只是想着，阿芙洛尔你身为世良家的女仆长的话，想必事关主人财政方面的收入支出都了然于心吧。”
狮子堂并没有对阿芙洛尔身为世良水月的女仆长的这一点有所怀疑，在他看来，那多半是真话，但是，阿芙洛尔本人的行动却过于声张，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反而显得不自然。这是他得以坚信阿芙洛尔是当事者的根本缘由。
狮子堂索性学着阿芙洛尔抛了一个“直球”过去，如果她真的是当事者，那么她一定会明白这个问题所指。
“虽然我可以说无可奉告，但是估计这样回答你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反正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告诉你好了，这段时间除了世良大小姐的必要生活支出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你怀疑我说谎，之后我也可以在虚拟网络空间用邮件把近期账本的资料交给你。”
这个反应……
狮子堂的心脏莫名停跳了半拍，那一刻，他得以确信——
——她没有说谎。
万事皆休。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自胸口渐渐扩散至全身。
……
是思考问题的角度出了偏差吗？
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说着只能对知情人起到震慑作用的话语，这一切如果全部都用巧合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
倘若说，阿芙洛尔是知情人，而她又不是委托者的那一方的话……
“那么，我再问得明确一点吧。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你呢？”狮子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虚张声势地进行着威慑。他已经被阿芙洛尔逼上了绝路，只能寄望于用这半自爆性的攻击撕开她的防线。
短暂的沉默如卡斯莫克外部的阴云，空气仿若凝结为实质，静滞的空间一旦被打破，不论是何种言行，一都如推往未知的不可逆的进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静静等待着回复的狮子堂的心中却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忐忑与不安一刻不停地自胸中翻涌作响，处在背光面的阿芙洛尔的长长的刘海让狮子堂看不清她此刻的面容。
发布委托的人很明显极为了解世良家的情报，但是，果真如阿芙洛尔所说的话，身为“反攻网络特战兵器”的她已经在世良水月身边工作了三年，那又为何还要舍近求远来委托CHEC的佣兵进行保护工作……
这是很明显的违背常理的做法，其中必定有着什么特殊的缘由，比如说——
“虽然准备工作拙劣，但是随机应变的做法倒还算是差强人意。”阿芙洛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皙的指尖轻轻撩拨着黑色的秀丽长发，“没错，就像你所想的那般，我也是知情人，而且同样接受了委托，不过只是策应你取得大小姐的信任。至于我‘反攻网络特战兵器’的身份却是秘密事项，即便是大小姐也不得而知。”
像是失去了戏谑眼前之人兴趣的阿芙洛尔的声线也重新变回了狮子堂所熟悉的像是从液氮冷冻室的门缝里流淌出来的会让人感到些许不适的冷漠嗓音。
“你啊……”狮子堂第一时间想要出声抱怨，但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抱怨的话咽了回去，难以言喻的心情混同着些许的愤懑以及无奈与心中沉积下来的压力与紧张一同释放了出来，不经力地扯了扯嘴角，“是那种看到别人难堪表情会开心的家伙吗？”
“明明是正式的任务，在行动之前却没有有效利用CHEC情报网做出正确行动的你可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这番虽说刻薄却又堪称正论的言辞令狮子堂不由一时语塞，无从反驳。
“我隐藏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干了三年之久，倒不是有什么所图，只是觉得这样子日子可以过得更轻松些。”，阿芙洛尔在中途将通话切换成了虚拟网络空间两人专用的免干扰通讯模式，“前段日子接到了说希望我可以策应之后会来暗地保护世良大小姐的佣兵的委托，不过看到来的人是你的时候，还是怀疑了一下委托人的眼光。”
“‘其实在心底里看不起我’这种没必要的情报就不必透露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两个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你把我的身份捅漏出去，我大概也难以保全。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不由我来引见，你想要见到世良大小姐并取得她的信任大概也要费上不少功夫吧。”
“这种说法……我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不速之客吗？”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你也手握了我的把柄，反手背刺我不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吗？以此来夺得世良大小姐心中的位置什么的。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以后咱们彼此就是共事之人，但我可不会把世良大小姐最珍视的人的位置让出来的。”
由于可以吐槽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狮子堂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才予以回击。
“才不会！我既不会背刺你，也对世良水月本人没有一点点非分之想，被害妄想也有个限度吧，或者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诶，是嘛是嘛。”阿芙洛尔白皙的指尖抵住下唇，作出一副好似在思考的神情，一边点头一边冷冷地说道。
怎么最近遇到的全都是些不会听人好好说话的家伙，狮子堂在心中暗暗抱怨着。
“……你，果然是在把我当傻瓜吧。”其实连问的必要都没有，狮子堂对此多少也有了些自觉。
“啊，暴露了？我还以为可以再多隐瞒一阵的。”
“我可一点都没看出你有想要隐瞒的意思。”狮子堂此刻的嘴角虽然还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但是声调却是下意识地提高了几分。
“这么简单就气急败坏可不行，如果只有这种程度，可当不了世良大小姐的贴身随从，对心理的耐受性多加磨砺吧。虽然这东西不是生来就有的，但是我觉得你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大概可以比以前那些随随便便就辞职不干的人做得更好一些吧。”
“诶？你是说已经有好几任应聘者主动离职了吗？”
“不用着急，之后你就明白的。跟我来吧，世良大小姐她也应该已经等不及了才是。”
言语尚未坠地，阿芙洛尔便已然向着卡斯莫克的深处走去，狮子堂只得先将脑海中的疑问压下，跟上了阿芙洛尔的步伐。
狮子堂跟随着阿芙洛尔穿过人来人往的富丽堂皇的大厅，来至一道恢弘阔气的贵银色的合金门前，阿芙洛尔在门前的数据终端前进行了瞳孔膜的身份验证以及对三重量子密码锁进行解锁，足足好一阵子，大门才缓缓开启，里面则是像是家居室一般的处所。
“这里的安保举措不会太过繁琐了吗？”见到此情此景的狮子堂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芙洛尔原本踏向前方的脚步猛地一停，似乎是在愁于如何解释。
“现在，瞳孔膜的身份验证已经不再具有绝对的安全效益，超高端的黑客通过拟态他人瞳孔膜获得安全许可实施犯罪的新闻已经屡见不鲜，每一刻都在变换的量子密码锁基本可以确保只有设置的本人才能解除，但却也有随机性这个本身的漏洞存在。”阿芙洛尔头也没回地回应了狮子堂的问题，“在这里定居的，都是未来‘社会的希望’，至少……社会是这么认为的。”
“……”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你如果不想被丢下的话就快点进来。”
被阿芙洛尔催促的狮子堂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走进了门内。
“不过……这是打算去哪啊，已经没有路了吧。”
像是一般家室的客厅的装潢，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虽说大却也能一眼望得到头，没有其他的隔间，也不见阿芙洛尔口中的世良大小姐的身影。
“你在说什么傻话，已经到了哦。”阿芙洛尔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了像是可怜乡巴佬的眼神，“接下来就是让这个房间往上走哦。”
“哈？让这个房间……往上走？”狮子堂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个，足足有普通人家总平米数的房间，往上走？”
“这是世良大小姐的前厅，不管怎么想，都是把整个前厅当做便于移动的载具更能有效地利用空间资源吗？”阿芙洛尔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着室内的终端，没一会，一种超重的感觉便从脚底传来。
“……嘿？”狮子堂感觉自己的常理似乎已经与阿芙洛尔的常理出现了无可跨越的鸿沟与断层，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尴尬，只得一脸傻笑地应了下来。“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个头啊！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说这个谁懂啊？不管怎么想都是铺张浪费的做法吧，电梯啊电梯，电梯这种轻捷便利、能够共用，凝聚着曾经人类智慧的载具呢？
虽然在暗地里千般腹诽，但是狮子堂还是清楚，这样的做法多半还是有着现在的他无法理解的优越性，只是那与他现在相差过大的常识上的差异不得不找到一个宣泄口抒发出来。
“说起来，你和世良大小姐也许意外地能合得来也说不定。”阿芙洛尔这毫无征兆的话语打断了狮子堂的思绪。
“……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的时候，世良大小姐也曾跟我抱怨过，‘阿芙洛尔，你不觉得这里的安保措施太过繁琐了吗？’以致于刚刚……多少让我有些怀念。”
“你是说世良她……”
狮子堂的话语刚刚说到一半便被阿芙洛尔出声打断。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这是我身为女仆长的自持。”
“事到如今来说这个？”
然而像是对狮子堂的抱怨充耳不闻一样，阿芙洛尔像是要做最后通牒般一脸严肃地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只有一点，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永远都站在世良大小姐这边。”
伴随着那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砰”的一声好似机械之间阖死的声响自狮子堂耳边响起。
“到了，走吧。”阿芙洛尔简洁明了而冷漠淡然的命令式的话语却又让人难以违逆。
房间的内侧墙壁上此刻有了一道明显的门扉的轮廓，阿芙洛尔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房门，这反倒让还没做好心里准备的狮子堂多少有些紧张了起来。
“世良大小姐，继任先前的贴身随从的人选已经带来了。”
自房门透进屋内的耀眼光线一时晃到了将视线投向房间内部的狮子堂，虽然看不真切，但正处在那耀眼灯光的正下方，算不上高的身影缓步向前走来。
直至少女来到身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和资料中如出一辙的一头茶色的短发，高档香水的味道微微地刺激着鼻腔，纯白色的蕾丝边连衣裙的裙摆自眼前甩过，五官虽不算精致却也称得上端正。
只是……
“等你好久了，那么我们走吧。”名为世良水月的少女一把抱住狮子堂右边的臂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触直冲狮子堂的大脑。
“！？”由于未曾料想到的突发状况使得狮子堂的头脑此刻完全宕机，一时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那么，世良大小姐一路顺风，玩得愉快。”站在一旁冷眼观望着这一切的阿芙洛尔微微躬身，礼仪周全地向世良水月作了道别。
“等等，这到底是……”
然而没有留给狮子堂提出异议的机会，他就那样被世良水月抱住右臂，硬生生地拉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