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燃的火把高高举起,在夕阳的余晖下,将人们的身影拉的极长极长,几乎重叠在了小巷老旧的墙壁上,影影倬倬。

这是城东同属拆迁范围的东区,离西区只隔着一条护城河的距离,护城河上有一座看样式已是十分古老的石桥,此时桥上站着三两位身穿黑色背心的帮派之人,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前方,那不断汇聚而来的人群。

人群里有老有少,皆是手握平时用于农活的工具,那举起的火把火光摇曳,将他们每个人的面庞照耀的坚硬如铁,又似磐石,阴沉如水。

脚步声吵杂,但踩在地上,却是极重,也仿佛挤压在桥上之人的心头,不禁令他们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后退数步,像是不敢触及此时武装起来的对面,那叫人不可忽视的锋芒。

这是东区整合的力量,也是令拆迁大队都为之顾虑忌惮,而不敢强硬拆除的主要原因。

“喂,老东西……”

站在桥上的其中一人眼神微凝,沉声说道。“你们把我们先前进来的几个同伙,怎么样了?”

当他们坐车来到城东,所有人便立马分散的从各个出入口涌入这片拆迁区域,打算凭着人数与武器上的优势完全控制这里,然后一一找寻他们此行的唯一目标。

他负责的刚好是西区,原以为都像西区那样只剩下了一群老弱病残,只是没花多少力气便将所有人一个不留的抓到了空地,却没想东区那边始终没传来什么消息——于是秉承着小心谨慎的念头,他叫了两人打算亲自到东区看看,想要亲眼确认这边的情况。

却在过桥时,撞见了眼前这副场面。

火光,人群,还有那仿佛散发着的危险气息,都在警醒着他……这是一班硬茬子。

而领着这班硬茬子的,是一位走在前面,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的面庞如刀削深邃,眼神若鹰隼锐利,虽年纪已大,但身材却如年轻小伙般高大壮实,肌肉如虬龙有力。

他止住了脚步,身后的队伍也不约而同停下,唯有燃烧着的火焰在火把之上“噼啪”炸裂,亮起刺目的火光。

“死不了。”

老人左手举着火把,看着站在桥上方的三人,面容刚硬,冷冷说道。

“老头,你明白你们是在得罪谁吗?”

那身穿黑色背心,率先出声的人目光瞬间冰冷了下来。“我们可不是那群普通不入流的混混,如果激怒了我们,可是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呵呵,擅自闯入别人家里拖拉硬拽的,跟匪徒又有什么区别?”

老人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冷笑回应。“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有人如果想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我身边的家人,管你特么是什么天王老子,我也照干不误!”

“玛德敢动我们兄弟?信不信老子马上带家伙抄你家!死老头!”

脾气暴躁的另一人顿时在桥上破口大骂。

此言一出,老人身后的队伍便有些暴动了起来,不少人原本冷漠的神情在火光的映衬下瞬间变得愤怒狰狞,大有提着锄头就要冲上去干桥上那几人的势头!

老人伸手,制止住了身后躁动的人群,但目光却也随之冷冽了下来,冷冷望着同样在桥头冰冷看来的对方。

“以前没见过你们,是拆迁队让你们来的?”

他问道。

“是又怎么样……”

对方的回答霸道而强硬,显然也是被激起了火气。“不是,又能怎样?”

“如果是,那我奉劝你们趁早回去,莫要再白费功夫。”

老人伸手向后一指,越过火光和人群的头顶,在夕阳还未彻底消散的余晖下,能够隐约看见位于他们身后,那挂满横幅与被泼着五颜六色油漆的民房,以及向里延伸的凌乱小道,像是经历一场又一场械斗后的涂鸦。

他的目光带着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的愤怒,又或是一种不甘,所以才要拼尽全力,像一只年迈的头狼,固执守护着自己那早已被群狼环伺的领土。

所以他发出嘶哑的声音,死死盯着桥上的三人,逐渐捏紧火把的手臂之上,青筋根根如蛇狰狞凸起,颤抖扭动。“不管是带人骚扰,用石子砸我们的窗户和大门,还是泼油漆……我们都抗了下来,每家每户齐心协力,所以那群畜生般的家伙用尽办法,也无法将我们从这驱赶出去。”

“叫骂,我们也同样可以回骂;泼我们油漆,我们第二天就可以把他们停在外面的汽车给卸了轮胎;带人来找我们麻烦,可惜我们村没有一个孬种,硬生生拿起作农活用的工具跟他们斗争到底……断电,我们就用火把蜡烛照明,还可以用老式的发电机自己发电!断水,我们可以喝井水,或是走十几里路,到山头打河水!”

“所以你们赶不走我们,也无法赶走我们!几十年下来,这里是我们的根!而不是任由你们可以随意践踏的破落山户!就那么点拆迁款,你们也想打发叫花子似的把我们硬生生从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赶走?绝不会同意……我们也无法同意!”

“如果拆迁条款不能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管你们怎么来硬的,我们全部接下就是!所以我奉劝你们不要再白费功夫,让你们上头可以做主的人来跟我们谈判,否则……”

“滚出去!”

老人死战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队伍里便有一人粗着脖子怒吼出声。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一人喊,十人喊!他们高举火把,高举手里的锄头镰刀,红着脸齐声怒吼,一声盖过一声,一浪接过一浪!那充满愤怒的咆哮仿佛可以掀翻屋顶,直冲天际,叫人心神震颤——

气势……滔天!

站在桥头的三人脸色大变,紧接着神情无比难看的看着下方群愤激昂的人群,像是没想到事态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这班老头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对付,以至于有些乱了分寸。

“去!将这里的事……禀告大哥!”

那率先开口的一人脸色难看,似乎难下决断,随即一咬牙,对着身旁的另外一人说道。

“好……好!”

“另外你们应该抓了西村的人吧?”

火光与夕阳下,老人的面容光怪陆离,像是妖魔。

“识相的就放了他们,然后退出这里,否则别逼我们这一把老骨头……踩着你们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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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我可警告你们,不要过来!”

“玛德别碰我!别碰我!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等等等等!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啊!”

李波粗着脖子吼道,但一左一右身穿黑色背心的两人根本毫不理会,只是遵照着命令,双手齐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挣扎,如何想要摆脱,都无法脱困。

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手心处弹出一柄锋利小刀的男子,一步一步向他面无表情的走来。

那逐渐临近的脚步,仿佛催命的符咒,令他猛然在内心深处升起一股畏惧……唯有死死咬牙,才能克制自己,死死的克制住自己,不让身子颤抖起来。

他很怕,但他更不想在这些家伙面前表现出来,那些软弱的胆怯的害怕的情绪通通被他硬生生压在心底,于是红着眼,脖颈之处青筋毕露,挣扎的更剧烈了。

他发过誓,很早之前就发过誓,再也不会露出被别人嘲笑的把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很好,也很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就是为了不再被人嘲笑,不再愿意看到从他们每个人眼中,很明显的流露出的一种不屑与嘲弄——

像是在看一个垃圾,又或是一个……小丑。

“虽然我不太喜欢见血。”

男子站定,缓缓蹲下身,目光与李波那像是在强撑着凶狠瞪来的眼神上下对视,将贴在手心里闪着利光的小刀送到了他的眼前,淡淡说道。“但是你既然已经向我大哥许诺,那么就意味着你要承受这份苦果,你明白么?”

“我的伙伴在这里走丢了……问问不行么?”

李波微微喘着粗气,嘶哑道。

男子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石斌,见后者依旧面无表情的抽着烟,像是不为所动,于是默默回头,用指骨扣紧刀柄。“答案,显然是不行的。”

“那就对不住了。”

“阿门……”

带来冰冷触感的锋利刀子正沿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慢慢下滑,当‘门’字刚刚落音,李波心都要跳到嗓子口,已是脑海思绪纷乱干脆要不要全招的瞬间,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喊声突然就冲入此地,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

握刀的手一顿,男子与石斌猛的同时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站在四周的黑衣背心以及一群在废墟空地上七倒八歪的老头老太,也纷纷抬头注视,神色不一。

“留几个人在这,其余的……”

石斌将手中还未燃尽的烟蒂扔到地上,然后缓缓从石墩上起身,半眯的眸子望向隐约能听闻到呼声的方向,眼里仿若有精光涌动。

“跟我走。”

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