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闭上眼睛，那个清晨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那算是个颇为普通的清晨，秋日特有的寒气还来不及被日光照的四处逃散的早晨，露娜就已经起来了，把冷到怀疑井里养着死神的井水往脸上一拍，露娜不由得浑身一颤，小小的鼻头和手掌都冻的通红。
“啊啦，已经起来了吗，露娜。”
跟露娜一样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是婆婆，收养了露娜的老人，不只是露娜，有时候征兵，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被蛇咬死之类的事失去父母的孩子都会来这里，有一个结实的屋顶和收起来没烧掉的麦秆可以用作睡床。可到头来，这里也只剩下了露娜和婆婆，还能活下来的孩子都跟着商队去了外面，女孩上了马车，男孩扛着货物。大家都抛弃了这个抛弃自己的村子。
“恩，早上好，婆婆，婆婆也起的很早呢。”
露娜跟过往一样打着招呼，她可说不出自己是因为在梦里看到了很久以前这位述说着死神的故事的婆婆的脸吓醒的，现在出落成姑娘的露娜也不会再发生小时候同样被吓醒然后在其他人面前被婆婆教训的事情了，不如说，现在仓库里也没有能看这一幕的人了。
婆婆拿出一块布沾了沾刚打上来的井水，抹了把脸。
“恩——有点奇怪呢。”
婆婆看着麦田的方向，现在正是收割的季节，按理来说男人们会提起一年才有一次的干劲在天亮到刚能看清麦子的时候就该提着农具到田里干活了。
但是现在田里静悄悄的，似乎一夜之间这村子只剩下露娜和婆婆两个人了。
“露娜，我走不动，你替我去广场看一下。”
“恩，好，婆婆。”
说是广场，其实只是架起了大火堆的地方，那是晚上男人们才会聚集起来喝酒的地方，火弱了一点大家就会拿出自家的还留下的麦秆添上一把。那时候露娜也会前去做做倒酒或者演一段上次从来访的舞女那学来的舞蹈，任由男人们的目光在她翻飞的裙摆上晃动，这样就能拿到赖以生存的食物的话，露娜可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露娜不认为会有白天就在广场喝酒的醉汉，婆婆这么说的话，或许大家就都在那吧。
果不其然，男人们还有几个孩子都围在广场上，大家挤成了一个圈，最瘦弱的小艾力使劲垫着脚尖往里面看。
“啊，露娜来了。”
小艾克看到了露娜，转瞬放弃了被围在男人们中的神秘东西，抓住了露娜的裙角。露娜似乎特别讨孩子们喜欢，没有农忙的日子，孩子们就围到露娜的旁边，有时候听婆婆讲故事，有时候露娜给他们折花玩。露娜心想，这是因为自己从商队那学到了很多东西而孩子总是想知道更多。按一旁咯咯笑的婆婆的话来说就是，那群臭小子只是喜欢漂亮姑娘而已。
“好像有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呢。”
男人们也有几个回过头来，看了刚洗过脸，还有一丝发缕黏在脸颊上的露娜又匆匆移开了目光。露娜才更加确信婆婆的话只是逗自己玩而已，要说喜欢漂亮姑娘，这些男人怎么会比孩子差呢。有一次商人们说起，距这很远的圣都里，那是圣女居住的地方，有家楼，里面甚至有白玉凝脂人偶般的小女孩，露娜倒着酒暗暗地把露出下流脸的男人都记了下来。
“我是替婆婆来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婆婆两个字，男人们都自觉地从把圈让开了一条道。婆婆是村里最老的老人，没人知道婆婆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能跟婆婆称辈分的其他老人们一个个都走了，剩下的小辈就一统都称呼婆婆。到现在，说一句村里的人大都是听着婆婆讲的话长大也不为过。
露娜靠近圈内，萨文，达克，波尔，最里面的是伊萨和哈维，可怜的艾力被拉住衣襟拎到了外面，就像是地位排列呢，露娜想到。
“哼，倒酒女人也会起这么早吗？睡到晚上再出来干活不就好了。”
说着辛辣话的是壮硕的伊萨，伊萨是村长家的儿子，拿着村里最大最好的田，跟小时候有一顿没一顿的露娜可不一样，仗着自己吃的壮在孩子中间横行霸道，不过他抓蛇抓不过露娜，每次是先被露娜逮住了蛇头，那时候伊萨就常跟露娜过不去。
“哟，露娜，今天起得很早嘛。”
另一边就显得熟溺许多，笑着的是有着一身精悍体魄的哈维，哈维说起来也是外面来的人，有一天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倒在了村外的树旁边，露娜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偶然觉得他的眼神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动物的露娜就分了点昨晚男人们在酒桌上吃剩的东西给他。不过露娜倒没带他回去，毕竟露娜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能照顾他的本事，不过这个对着难吃的黑面包嚼的狼吞虎咽的少年第二天就带回了一只狐狸，村里人立马就接纳了他，毕竟酒和肉是永远的伙伴。
自那时候起，村里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着伊萨，他给跟在身边的人最好的麦子酿的酒，伊萨对酿酒似乎很有天分，村长便由着他来，另一派，就跟着哈维，哈维是狩猎的好手，他出发了，闲着的人就开始磨那口大铁锅了，但哈维明显没什么要跟伊萨竞争的念头，肉汤总是分给大家一起喝，伊萨也只得把好酒都拿出来。
露娜很喜欢哈维，因为他会帮露娜拦下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哈维来之前，露娜基本只在广场婆婆的仓库来来去去，毕竟没人敢在婆婆住的地方乱来。哈维来了之后，也是伊萨常代替村长联络事情的时候，对露娜动手动脚的会被哈维亲切的勾住肩膀带到后面的黑地方去。回来了之后，又会被伊萨带到村外面，露娜心想这是伊萨故意叫人欺负她，被哈维搅黄了。果然之后回来的男人苦着一张脸坐到最暗的角落去，酒和肉都没了份。
虽然伊萨很大气，每次在喝酒的晚上总多出一份下酒菜，结束后也不收走，但露娜不喜欢伊萨，因为她看到过伊萨上了有女人的马车，所以一般露娜只会回哈维的话。
“恩，早上好，哈维，所以，你们聚在这干吗？”
哈维见状笑着指向了正不满的砸着嘴的伊萨的方向。
露娜轻声叹了口气。
“早上好，伊萨，那么，到底是什么，婆婆还在等我。”
伊萨不满的歪着嘴。
“诺，拿去。”
伊萨把一样东西塞进了露娜手里，转身驱赶着围在周围的男人。
“一个个都闲着干嘛呢，干活去干活去，科伦先生可就快来了。”
科伦先生说的是一位旅行商人，他总是最早来到这个村子，在心急如焚的男人们手中做成第一笔金，在那么一两年商队没来的年份，科伦先生就是能带来盐油的生命线。毕竟商队没来的时候往往是村里收成最差的时候，没有科伦先生，不知要如何撑过这一年。
“这个就先放到婆婆那边吧，科伦先生应该能够看懂。”
哈维补充了些什么，不过露娜没听进去。愣愣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张纸，据说商人们在城市里宣誓公平然后拿走别人的一切的时候就会用长长的羽毛沾着墨水在羊皮纸上署名。露娜自然看不懂字，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画着些黑色线条的纸面，枯黄的纸面意外的光滑，透着股渗人的腥气。
